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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死谢罪?呵呵,你的命,本王不稀罕!若想翻案,除非你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你离开潇儿,永远不得再出现在潇儿面前!”
“……我答应你。”
北郡王之案,已过去三日。
“多谢薛牢头,四皇子殿下必会感念你。”天牢里,一个穿着皇宫侍卫服,头戴着帷帽的男子,从袖中递过一个钱袋。
那姓薛的牢头将钱袋接过,掂量了两下,笑道:“原大人客气了,不过这里毕竟是重犯关押的地方,还请您快些出来。”
男子点点头,快步向地字牢房行去……
牢房里头,昏昏沉沉一片,隐约可见一个人,披头散发地坐在最深处,他身上只穿着件有些脏的囚袍,四肢都被拷上了镣铐,落魄得完全不像那意气风发的北郡王。
梁安在这里待了三日,白天有老鼠,夜里有蟑螂,然而他的心却不像当初那般冷静了。
这地字牢房,乃是关押通敌叛国者的重地。十年前,这里曾关押了宋玄,十年后,这里却成了他的囚牢。
虽然梁安自个儿明白,这不过是计划,得戏假做真。然而真正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突然有些领会到宋玄心中的悲愤和冤屈。
大牢的一面墙,溢满了鲜血凝成的陈情书。字迹缭乱,入墙三分,像是因悲愤用了真气所写,即便看守的士兵曾用水洗过,那字却像黏在墙上了一样。
那是宋玄临终前写的血书。
每看那血书一眼,心里的愧疚便会浮上心头,当年若是他再深入调查些,是不是就能挽回一个忠臣的性命。不不,是宋家满门的性命……
也是因为愧疚,所以他知道宋清歌的欺骗后,不杀她还答应做她计划中的棋子。如今想来,宋清歌恐怕就是要他也尝尝这身陷囹圄的滋味。
当然,他不会因为愧疚,就原谅宋清歌欺骗自己女儿的事。更不会让宋清歌继续留在潇儿身边伤害潇儿。
“父王!”
突然,牢房前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梁安抬头望去,心里大惊,他飞快站起,向前走去,却因为镣铐,只能在离梁梓潇一丈外停住。
“潇儿,你怎么来了?!”
梁梓潇掀开帷帽,担忧地上下打量了梁安许久才道:“皇帝伯伯派人围住了王府,我本是出不来的。”
这个梁安自然清楚,因为这主意还是他提出的,既可以防止施奉允背后的人潜入王府,保护潇儿不受伤害,又能避免潇儿心急之下弄出乱子。
“是四表哥帮了我。”梁逸在宫中听闻北郡王府出了事,便请旨来到郡王府看望梁梓潇,后来耐不住梁梓潇的请求,便让她与原景互换了衣衫,将她带了出来。
梁梓潇扮作原景,以四皇子的名义进天牢探望梁安。当然,梁逸是不愿进来的,自古叛臣与皇子谋反的例子不在少数,在他没弄清事情的实质前,贸然来看梁安实在不妥。
“原来如此。”梁安点头,随即严肃道,“潇儿,你速速回府!”
梁梓潇皱起了眉头,直直地看着梁安道:“父王,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突然变成了通敌叛国的逆犯?还有,为什么是夫君揭发的你?”
当时宋清歌亲口说出的时候,梁梓潇的心几乎碎了满地。后来宋清歌就不见了踪影,即使在王府中寻遍,也看不到她的人。
梁梓潇思索多日,总觉得一切与宋清歌当时一些奇怪的行径有关。
梁安知道,若是不告诉梁梓潇,恐怕她心中难安,但说了……这天牢里绝对隔墙有耳!
沉吟半晌,他只半真半假地说道:“为父当年做了一件对不起宋家的事,夺了属于宋家的东西……今日在此,也是因果循环,但求皇兄,能饶我一命。”
说到这里,他便如何也不肯开口了。梁梓潇只得无奈离去。
“父王,你等我,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梁梓潇出了地牢,那姓薛的牢头马上迎了上来:“原大人可要走了。”梁梓潇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去。
没过多久,另一个牢头打扮的从牢中走了出来。
薛牢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样卫老弟,我就说不会有什么事,你还非得进去监视人家。”
“的确……没什么事,薛哥,收受贿赂放人进去终究不好,下次可莫要这么做了。”说话的人,是副牢头卫彬。
“你每回都这么说,哪里会出事,再说了不赚点银钱,光靠那点俸禄哪里够养活。”薛牢头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跟牢里的兄弟划拳去了。
卫彬不再说什么,只说要去巡逻,便先行离开了。
“禀报主上,施大人所说的果然不假,那鱼龙佩真的落入了梁安手中。”
不过数刻,卫彬竟出现在了皇宫外的一处隐蔽的院落中,他将梁安父女俩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坐在上首的人攥紧了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
“好,好!你把消息传给梁安,告诉他,我能救他,只要他肯把鱼龙佩交出来。”
“是,主上!”
站在一旁的施奉允终于松了一口气,那人冷眼看了他一眼,“哼,你擅自做主的事,等鱼龙佩到手了,我再好好跟你算!明日便是朝审,你仔细着点儿,一定要促成梁安定罪,明白吗?”
朝审乃是皇帝钦点的重案,由刑部尚书在朝廷上审问,皇帝在旁听审。
“放心吧,主上,梁安定然跑不了!”
那卫彬返回天牢后,立刻将消息传给梁安。
梁安犹豫了许久,终于答应,但同时也提了一个要求,要亲自见那主上一面。卫彬听了要求,再次匆匆离去。
原本静默的天牢深处,一道林林如玉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可有把握?”
“九成,只要那个主上敢来见我,便是十成。”那是北郡王这样的人,独有的自信,“你说得对,与其派人跟踪卫彬,被他们发觉,不如让卫彬将那人带到此处,来个瓮中捉鳖!”
梁安不得不承认,宋清歌真的是个更胜须眉的女子,就连卫彬是奸细这点,也是她在暗中观察出来的。他一向甚少佩服什么人,若是撇开宋清歌的身世和身份……有这样的女婿的确让人骄傲。
“你可有把握?”这一回,问话的人是梁安。
宋清歌微微一愣,随后答道:“施奉允至今蒙在鼓里,康永去了江南,已经秘密地将那刻印人‘请’了回来,当然,包括他的家人……”
“明日,便是我宋家洗刷冤屈的日子!”
是夜。
天牢深处再次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慢!”一个穿着天牢守卫兵甲服的男子突然扬手止步,他疑惑道,“大梁的天牢怎的会如此松懈?”
“主上不必担忧,天牢这几年就没关过什么重要的人,守卫本就不比一般牢房森严,近来那些卫兵更是越发的朽散。”卫彬附身答道,就方才他带主上进来那会儿,薛牢头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划拳喝酒。
那男子点点头,示意卫彬继续带路。
没过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地字牢房前。牢中的北郡王正背对着他们站着,男子方要开口,梁安却转过了身抢先道:“北翟的太子殿下远道光临,真是让我大梁的天牢蓬荜生辉哪!”
只一句,男子便发现了不对,他急怒道:“快走!”
卫彬尚不知哪里出错,却也立刻带着男子向外跑去,然而就在此时,地牢四面的通道竟源源不断地涌出了大批的黑甲兵!
男子神色闪过一丝慌张,他看向梁安厉声道:“你设计我?!”
“不,不,应该是从一开始,宋清歌来找施奉允的时候就是个局……施奉允这个蠢货!”男子表情狰狞了起来。
“不愧是北翟最优秀的皇子,宇文天钊。”梁安扬声赞道,“可惜了,你父皇真是个有眼无珠的,竟在十五年前就扬言于天下,要将皇位传给你那九皇弟。”
男子听了梁安的话,面上闪过一丝悲愤。他的身影在火把下渐渐明朗,五官如刀刻,通身气势威凛,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北翟皇族。
那个宇文天成算是个什么东西,只因为是北翟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所生,一出生便成了继承人,而当时刚刚成年的宇文天钊乃是皇后所生的嫡子,正统的太子,却就这样输给了一个婴儿,丧失本属于他的继承权。
若是宇文天成真的德才兼备也就罢了,偏偏此人七岁鞭死宫人,十三□□民女,活生生成了三国的笑柄。
可北翟的老皇帝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早早地将遗旨拟下,就怕其他优秀的儿子抢了宇文天成的皇位。
所以宇文天钊早就生了异心,多年来他一直在培养自己的势力,不管在大梁还是在西月,都有他的探子。施奉允是他一早就选中的,愚蠢又贪图富贵名利,偏偏还长着副老实人的面孔,这种人最适合控制。
在十几年前的翟梁战役中,也是因为施奉允提供的军事布防图,他才能几次领兵险胜宋玄,立下不小的军功,在民间有了声望。可施奉允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竟然被宋玄发觉了。
为了除掉宋玄,顺便留下施奉允这个探子的性命,他亲自出手了。同时他也得到消息,鱼龙佩流落至大梁,而大梁有世间最优秀的星算师南彻……
“哼,你们抓我,想干什么?”宇文天钊冷冷地开口。
梁安仰头笑道:“听说北翟的老皇帝数日前驾崩了,新帝已经登基,就是你的九皇弟。”并不是只有他们北翟有探子,大梁在北翟的密探也不少。
“不可能!”宇文天钊大惊,父皇驾崩了,他怎么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收到?是宇文天成,一定是他!这个看似无用的继承人,心里有多阴暗他知道。
“你父皇虽然不重视你,不过你那九皇弟似乎自小就十分地黏你,不知他知道哥哥被抓了,会拿多少土地和金银来换呢……”
梁安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多少有些“小人得志”,哎哟可是他心里就是欢得止不住哪。
见宇文天钊已经愣在当场,梁安挥挥爪子,哦不,是挥挥手,黑甲兵们立刻扑上前,擒拿了宇文天钊和卫彬。
梁安已经顺利地抓住了幕后人,而此刻,宋清歌却回到了楚湘院。
她是来见梁梓潇的。白天梁梓潇到天牢去的时候,她其实就藏在暗处。即便天牢中光线不明,宋清歌也看出梁梓潇短短几日里多有消瘦。
本不想再见梁梓潇,却还是忍不住来了。
梁梓潇的房里,还亮着灯,案上堆着一小山的卷宗,手里还拿着一份正在翻着,她已经查到十年前父王主审的逆案,也猜到了宋清歌的身份,但中间种种还是有诸多不明,也不知父王为何不肯告诉她事情始末。
翻着翻着,梁梓潇的眼睛开始一闭一合,她的脑袋也开始上下晃荡点着。
宋清歌在窗边站了很久很久,见到梁梓潇困顿的模样,她嘴角轻轻地勾起。等梁梓潇的小脑袋彻底在桌上趴稳睡过去了,宋清歌轻轻一跃,便落入房中。
她缓步上前将人抱起,然后将梁梓潇放到了内室的床上。
“轻了。”宋清歌有些失笑地勾了勾梁梓潇的鼻子。
“瘦了。”她抚着梁梓潇的脸,叹了口气。
随后,宋清歌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了桌上。正要离去之际,她又突然反身快速走到床前,定定地看了梁梓潇好一会儿,俯下身子,在那殷粉的唇上,落下一吻。
次日,朝审。
已经消失多年的前任钦天监南大人,突然现身于朝堂之上,道出十年前惊天秘密。
本该是逆犯的北郡王,原来只是一个计划。而本该是揭发者的宋郡马,才是真正的受害人!
刻印师作为证人指证了施奉允,真正的幕后人北翟太子也已经落网。施奉允斩首示众,梁帝还了宋家清白,也免去了宋清歌的欺君之罪。
仅仅半日的光景,“北郡王逆案”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宫门外,一辆马车正疾驰赶来。
宋清歌方出了宫门,便见梁梓潇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朝中发生的事,有心的人第一时间便能得知,何况梁逸一直帮梁梓潇注意着朝审的动静。
“夫君,我来接你和父王回家。”梁梓潇的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是赶得急了。
宋清歌的墨眉轻轻蹙了起来,她浅声道:“不必,郡王府不是清歌的家。”
说完,她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宋清歌!你做我的郡马,只是为了替你父亲翻案?!”梁梓潇大声喊道。
“是。这些日子,承蒙郡主照顾,清歌终于为父洗清冤屈……”
梁梓潇勉强笑了笑,却道:“不必客气,照顾夫君本就是潇儿该做的。夫君的事,潇儿没帮上忙,是潇儿对不起夫君……”
“够了!梁梓潇,你我已经没有瓜葛,不必再喊我夫君。”宋清歌终于回过头来,脸上的冰冷比初次见面时更甚。
“难道,难道你从未对我……”梁梓潇低下了头,她不想看到宋清歌那冷漠的神情。
“我从来没有动过心,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
梁梓潇沉默地攥紧了广袖里的信,那信封上写着三个字——和离书。
良久,宋清歌不耐烦地要离开,却见梁梓潇抬起头,笑眼一如从前温暖明亮。
“好,我们和离。”
宋清歌坐上柳盈盈的马车离去,而梁梓潇笑着接回梁安,回到了郡王府。
冬去,春来。
“一花独开不是春,百花争艳香满园。”天气渐渐变得温暖,百花像是在一夜之间齐齐盛开,争妍斗艳。
梁梓潇正在花园中采集花瓣,她长发垂腰,清晨的阳光落在她小巧的脸蛋上,将人衬得越发精致,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拈在花朵上,摘得仔细,却不破坏花根。
“唉……”
“明月姐姐,你叹什么气啊?”荷香正远远地花痴这自家郡主,突然听得身旁的明月轻声叹气。
“你不觉得咱郡主有些不太正常吗?”明月哀哀地看着百花丛中的梁梓潇。
“哪里不正常了?”荷香有些呆呆地歪脑袋问道。
“自从郡马,哦不,是宋小姐离开后,郡主她就每天该吃吃,该睡睡,闲来便采采花,做些糕点,偶尔还陪着王爷到园中散步……”
“这很正常啊。”荷香瞪着眼睛道。
明月一脸“少女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朝荷香的脑门又是弹了一脑瓜子,“笨,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才不正常!”
梁梓潇不闹了不野了,还每天笑得温柔似水,活脱脱像个真正的淑宁郡主,每回见到这样的梁梓潇,明月就忍不住毛骨悚然。
郡主她,是真的喜欢宋小姐吧,也许到现在还在喜欢着……哼,当初也是早就知道了宋小姐的身份却还不告诉她们。
那她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诉郡主呢。
直到桃花节前夕,梁梓潇采了一树的桃花,做出了一盘桃花酥。明月终于憋不住,壮着胆子说出了口:“郡主,我,我之前将您做的糕点送去给王爷吃,在书房外听到……”
那时,宋家翻案一事已经过去了一阵子,梁安在书房里,对梁三叹了一声,“潇儿如今变得这般安静,梁三,你说我当初拿翻案一事逼宋清歌写下和离书到底对还是错?”
“还有那日起夜,就是郡马将和离书放在桌上的那晚,我见郡主房中灯还亮着,便推门进去……我看到她,嗯,亲了郡主你……我想喊住她,她却已经跃窗离开……”
梁梓潇一直安静地听着,等明月说完,她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无妨。”
“无、无妨?!”明月十分惊讶,郡主听了这些竟然没什么反应。
“下巴都要掉出来了。”梁梓潇笑着拈起一块桃花酥塞进了明月的嘴里。
“她既然为了翻案不要我,我又何必执着于她。”
明月皱眉咬着嘴里的糕点,含糊地说道:“郡主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然而第二天,看着空空荡荡的闺房,还有桌上那薄薄的一张纸,大丫鬟明月几乎要跪下来哭了,什么“何必执着”都是瞎说的大虚话。
她家郡主分明都执着得死心眼了,竟然留书一封说要浪迹江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