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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杭州出发回北京,恰好是晚上,一路无话,第二天偏正午,薄凉的空气灌进鼻腔,经过后海,听到处处吆喝着北方小吃时,周慕书才恍然醒悟已经快入冬了,怪的是,陆远砚一反当时的态度,对八大胡同一事不是很着急,先让他回家呆一呆,周慕书也不置可否,跑一样回了自家院子。
院子里没有周姨,只有傅若凝脱了一身洋人装扮,碎花小袄让人觉得能亲近不少,坐着剥蒜,已经剥满了一小箩筐,正起身去拿另一串,猛然转头见他出现在门口,眸色一动,并无惊讶,只是咬了下嘴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我去找周姨。”
“谢谢。”周慕书一时也慌了神,不知道说什么好。
直到傅若凝消失在巷子口,他才继续坐到了院子里的椅子上,默默地剥剩下的蒜,老母鸡摆着身子从一边出来,往他手上亲昵地去啄。
周慕书忙避开,看着鸡,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说我这到底算个什么?人还是壳儿?”
“咯咯咯咯咯——”老母鸡梗着脖子叫唤。
周慕书伸手揽过鸡仔,“我会不会短命?”
“咯咯咯咯咯——”
一边折腾母鸡一边剥蒜,等蒜剥完了,也到了可以开饭的点儿,回来的却只有周姨一个,大嗓门儿巷口就能听到,见到他只含着眼泪骂了句瘦了,又说了这些天身体好了许多,才去厨房忙活。
两人还在老地方吃完了午饭,周慕书刚准备去洗碗,陆远砚就鬼一样地站在了门口,“徒弟,走吧。”
周姨正扫着院子,闻言迎上来,窘迫地搓搓手,“陆掌柜,这又有什么事儿?孩子刚回来,也让他歇歇。”
“没多大事儿。”陆远砚永远笑嘻嘻的,说瞎话不眨眼,“北新桥新开了个药店,带他去瞅瞅,晚上就给您送回来。”
“娘,别担心了。”周慕书放下碗很自觉的出了门,“我尽快回来,你放心。”
“那你仔细着。”周姨跟出来一段儿,“早点回来1
“好。”周慕书挥挥手。
“你不怕回不来。”等到了八大胡同口,陆远砚才纡尊降贵地肯蹦出一句话。
“比起这个,你不如担心去八大胡同最后没钱付账,被人绑那儿。”周慕书反呛,八大胡同声色犬马,虽然比不上前些年兴盛的时候,收费宰起人来一样不会手软。
前面就是一道长花街,各式灯笼还没有亮堂起来,就像是等着夜幕骤降,引得一缕子火星儿窜出来,照亮整个北京城。
“我可以把你抵在那儿,皮相说不定还能抵得上两大子儿。”陆远砚满不在乎地朝楼上一个接早客的窑姐儿挥挥手。
周慕书有些懊丧得别过头去,虽然知道这次过来有正事儿,他还是没办法想象自个儿有一天能走在这么个灯红酒绿,莺莺燕燕的地方。
一路过去,到也有不少赶着趟子的嫖客,陆远砚在花街边上站住,拉停了周慕书,“你看看,我们要去哪家儿啊?”
“这里这么多家儿,我咋知道。”周慕书拿眼睛瞅四处的花牌楼坊,“也没什么大的区别埃”
八大胡同虽然名声在外,大的花楼其实也就那几家,周慕书别说花楼了,擦边儿的胡同都得绕着走,这是他头一次进到这里面来,难免事事好奇,在这种地方也难免闹个大红脸。
陆远砚倒也不迫他,笑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两层瓦房小楼,寒酸,但不磕碜,“莲花院,曾经有个莲花儿娘娘,那叫一个出尘绝艳,摇钱树一样。”
“她死了?”周慕书不解,“厉鬼作祟?”
“欸。”陆远砚摆摆手,“什么话,人好好活着呢,死的是她郎君。”
“不会又是书生红楼负心汉一类的故事吧。”周慕书奇道,“这状元早不考了。”
“你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闲书?”陆远砚一脸不可置信。
“没没没。”周慕书忙摆手,“那你说说是个怎么回事?”
陆远砚却又不说了,带着他径直进了莲花楼对面的一间小楼,小楼主人是个半瞎的老人,也不大爱说话的样子,把他们带上了二楼,在一处暖棚里坐下,又上了两壶茶。
小楼风静,正巧能看到对面缓缓挂起带着花牌的灯笼。
“您这是唱那一出啊?”周慕书看着对面莲花楼的二楼走廊,“你不会由偷看的癖好吧?”
“放屁1陆远砚睁大了眼,“你师父我风流倜傥,缺女人么?”
周慕书奇道,“那你得这儿坐着干甚?”
“徒弟,师父问你个问题。”陆远砚抿了一口茶,“如果这妓院女人红颜祸水,是不是个错?”
“不是。”周慕书叹惋,“比如秦淮八艳,刚烈又有才,许多男人都比不上。”
“那男人要是红颜祸水呢?”陆远砚眯了眯眼。
周慕书哑口无言,“有......这么个说法么?”
陆远砚看着莲花院,没听到一般,“偏偏这红颜祸水和红颜祸水搅在一起,成了一锅子稀泥,谁也讨不到谁的好儿来。”
“什么意思?”周慕书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这八大胡同里,有卖姑娘的,也有卖相公的。”陆远砚长叹出一口气,“莲花娘娘十八岁美艳不可方物,蘅芜公子十二岁祸国殃民,两人如果不是这么个身份,倒也般配无比......”
相公是什么,周慕书不至于不清楚,只是这相公爱上姑娘......实在是耸人听闻。
陆远砚接着道,“有时候,这相公的感情比起姑娘还复杂。”
蘅芜公子叫裴怀,莲花娘娘名婉歌,婉歌十二岁风尘,卖身六年遇上了同是十二岁入风尘的蘅芜公子。
彼时裴怀顶多算个娈童,在外被人侮辱,在内还要被比他年长的人欺负,遇上有钱的主顾愿意包他一段时日的,恨不得就要跪下磕头,偏偏那时候有个军阀不知怎得,愣生生就看上了他,还接到了府里。
动荡年代,玩戏子包戏子不是丑事,可把一个相公接进家里,的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时间,花街人人都说裴相公命好,年老色衰之前好歹有了个靠山,可好景不长,裴怀进府三年就被赶了出来,在一个大雨的晚上,光着一只脚,拖着一只破烂的皮鞋,宛如一块破布,晃晃悠悠地倒在了莲花院的门口。
人们口风瞬变,只当是军阀玩腻了,更是没有人愿意收留他,那时候,只有婉歌一个人举着把伞,把他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