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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文本虽一向不与房乔交好,可面子功夫总得做足的,连连赔了许多个不是,直到进了静堂,一行人即将入座,一俊朗少年才作揖道:
“晚生杨榭见过邢国公!阿父今日身体微恙,我便带阿母一同来拜访国公,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杨郎客气了!快坐。”
杜冉琴见状一勾唇角,便接过小女僮递过来的长颈壶,拎着酒壶舀了几勺好酒,朝酒桌走去了。果然,岑易明这小郎君是不会与房乔同席的,这杨榭倒是蛮大人气,有点意思。
一桌人正渐渐聊得火热,杨榭却眼尖注意到了这屋子里那个一直蒙着面纱的女僮,这女僮的眼神儿猛地叫他一震,一下让他想起了那个害他烦了许久的“杜冉擎”,便忍不住多打量了这女僮几眼。
“小僮,给杨大郎添酒啊!还愣着作甚?”岑文本叫过静静守在一旁听着这桌子人闲聊的蒙面女僮,又指了指杨榭的酒杯,催促了一句。
杜冉琴忙拎着酒壶到杨榭身旁,熟练地拎起酒壶让酒液从壶嘴儿滑出,沿着杯壁缓缓注满了大半个琉璃盏。一股子熟悉的香气扑入鼻中,杨榭心中一惊,忙抬头看向这女僮露在发髻之外的耳廓,果然,这人的右耳后面,也有一颗痣!
原来,白天里头的那人,竟然是邢国公府上的女僮?!
这认知,倒是让杨榭难免有些吃惊,一来,邢国公府上一届婢女竟然都能通过国子学掌教的考核,被纳入国子学,那这邢国公府上实在是卧虎藏龙,二来,若她只是个特例。那这娘子真是个了不得的人儿,既有胆量又有学识,何以只是心甘情愿在邢国公府上做一届婢女?
“杨少郎,怎得不喝了?这葡萄美酒,可是不和你胃口?”
“不!晚生只是舍不得一口将这琼浆饮尽,我再敬邢国公一杯!”杨榭说罢便一连让她倒了两杯酒,皆一口饮尽,倒是痛快。
一场酒宴热热闹闹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才结束。回去时秘书郎岑文本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杨榭也近乎不胜酒力,房乔虽面上并看不出什么,可送走了贵客,往福苑走得时候,竟然在一棵柏树边上,扶着树干吐了一通!
“你今日有心事?”跟在他身后的,正是也要一同回福苑的杜冉琴,见他这模样。实在无法赞同,递上了一块手帕。前些日子也见过他喝酒,可却从没见过他像今日这样猛灌。
“……说了你也不会知道。”他像赌气似的,愣是没接那手帕,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便将外衣脱下,挂在肘上,又接着大步流星回了屋子。
“听说会武的人都会压制酒精,不让酒液穿肠,能千杯不醉。可你……”杜冉琴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
“喝酒不过就为尽兴罢了。你莫要多想。”他倒是话音一转,不提这事儿了。杜冉琴也不再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进了屋。
第二日一早,房乔刚走,杜冉琴便换好了衣装,又带着遗玉去了国子监。今日去国子监之后,两人便没多做耽搁。径直往昭贤殿去看那书画比试了。
一路上走来,只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把昭贤殿堵的水泄不通,真不知今日这比试有什么特殊,竟比昨日的“问难”还受关注。杜冉琴见状便忙向身旁的一小少郎打听道:
“郎君,你可知今日这儿为何这么热闹?”
“啧啧,你这傻帽,怎的你昨晚没得到消息么?突厥公主今日来长安啦。这第一站就来观赏国子监,正巧了六院博士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便恳求她留下,作为本次书画比试的题眼,书画比试的第一场,定了是画人,且就是画这突厥公主!”
突厥公主?这事儿倒是越发有趣了些!杜冉琴抿嘴一笑,纸扇一收便大步挤进了昭贤殿。穿过层层人群,只听一阵胡乐奏响,一名衣着单薄裸露,金银玉环挂满腰间的艳丽人儿便随着曲子开始扭动腰身,并转而快速转着舞步跳起了胡旋舞,一头编好的长发随着律动摇摆,缭乱了视线。
随着舞曲渐歇,胡姬的舞步也越来越轻盈舒缓,直到一阵擂鼓猛然一收,这胡姬便一个回旋坐在了中央铺好的虎皮软垫之上,而后她又侧身一躺,便将这玲珑曲线尽数突显,肌肤雪白宛若凝脂,让周遭未来观赏舞姿的少年,不由看得痴了。
只不过这距离远了些,还不太能看清这胡姬的容貌。杜冉琴看得正尽兴,便忍不住挤到了最前头,细细打量着这女子。
这女子脸庞娇小,鼻梁挺拔,轮廓深邃,最美之处,还是她那浅笑时噙着的酒窝,配上那半露的白玉齿贝,这笑容甜美极了,似是浸透了蜜水的甜果,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采撷。
“有劳塞纳公主配合!”国子监的主事上前对这胡姬行了个大礼,又端来了一盏琉璃盘,送上了一盘冰镇荔枝,算是慰劳。高祖起初兴兵起事之时,兵力不足曾对东突厥颉利可汗称臣,这公主正是颉利可汗的幺女,取名“塞纳”,寓意“光彩”,被视为东突厥的一颗明珠,极为受宠,国子监的主事自是不敢怠慢。
“不打紧,只是……你说好的,在这儿可以等到……”塞纳公主倒是一弯眉眼,笑嘻嘻拉长了还不算成调的汉文。
“请公主放心,国子监本就暂归房相公管辖,微臣这就去朝中邀请房相公前来做客国子监,观赏学生本月的书画比试!”
国子监的主事忙同一旁的几个掌教使了个眼色,一边安顿此次书画比试开场,一边派人快马加鞭去太极殿请正和太宗议事的中书令来。
杜冉琴见着这架势,忙从头排悄悄向后闪了闪身子,没入了人群之中,左看右看才找到国子学“四天子”,一挪步子,便悄悄躲到各自最高的杨榭身后去了。
“杜、杜……”杨榭突然觉着背后传来一阵温热的鼻息,那股子熟悉的香味又来了,他这心头一乱,竟话不成句。
“嘘,我就在这儿悄悄看着,一会儿中书令来了,你挡着我就成。”
她怕见到中书令?莫不是她真是中书令府里头的婢女,偷着扮成男装来得?
杨榭一听这话,忙挺直了身躯,竟乐得给她遮光。
这时,六张长桌已经安置好,国子监六院所派出参与第一试的几个学生也已经就坐,铺好了宣纸,调好了色盘,提起了笔毫,开始作画。
约莫过去了三刻钟,只见围观的人群闪开了一条小路,国子监的主事和两名掌教身后跟着一个一身青衣衮冕,含笑而来的俊郎君。
他果然来了。
杜冉琴倒是一挑眉头,将脑袋从杨榭背后移开三寸,到缝隙处饶有兴致地偷看了起来。
“众位学生,中书令房乔书画双绝,今日既有幸请来,那就由房相公来做这第一试的主审,一会儿我将派盛铭助教将各位手中的画作收走,打乱顺序,在房相公不知作画人是谁的情况下,由房相公来定下这第一试的名次,你们意下如何?”
书院第一试的参与者宇文冲自是点头一笑,并不怯场;而律院代表仍是房遗则,他见阿父前来虽有些紧张,却也果断点了头……只是,这国子学的岑易明,不置可否,只是冷哼了一声,似是有所不满。
不过主事既见到没人名言反对,便吩咐了盛铭去收敛画作。
带画轴打乱了顺序,在房乔面前一一展开时,一阵阵此起彼伏的赞叹便响彻昭贤殿。中央仍旧侧躺的塞纳公主,见着六幅各具特色的美人图,自也是心花怒放,不过却突然想起了临行是父亲的嘱托,将笑容稍稍敛起,转而含蓄抿了抿唇,挺直了胸膛,静静等着比试结果宣布,等着那人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律院那小子又不按套路出牌!”六皇子李元景冷哼一声,低语咒骂了一句。
“这……他画的是……”杨榭犹犹豫豫,回头忘了一眼藏在自己背后的这人,眼中布满了迷惑。
房遗则这幅画中的美人,并不是将塞纳公主定格在最后的躺姿之上,而是定格在她旋转时的一幕舞姿,这瞬间的捕捉自是比画静态要棋高一着,不过这倒不是最怪的地方,这画怪在,他这画中的美人,身材要比塞纳公主丰满圆润,且这画中美人多了几丝韵味,唇角微挑,笑容若有若无,恰似牡丹初绽,雍容自在,足是我大唐盛世的天姿国色,与塞纳公主的甜美可人截然不同。
“这画中人的眉眼怎得有些眼熟……”侯志林看着这画,揉了揉眼睛,也觉着纳闷。
只听一阵阵热议飞速在人群中传开,有人道岑易明的画作最逼真,将塞纳公主胡旋舞步及灵动的笑容捕捉得完美无瑕;有人道宇文冲的仰卧美人颇具韵味,倒是比岑易明的话多些风趣;也有人道,房遗则这画中的美人更彰显我大唐风范,大唐美人与这胡姬相比,就宛若是将一朵牡丹与俏菊相比,自然是国色天骄的牡丹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