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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作真时真亦假。
真假两相,欲分难止。
这真真假假,最怕就是感情的干扰。
屈世途给他们带了很多东西,比如不动城新得到的消息,比如……酒。
整整十坛女儿红,虽然史艳文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史艳文拍开一坛女儿红闻了闻,觑了两眼扛着锄头埋头苦干不知在挖什么东西的屈世途,视线投向了解锋镝,“素……解锋镝,你要试试吗?”
解锋镝目光闪了闪,“……你确定?”
嘴角欲扬又止,史艳文正经道,“你怕了?”
激将法要是对解锋镝有用的话,他早就死了几百遭了,不过解锋镝还是乐于接受他的挑战,毕竟机会难得。
他笑了笑,道,“你先喝。”
喝就喝,一个闻到酒味就会软倒的人,史艳文何惧之有?
酒坛子不大,两三大口就去了小半,解锋镝还是没喝,只是一味奉劝与退避,“青天白日,喝酒伤身,或有要事,该当如何?”
怕了就是怕了,说那么多做什么?史艳文对他的拖延政策心知肚明,故意走近了一步,“只是喝一两口,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你不是准备坐山观虎斗?此刻插手未免太早。”
解锋镝往旁边急急一撤,折扇顺着风扇去,略有些苦恼道,“噫,有备无患,才能以策万全啊。”
他的退让仿佛助长了史艳文的寻衅气焰,有些炫耀意味地狠灌了两口女儿红,脸颊都有些微红了,可精神似乎越来越好,还不忘言语之争,“一丝不苟确也不错,但也不必如此战战兢兢。”
说着,隔了四五步,酒坛子已经往解锋镝胸前扔了过去。
解锋镝原地转了个身,扇面接着酒坛又给送了回去,边退边道,“非也非也,艳文岂不知还有祸从天降这一说?还是谨小慎微才不至意外加身啊。”
话音方落,史艳文又攻了过来,“此处有三人,还有结界,你还怕天塌下来了不成?”
解锋镝与他拆招,一边欣喜一边无奈,史艳文这几日对他越见亲和是好,可每次接近都要实招实打就太麻烦了。
“天塌不下来,人却会掉下来。”
“谁?”史艳文嘴角微扬,“天外飞仙?”
解锋镝看他白衣飞扬,已有醉意,那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更加使人可爱,也忍不住笑,“天外飞仙只有他五分好看,另外五分俗世烟火才更让人印象深刻。”
说来说去,就是怕闻着酒味吧?
史艳文捞起酒坛子又连喝了好几口,这酒也不知是怎么酿的,上脸快,这么小半个时辰,他虽然不至于神志不清,但动作已经有些慢了。
解锋镝瞅准机会箭步上前,夺了只剩几口的酒坛子往桌子上一放,碰的一声,将兢兢业业的屈世途吓了个趔趄。屈世途连忙回头去看那瀑布前的两人,不由得嘴角直抽。
他是知道这两人近几日不知为何感情突飞猛进,但也不必大白天就在他这个老头子面前搂搂抱抱的吧?
简直成何体统!
满腔悲愤化作一个白眼,屈世途扛起锄头进了屋,和梁上鸟儿作伴。
看着对方好像平白得了巨宝的奸商一样低声乐个不停,史艳文一把挑起他的下巴,只隔着半个拳头的危险距离和他说话,“解公子,你给人点了笑穴?”
解锋镝丝毫不介意史艳文的放肆动作,回道,“史公子,这笑穴难道不是你给我点的?”
史艳文故意放慢了说话速度,同时心里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解公子可知,此举叫做栽赃构陷,殊为叫人不耻。”
解锋镝迎合着他的速度,“史公子可知,毫无证据的指责,和栽赃无异。”
四句话的功夫。
史艳文霎时想起上次推松岩里醉倒素还真的时间,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声音瞬间正常了,“你为何没醉?”
解锋镝目不转睛,表情里有种叫做“得意”的东西渐渐浮现,道,“说来奇怪,自解某复生伊始,便不再如以前般‘易醉’了,莫不是以前……教训太深,所以复生过程中便自我调节了?”
史艳文脸色由红转黑,然后又镇定了下来,一脸平静,“如此,艳文是否可以理解成……你在耍我?”
“误会啊,”解锋镝趁机蹭了蹭他的脸颊,而后猛然倒退,径自退往山道,“难道方才不是艳文穷追猛打、投怀送抱?”
难怪,难怪他方才笑得那般开心。
哈,史艳文的笑话,可不是那么容易看的。
目光微变,史艳文脚步轻挪,乍然消失于原地。解锋镝右眉一挑,折扇在手里转了个漂亮的花样,条件反射地加快速度,飞向山下。
解锋镝没有告诉他,其实推松岩醉酒这件事,他已经想起来了,还有很多事,他都想起来了。
屈世途想他们应该也腻歪地差不多了,哪想一出门,就被狂风扑脸,眨着眼睛的时候,隐约看见白衣人追着蓝衣人化光离开。
看起来像一个避一个阻,势均力敌,又各有千秋,短时间难分高下。
这怎么还斗起轻功来了?
屈世途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回来的时候带只鸡!城里有几个人要过来!”
交错的光团差点撞到了一起。
……
匆匆是圆公子的护卫,若可称为护卫的话。
八面玲珑的护卫很多,可匆匆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因为只有他,得到了圆公子为他独自在八面玲珑独自开辟的居所。他于圆公子而言,是不同的,圆公子是他的信仰,而他,是圆公子最为推心置腹之人。
所以,只有最要紧最需要信任的任务,才会交给他。
此次的任务,是要请回一个人,一个早与圆公子定下约定的解锋镝,圆公子特地提醒过一句,若是史艳文也在,最好也一起带去。
他落地时,任务对象也落了地,三个人面面相觑。匆匆虽然不觉得哪里有值得尴尬的地方,但就是莫名其妙被一阵怪异的尴尬笼罩了。
“……匆匆奉公子之命,来此请两位前往八面玲珑。”
对面两人从容不迫地笑了笑,解锋镝先为调侃,“圆公子当真是准时啊。”
史艳文后为行礼,“有劳阁下了。”
这任务比他想象中要简单许多。
“等等等等……”
不,或许还是有点难度的。
匆匆转过身,看见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孩走了出来,在他冷冽的目光下辛辛苦苦绕了个大圈,而后走到了解锋镝面前,“解解解解……”
“解锋镝。”史艳文实在听不下去那么多声的“姐姐”,替他说了出来。
小孩惊了一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封皱皱巴巴的无名信件,道,“这这这……是你你……”
孩子胆小,但动作精准,解锋镝非常温柔地伸出手,取了信件,正想说谢。
孩子一阵风似地跑走了。
史艳文颇为惊奇,“你认识他?”
解锋镝摇头,“应该只是个送信的。”
解锋镝打开信看了两行,事实上信里的内容也只有两行,只这两行,解锋镝便就皱了眉头,他将信件拿给了史艳文。
史艳文只扫了一眼就放下手,“你去我去?”
解锋镝道,“他要找的是我,当然是我去。”
“这么说……”史艳文看向八面玲珑的来使。
匆匆敛眸,抽出了腰间的连环铁鞭,“我家公子的意思是,两位,都要去。”
史艳文左手横在胸前思索了半晌,道,“我看,艳文一个人去便可,至于解锋镝,实有不得不去的地方,所以……”
匆匆已经准备好要动手了。
史艳文突然对解锋镝笑了一下,神色温和,“所以,屈管家的委托,艳文就实在无能为力了。”
方在暗叹史艳文近来对他笑意渐多,解锋镝就被这句“所以”给苦住了。
“艳文啊,此种任务未免……过于沉重了。”
“欸,常闻解锋镝武功高深莫测,智绝古今,不过此等家常小事,定不在话下,艳文鲁愚之辈,岂敢与苦境贤人争锋?”
这话说的解锋镝又好笑又舒坦,可惜面上不能表现出来。
他就算想表现出来,也来不及了。
泛着银光的铁鞭刷地劈向了他,解锋镝视若无物,从容离开。史艳文背手拽住了银鞭,回头轻笑,“这位小公子,杀气太重,恐不长久啊。”
其实除了杀气之外,还有愤怒。
这两人的自说自话,竟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如何能不怒?
“他不能离开。”
“他可以。”
“你!”
“我跟你去,有我,与他无异。”
解锋镝已经快看不见人了,匆匆凶相一露,将银鞭轻放,那鞭子便同崩腾的海浪一样推向了史艳文的脸。史艳文半步后退,避过银鞭,单手运化,真气包裹着鞭子稍稍一按,凶狠的鞭子便如狂风下的劲草一样,猝然委地。
只这云手一招,便知深浅。
匆匆虽不甘,也只能收手。
“……阁下请随我来!”
史艳文诚心致意,“拙技一手,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银鞭贴着肩膀砸入地面,史艳文面不改色,信手拍了拍衣角上扑腾起的灰尘,道,“是艳文多言,还请小公子带路。”
“……哼。”
素续缘是在走神时被戮世摩罗抓住的,所以掉进泥坑并不是他自愿,能够在背后突袭时没有倒栽葱种入泥坑已经是他超常发挥了,到最后被人嫌弃地揪住衣领拖着走时,那个想法才在心口浮现——
很好,他突然开始怀念起曾经狂佞又邪气的自己了。
忍着耳边渣渣不停的讥讽和威胁,素续缘木着脸进了儒门天下,一路上都能看到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穆仙凤被他一身的脏臭惊得目瞪口呆,狂退三步,强颜欢笑,既想捂住鼻子又想捂住眼睛,可碍于礼仪问题又没法动作。
“素、素续缘,我先让下人带你去沐浴更衣,如何?”
“有劳了。”
戮世摩罗抱手嘲笑,声音一时高一时低,很是讨打,“需不需要本尊纡尊降贵给你递把刷子?”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前两天后厨刚刷过猪的,相当非常特别干净,你绝对值得拥有。”
素续缘不动声色,深吸口气,“那怎么好意思,”素续缘也顿了顿,“家父教导过续缘,君子不可夺人所好。”
一阵压抑的窃笑吃吃响起。
笑得戮世摩罗抬脚,素续缘搬起手边的凳子下意识扇了过去。凳子当场碎成了残渣,戮世摩罗强忍着腿上的剧痛冷笑,“也不过如此嘛。”
素续缘不理他,看向穆仙凤,“这凳子……”
穆仙凤笑道,“算在他头上。”
戮世摩罗大翻白眼,“债多不愁,本尊怕你们不成?”
沐浴之后,那身令人反胃的恶臭还是围绕在身边,穆仙凤想了想,委婉地劝他先在客房待个两日,日常三餐到宿醒安眠都有人拿着乱七八糟的香在他房里点着。
第三日,素续缘的才得以离开客房,不过不是他自己主动出去的,而是被破窗而入的戮世摩罗拉了出去。
“哇喔,我还以为自己带了个大家闺秀回来了呢,没想到居然是个看不出来的男人啊?”
素续缘已经调整好情绪,重拾了三日前的温和乖巧,不去追究他为何正门大开却要走窗的行径,反而贴心地替他倒了杯茶,“辛苦了。”
戮世摩罗嘴角一扯,大大咧咧的坐姿充满了不羁,茶水一眼没看,“我听说你学医?”
素续缘眼里藏着笑,“略有小成。”
“医毒不分家,本尊怎么知道你这茶里,有没有放什么毒药?”
“这样啊,”素续缘想了想,来都门口,招招手,“阿黄,来。”
阿黄是客房丫头养的一只狗,纯正黄毛,小巧可爱,挺招人喜欢。素续缘笑眯了眼,把茶杯放在墙角,“那人不识货,你喝。”
戮世摩罗撇了撇嘴,同时又多看了素续缘几眼,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了。
有了儒门天下的帮忙,他也有了更多机会去了解这个武林,当然,对素续缘的过去理所应当被列入他探究之次,其首为史艳文。
素续缘,素还真唯一的儿子,一出生便被迫与父母分离,历经揠苗助长、死而复生、为父代刑等重重磨难,中间与其父素还真甚至有过不死不休的对抗,最后竟还与素还真得了个“苦境模范父子”的称号。
现在是聪明乖巧慈悲济世的小可爱,曾经是骄傲叛逆狂妄邪气的“天下第一”。
不过,戮世摩罗实在想象不出他的叛逆和邪气,顶多逞逞口舌之厉,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喂!”
“吾名素续缘,”素续缘头也不回,摸着阿黄的脑袋道,“阁下不是无端来此吧?”
戮世摩罗摸了摸左眼上的眼罩,墨绿色的头发隐有两分刻意忽略的在乎,懒懒地望着窗户,翘着二郎腿,“本尊日理万机,哪像你闲着没事干独守空闺。”
“……”素续缘暗暗叹息,这孩子比他当年还要别扭,忍不住另拿了个杯子,又给倒了个三分满,推到他面前,“有关史艳文的消息,我要向你道歉。”
戮世摩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反应了过来,冷冷笑道,“呵,你不说我还忘了,虽然本尊并没有相信你的话,但欺骗修罗国度的魔尊,你胆子不小啊。”
素续缘眨着眼睛,“你没信?”
“我为什么要信?”
“既然没信,你为何会气到失去理智?”
“……笑话,本尊只是一时手痒。”
狡辩,绝对是狡辩。
素续缘在他对面坐下,认真问,“在九界聚魂庄的事是不是已经真相大白了?”不然他那时也不会如此简单就相信了。
戮世摩罗满不在乎,道,“罪魁祸首自己熬不住了,出来忏悔请罪,可惜啊,他那个同聚魂庄一同消失的儿子是再也找不回来咯!道域唾手可得,却因为无聊的亲情而放弃大业,只差一步就被银燕砍成两段了,俏如来却说为了道域要暂时留下他的性命,真是‘顾全大局大仁大义’啊,让道域感恩戴德的感觉一定万分舒服吧?嘁……”
门口的阿黄瞅了瞅两人,摇摇尾巴走了。
素续缘静静饮茶,努力记住那几个没听过的名字。
说了半天,戮世摩罗终于察觉到这过于安静的气氛和自己口干舌燥的嗓子,提着茶壶灌了一口,“现在,该本尊问你了,你最好老实回答,不然,后果本尊也不敢预料哦。”
素续缘点点头,坦然无畏,“请说。”
“第一,”戮世摩罗又看向窗边,“他活得还行?”
素续缘紧盯着他的侧脸,“我离开天月勾峰的时候,他只是在昏睡而已。”
戮世摩罗表情纹丝不动,“……第二,素还真和他什么关系?”
这个就不好说了。
素续缘踌躇许久,选了个折中的态度来回答,“他们是非同寻常的朋友。”
蓝瓷茶壶碎在地上,戮世摩罗刷地站起身,“朋友?是在史艳文还有救时给他一掌的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