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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苍茫,朗月疏星。
阿湄信步绕过一道道将军府的长廊,伴着洒遍整个庭院的月光随意地四处闲游。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享受过这样闲适的自由了,自从被抓进骊戎的牢房,她便一直待在那个阴暗不见天日的地方。
此刻的她,不禁有些庆幸,幸好刍驹去会见客人了,而且还一去不复返,之后整整一天都没有出现过。
阿湄抬头望着皓洁明亮的月色,心中感到了无限的宁静和安详。
虽然她现在还是无法离开将军府,但比起之前在监牢里的生活,她觉得这样的状态已经很好了。
在监牢里的三个多月里,阿湄唯一能看到的风景,便是头顶那个狭窄窗缝外的月光。
如今,她终于离开了冰冷的囚室,能在如此广阔的庭院里闲逛,她真的已经很知足了。
阿湄走着走着,眼前,赫然逐渐显现出了一座清幽静谧的花园。
花园外的守卫一开始时警惕地瞥了阿湄一眼,但是很快就想起了这个少女好像是刍驹新招入府内的女奴,于是便允许她走了进去。
午后刚刚下过一阵细雨,还微微潮湿的泥土里正是恰到好处的柔软。
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馥郁浓厚的芬芳花香,伴着模糊湿润的水雾氤氲开来,醉了浮云,迷了清风。
花园的中央,有一方清湛的碧池,池上有座由光净的白玉堆砌而成的小石桥。
石桥通向池中央精致小巧的凉亭,在亭中,唯有一架古琴,一方锦垫。
清风拂过,吹动池水泛起层层细碎的涟漪,倒映着亭中的景色,显得格外的宁静祥和。
阿湄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刍驹俊美的脸庞。
“我要你回到晋国去,完成一个我们交代给你的任务。”
富有磁性的男声恍若依旧响在耳畔,犹如钟鸣般清楚而朗越。
但对阿湄来说,这个声音却像是极其可怕的追魂索命咒一般,让她避之不及,惶惑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想让我回到晋国?他要我回到晋国,究竟是想要我做什么?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么?
阿湄心绪烦乱的胡思乱想着这背后的各种可能性。
她走过那座石桥,进入了湖中心的小亭中,坐在亭中歇息的同时,也在平复着内心繁杂的思绪。
低头看着前方的古琴,阿湄突然鬼使神差的伸手轻抚了上去。
古琴由桐木制作而成,琴身表面光滑朴拙的质感透过指尖传递到阿湄的心里,让她的心情稍微感到了一丝愉悦。
阿湄还记得,自己在童年之时也曾经学过很短的一段时期的琴。
那还是她央求游满许久才得到的机会,游满总觉得学习艺术是浪费时间的事情,劝她把心思放在纺纱织布之上,这样以后才能做个称职合格的贵族主妇。
后来,每逢阿湄觉得心绪难平之时,她便会躲在自己的房中抚琴自娱。
想不到,现在她来到了骊戎,竟然也能在一座将军府里找到一把琴聊以排遣长夜的寂寞。
阿湄带着无比怀念的心情,手指轻柔的抚过纤长的琴弦,一段优美缠绵的旋律,缓缓地从她的指尖流淌了出来。
书房门外,刚跟轩辕庆商讨完事情走出来的刍驹,不由自主地被远处传来的琴声吸引。
顺着悦耳动听的琴音一路寻来,刍驹惊讶地发现此时正在弹琴之人竟是阿湄。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她这样地位低微的女奴,难道不应该是从小就颠沛流离,受尽苦难的吗?
她怎么竟能抚得一手好琴?果然,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她真的不是一个普通的从底层出身的女奴,刍驹的内心此刻更加确定了下来。
刍驹走近池边,看着阿湄一头乌黑飘逸的秀发舒展地垂在身后,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之上不断游动徘徊,娇嫩的樱唇里若有若无地飘出柔美细腻的歌声。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清亮的天籁之音如同溪水般缓缓流淌出来,美妙的曲调编织出了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展现在了刍驹的眼前。
它们相互交织、融合,最终演绎出了一场动人心弦的音乐盛宴。
伴着一袭青翠色的骊戎常服,那张清冷绝美的脸,此刻宛若浑然天成的美玉一般。
收拾打扮妥当后的阿湄,完全摆脱了在牢狱中留下的肮脏瘦弱的体态,彻底恢复了昔日高贵娴雅的气质。
她处在月色下的朦胧光晕中,宛若一幅浑然天成的美人画卷,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刍驹情不自禁的抽出腰间的陶埙,轻柔的附和着阿湄的旋律,悦耳的埙音很默契的跟随着琴音起伏流淌,伴着细柔的歌声更加宛若天籁。
阿湄感觉到有人在跟她合奏,但出奇和谐的美感却让她并不想停下来,她很愿意跟这个埙音的主人合奏完这整首乐曲,即使她不知道来人是谁。
一曲终了,余音长久不绝。
身后,传来了轻轻的步履声。阿湄警觉地回头望去,却看到了刍驹挺拔的身影。
此刻的他,依旧是身着早晨那一袭碧蓝色的戎狄日常服静立于桥畔,静静地望着凉亭之内抚琴的女子。
一缕黑发随意地飘扬在他光洁的额前,剑眉下的星目闪耀出宝石般的光芒。
“将军,您……您怎么会在这里?”阿湄迟疑地问。
“怎么?这里是我的居所,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倒是你,谁让你跑这里来了。”
阿湄不知如何回答,自觉有些理亏,便只得低首不语。
刍驹走到她的面前,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的贴近过,以至于刍驹似乎能从阿湄身上闻到一股独特的清香,淡淡的,如同春日里盛放的丁香花,煞是好闻。
看到阿湄沉默不语的样子,刍驹莫名的起了逗弄一下她的心思。
“你知道么,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顽强、神秘又特别的女子。
在围场上被射了那么深的一箭,受了那么多伤,却还是咬牙挺了过来。
明明体内中了毒,也确实因为运动过度提前毒发了。
但你却硬是坚持到了最后,被府医从濒临死亡的边缘又给救了回来。
刚救回来的时候还不肯老实,居然喜欢跑去看焚烧尸体的现场。
然后,就那么独自一人睡在没有被褥的奴隶房里,冻了一整夜。
早晨起来明明发着那么严重的高烧,却还是咬牙坚持着谁都不告诉。
会抚琴,还会唱歌,谈吐文雅,气度不凡,根本不像个女奴的样子
明明是个晋国人,名字却像是秦国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来的细作……”
阿湄突然听到“细作”二字,一瞬间愣怔了下,本能的出声反驳辩解道。
“我不是细作!我的名字……是后来改的。
只因我一个朋友经常会唱那首歌,所以就用了里面的歌词。
现在想来,当时我好像确实是在秦晋边境附近遇到他的,大概他是个秦国人吧。”
刍驹顿时觉得这个少女似乎更加神秘了,就连她的名字都是假的,哦不是,是“后来改的”。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已经都快掩饰不住了,看得阿湄一个劲儿的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