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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午时三刻,到了该泡药池的时候。杜冉琴拎上一个竹编篮子,装好换洗衣裳,特意绕去竹间小筑看了看言之清在忙着做啥,见他正研读药经,才安心往药池走去。这两个月以来,他若不是忙着,*不离十会跟在她后面跑去偷看!若她像前几日一样体内毒物横行,随时有危险倒也就罢了,这几日她分明觉着精神好了许多,反倒是言之清这怪人害的她日日提心吊胆!
杜冉琴离开竹间小筑,隐身暗处的两名白衣暗卫便闪进了屋,跪在言之清门前,急报:
“禀谷主!有人破了山口四海阵,眼下已经冲入二十八宿阵,请谷主明示该如何处置!” 鬼谷占据一片险山,地势复杂又有毒雾护谷,且山口设有三阵,分别是五行阵、四海阵、二十八宿阵,二十八宿阵为最后一道关隘,若此阵再破便能入山。来人既有本事迅速破开前两阵,自是对鬼谷万分熟悉,且不惧这毒雾。
言之清一耸眉头,将手里的药经搁下,起了兴致,便起身与暗卫一同前往山口查探。
鬼谷二十八宿阵囊括天文机巧,错综复杂,若脚下走错一步,便会误入野林,被野熊围攻,九死一生。
闯阵之人正是房乔,当年他在鬼谷研习这机关机巧之术时便以一招之先赢了言之清,因而言之清便罚他为鬼谷苦心研究布下三重机巧迷阵,他花费了三年才完成这最后一阵,若今日是别人闯关。怕是真有的来没得回。
“遗心,吞下这药丸。”
房乔见遗心乖乖照办才将他一把扛起,放到肩上,道:
“遗心。过此阵时你莫要出声,也不许乱动。”
遗心虽平日顽劣,但关键时刻却十分机敏,见状忙扶好阿父的肩。不敢吭声。
“南方七宿逆行,轸、翼、张、星、柳、鬼、井;北方七宿顺行,奎、娄、胃、昴、毕、觜、参;弃青龙,舍白虎,孤军直入,直捣黄龙。”
房乔淡然迈开步子,由南向北径直穿过腹地,破开中央星宿棋局,翻身一跃冲出关口。腾空几丈。避开暗卫。一路北行,直到眼前一片开阔,浅黄浓雾腾起。一片混淆时节的翠茵充盈满目,一汪碧潭闯入眼帘。这才将肩上的小娃放下来。
言之清赶到二十八宿阵出口,却见这关口正欲闭合,这么短的时间,来人竟已破阵?言之清入阵一探星位、机关,见处处完好,并非有人毁阵而入,既是如此,那这来人的身份他心里也便有了底数。
“谷主!属下失职,没能将人拦住!甘愿受罚!”
“无妨,来人你想拦也拦不住。再说,我这阵法十几年都没有换,就是给他留着路,看他这不肖徒何时记得起回谷看看我这师父。”言之清说罢便转身回了竹间小筑,来人定是要找他,多半会直接跑去竹林。
言之清回到竹间小筑,远远便听见有人在乱吵,其中那高声抗议的女子除了杜冉琴也没别人。杜冉琴远远望见他,便一阵风似的刮出屋,满是委屈地朝他质问:
“言之清!你怎得不告诉我这地方还有别的男人?你知不知道我让你害惨了!”
“哦?我看你红光满面,一点也不像出什么事的模样!”
“言之清!那人硬说是你大徒儿,闯入了药池,还瞧见我光着身子,我骂他几句,他竟然还没出息地掉眼泪!那就是你说的你那无所不能大徒儿?呸呸呸,晦气死了!”
被骂了几句,还掉了眼泪?
言之清一愣,一边急匆匆往屋子里跑,一边万分笃定地回道:
“当然不是我大……”
“徒儿”两字被硬生生卡在言之清喉咙里说不出了。
言之清怎么也没想到,房乔竟然红着眼眶,别过头望着窗,坐在地上,怀里还抱这个五六岁的奶娃,一大一小,正一起抹眼泪。
“杜娘,你对我大徒儿做了什么?”言之清立刻转回身瞪大眼睛问她。
“我哪有做什么!明明这两个怪人一见我就冲过来,吓得我要命,我教育他们要懂礼数,谁知就变成这模样了!……这人……真是你大徒儿?”
杜冉琴瞅瞅眼前一张俊颜梨花带雨的模样,有些莫名地反胃,她似是天生对这种一脸桃花的男子有种反感,特别是像这种爱哭鼻子的娘娘腔,最叫她觉着恶心。
“娘……娘娘……呜哇……”遗心见娘真的不认得阿父和自己,哭得更厉害了。
“喂喂,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乱喊‘娘’!”杜冉琴吓得后退大半步,生怕这奶娃黏住自己。
言之清一听小娃这话,便忙坐下来细细打探,紧盯着这小娃瞧。
“啧啧,这眉眼,确实像杜娘,这鼻梁……又像……”言之清一瞟闷声不语的房乔,咳嗽了一声,话音一转道:
“杜娘眼下是我徒儿,十年不归家,就算你要带她走也不成。”
房乔听到言之清这话,猛地站起身将怀里的小娃推到言之清眼前,哑着嗓道:
“换一个,这小的更机灵。”
房遗心还在因为娘的不认伤心着,瘪着嘴,幽幽啜泣,一听阿父这么说了,忙叽里咕噜一通点头。
“哎……我上辈子莫不是欠了你……”
言之清抑郁万分。他就捡了三个人,第一个是房乔,剩下两个还全和房乔有所关联。言之清伸手按上这男娃的筋骨,一路延到他腕上,按上他脉搏,心下便有了打算,这小娃是块好材料,假以时日必能琢磨成块好玉。不过……就这么放走一个听话又好使的……还是有些不甘心呐!
“杜娘,你去将我房里那两盒玉子拿来,我要同他下一局棋。”
杜冉琴腿脚利索地去拿了玉子出来,可谁知,言之清同房乔这一局棋,从午时下到傍晚却还不过只有寥寥数子!杜冉琴只得先去下厨准备晚上的饭菜。她前脚才钻进伙房,后脚小奶娃就跟了过来。
“娘,粥里我和阿父要胡椒的,你别忘了。”
“诺,忘不了。”
杜冉琴下意识伸手去找那佐料,却没见到这“胡椒”,才猛地想起这不是在家。
不对,在家?
她心里“咯噔”一下,似是有些片段一闪而过。这莫名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她一愣,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缓缓转过身对上奶娃一双红肿的兔子眼。
这眼神儿确实跟她有九城像啊!难不成,这娃真是她的?
“你叫什么名儿?”
“遗心,房遗心。还有我四兄遗则、三姐遗玉,娘你都不记得了?”
遗则、遗玉、遗心……
天呐!她已经生过三个娃娃了?
“小郎君,我脸上破了相,你怎知道我就是你娘,你怎知道你没认错?”
“娘你右耳朵后面有颗痣,还有娘你左手比右手大,你喜欢吃红烧肉,你不爱吃烧茄子,凡是茄子你都要煮好了调成泥才肯入口。”
确实啊!她喜欢吃肉,又不欢吃腻,烧茄子油乎乎地招她烦,她倒是喜欢茄子泥,加些蒜末……
“那……你和你阿父怎知道我在这儿?”
“阿父找了娘两个月,说就剩下这儿了……若这儿也没有娘,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娘了。”遗心说着又眼眶里装了泪,红通通的大眼儿叫人看了就止不住心疼。
她忙蹲下身将小娃抱在怀里,拍着他后背给他顺顺气儿,怕他再噎着打起嗝来。
“这次我来就是换娘回家去的,娘再不回去,三姐就让别人给欺负了,家里来了个厉害的姑奶奶,总是欺负三姐,还想打我……”
她一惊,心中竟兀然冒出一股苦涩,眼睛一酸,也跟着红了眼眶。
这边杜冉琴哄着遗心,那边言之清同房乔的棋局也有了进展,两人本来落子极慢,现在又似是不假思索,飞快落下,一步抢一步,厮杀正烈。
“十几年了,没人再同我这样下过棋。”
“你上个徒儿应不是块朽木,怎的让你这般落寞?”
“他做事总一板一眼,乖巧有余,却无趣了些。”
“这鬼谷中这么多人,怎的你非要让人全藏起来,弄得冷冷清清,还抱怨没有人烟。”
“……你没良心……”
“分明是你自己喜欢独居。”
“我无妻无子,视你如己出,你却十几年不曾回来看看……”
“你不过长我十岁,顶多算是兄长。”
“长兄如父!”
“你是我师父。”
“……你没良心……”
“你喜欢静,又怕静,若我常来扰你,怕是你早就将这入口三阵全换了,届时我有事前来,反倒要费上一番功夫。”
“……说不过你……”
“让遗心陪着你吧,若你愿意,可让他随了你姓。你既无子嗣,就将他过继给你,日后鬼谷也好有个传人。”
“我本想将鬼谷传给你,等你辞官就来这儿罢。”
“那恐怕要等上几十载,眼下圣上怕是不会放人。”
“为师还等得了。”
“那你是答应我带杜娘回去了?”
言之清落下最后一子,看看这平局之棋,眉头一倒,万千情绪团在胸口。今日这局棋,这徒儿竟真让了他半目,想来这女子对他确是举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