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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完璧归赵”
王平生家中喂的一头小架子猪,八月初过秤时,重三十八斤,到月底再称,反而轻了半斤,把个王平生气得用脚狠狠地踢了它一下。猪猡打了个踉跄,低头耷耳嗷嗷地叫着,笨笨拙拙跑开了几步。王平生气鼓鼓地望着那猪,越看心里越起火,越看越不上眼:一身毛又粗又乱,污皂皂的,眼角上结着眼粪,十足一副呆头呆脑的“老相”。王平生真恨不得顺手cāo起门角里的锄头,狠狠一下敲死这个越喂越缩的骗气力的“遭瘟货”。
妻子秀珍比他多一点心眼,几次提出要把这猪卖掉,再买进一头好猪来养,实践一下俗话常说的“善喂猪,勤更换”的理论。
秀珍是一个jing明人。她知道丈夫太憨厚本份,耳朵软,容易受别人哄弄,所以平时好多外交事务,她不是一手包办,就必定偕同前往督阵指挥当军师。二个月以前,她与一家远房亲戚订购了一头ru猪,约定满月那天早上去过秤,不巧那几天她正得了重感冒走不得,但定了期的事又不可爽约,虽说担心,却不得已只好破例让丈夫孑身前往。结果,“头标货”早被人家选走了。剩下最后一头“落脚货”,被丈夫买回来后,象黄藤木一样“长三寸,缩三分”。为这事,王平生没少受秀珍的埋怨和奚落。
这二天,秀珍有事去了娘家。王平生想,上次买猪主要是自己去迟了,亲戚面上又不好意思翻脸皮,便将这“废气”买回来了。现在,我何不趁这个好时机,把这头猪挑到交易市场去卖掉,再买上一头好的回来,做件漂亮事给她看看,免得她总是把买这头猪的事挂在嘴边,一次又一次地唠叨。
第二天,王平生起了个早床,将猪身上的脏物清洗了一次,将一担箩筐一个装上猪,另一个放了一块二三十斤重的石头凑成一担,担着去镇上的生猪交易市场。
他的家住在尚未通车的山区,到镇上的交易市场有二十多里路,并且大多是翻山越岭的羊肠小道。天气很热,王平生挑着重担,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才赶到目的地,早已肚饥口渴了。
生猪交易市场十分嘈杂、拥挤。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推车的、担担的掺杂在一起,你挤我,我撞你,你碰他,推来拥去。猪粪猪尿味夹杂着从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汗气,搞得整个空气都臭烘烘的。王平生见缝插针,挑着担子左冲右突往里钻,好容易才占到一个小角落放出猪猡。经过几十里的颠簸,闷在箩筐里的猪已经呼哧呼哧喘着急促的粗气,两嘴唇边各吐出一团带丝的白亮亮的泡沫,现出了一派“危象”。走过来几个买猪的,看到猪是这般模样,都不愿要,价钱也没有问就摇了摇头走开了。
王平生从没来交易市场卖过猪,看到自己的猪没人要,又担心会死去,心中慌乱起来,失悔自己不该冒冒失失,赶这么远来卖它。
他正愁眉苦脸低着头发呆,突然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抬头一看,一个似弥勒佛一样腆着肉都都的大肚子的中年人,正用一双闪闪发光而又深陷的黑眼睛望着自己嘻嘻笑着。此人脸sè又红又润,身着淡黄sè真丝短衫,脚穿棕sè丝袜和黑sè真皮凉鞋,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个钻戒,显出一派阔绰,但此人却一点不恃‘财’傲物,态度蔼然可亲。只见他充满关切地对王平生说:“这位老兄,我看你的样子,好象是初次进交易市场的吧?你这头猪呀,可得赶快想办法出手啊!不然的话,危险哪!这么晏了,天气将越来越热,莫怪我讲直话,依我看哪,搞不好还不要到十二点,它就会伸脚直脖子。到那时,讨都没人要,丢又没处丢,可就不得下台啦!”中年人脸上显出了急人之困的感人神情。
“唉!这残次货没人要啊!来过几个全是看一眼,价都没问一声就摇头走了。”王平生懒洋洋地实话实答,神态是无可奈何的。
“兄弟,我看你也是一个造孽巴巴的老实人,一回相交二回熟,交个朋友吧!我给你找个主儿买去,保证不要一分一毫作中介人的钱。只是你这货太差劲了,大约难买上好价钱,不过,你只管放心,我决不会让你这老实人吃亏的。”中年人很热心,很同情他。
“那就借重你老兄特别帮忙了,价格你看着办吧,只要不太亏多了就行,我还能指望这瘟货发财吗?”王平生深怕猪死掉,“只求干脱身,不求‘观世音’”了。
中年人果然很守信,不一会就带来一个买主。经过双方开价还价,中年人作中,最后王平生以每斤四元七角钱把猪卖了。由于挑着走了几十里路,猪肚子里的食潲全消化得差不多了,又拉了好几次屎尿,猪重只剩下三十三斤,只卖一百五十五元一角钱。
搭帮那中年人,总算“脱货求财”了。
王平生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肚子开始饥了起来。他想,反正平时很少上街,已经背了时,干脆再破费几个,先到饭店里去解决肚子造反的问题,下午再请人帮忙选买一头好猪回去。
王平生吃罢中饭,看看太阳开始偏西,便又往交易市场走去。那个热心的中年人看到王平生回来了,老远就走过来打招呼:“呃!王老兄,你不是说要再买一头好猪回去吗?来!快来!好人做到底,我带你去看,那边有一头蛮带劲的哩!”
那人领着王平生走到一个摊位前,指着一只活活蹦蹦的小猪说:“你看咯头猪:皮薄毛稀有光泽,活泼好动灵xing好,皮肤红润肉丰满,十全其美实在少。我看呀,你就信我的吧,买了这头回去。我敢保证这是天牌货,比你卖出的那头胜过千百倍,买回去一定吹气泡似地长。我刚才问了一下,价钱也不贵,每斤才五元二角。我认为还合行市,不知尊意以为怎样?”中年人设身处地为他想得真周到,商量的口吻是那么动听,那么感人,俨然和王平生是多年相交的挚友。
王平生动了心,用手摸了一下小猪说:“好!您老兄是内行,相信不会哄我这老实人,就信您的直,买了这头。只是价钱太贵了点,请你再作中说一句,拈松一些,作四元八角一斤怎样?”
“王老兄呃,你莫咯酸结啊!难得碰咯号好货哩!如果货不好,象你卖出去的那只咯个样,就是把讨给你也没有用。你只要买个货好,回去喂着一月多长它十来几斤肉,贵一二毛钱一斤打什么紧?回本快得很哩!好吧,看你是个本份人,我来cāo点空心,管点闲事,再给二位作个中,不依他也不依你,都让一点,公公道道,仁二义义,每斤五元,总称心了吧?来!来!恭喜二位都发财,过称。”中年人一边说,一边惯熟地提过装猪的箩筐系好绳,主动帮着称了起来。
“除皮刚好四十斤净,看!秤尾巴翘好高,都快压不住了。王老兄,你财道真好,得了味哩!恭喜!恭喜!”中年人高声祝贺,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眼光在细缝中左右飞动,看去就象是自己买了便宜货似的兴奋。
王平生这个忠诚厚道、老实巴交的山里人平时很少出外,没做过什么买卖,不善于讨价还价。看到中年人这么热心,盛情难却,他心中只有感动,既没细看也没稍微犹豫一下就痛痛快快地将猪买下了,付了二百元钱。
王平生谢过那中年人,急急忙忙挑着担子往回走。回程尽是上山的路,特别吃力。天气又有些反常,山道上的石头象是从火中取出来的一样滚烫。路旁的树,象病了似的,叶子有气无力地卷缩着,仿佛全眯着眼睛在打瞌睡。空中没有一丝风,枝叶一动也懒得动。王平生感到胸口憋闷得慌,喘气都十分艰难,浑身衣服都湿透了,象贴着满身的胶布,粘粘乎乎的怪不好受。随着脚步一步一步的移动,成串的汗水滴到一级一级的石板上,一下子就蒸发干了,留下一个个淡白sè的小圆点。虽然又热又累,但王平生因为自己买到了好猪,心中高兴,迈起步来竟觉得十分有劲。
他很快走到了离家不远的樟树坳,这时迎面刮来了一股凉风。王平生决定休息一下。他担心猪在箩筐里闷久了不舒服,会闷坏,连忙将担子放到树荫下,掀起盖着的竹筛子看看,老天爷保佑,猪猡竟安安然然地睡着了。王平生好高兴,用手在小猪的背上轻轻地抚摸着。看看上下左右都没人,便对着猪嘲弄地说:“小家伙,你卖到我家去真是有命呀,你长得这么逗人爱,我老婆肯定比痛我还痛你哩!我老婆平常总说我是木脑壳,不会办事,如今把你买回去,她可要夸奖我了。你可要听话些,乖乖地长啊,给我争口气。”王平生想象着自己办了一件体面事,回家以后,老婆一定高兴得不得了,会好好嘉奖慰劳自己,不禁自顾自地笑了。
休息了一会,看看天sè不早,王平生挑起担子又开始赶路。讵料没走多远,天sè就变得yin沉起来,在短短的一会工夫,天上突然聚拢来一堆乌云,完全遮住了太阳,使得整个天空黯然无光,好象ri蚀一样。山路上的一切都无声无息,令人可怖的寂静,空气的郁闷似乎增加了几倍,大气压也仿佛增加了,王平生感到头昏胸闷,呼吸都受到压抑而不得流畅。两腿也格外的乏力软绵和呆笨起来,可是,眼看着暴风雨就会降临,这一段山坳,上下几里没有屋,到哪里去避雨呢?
王平生心急如焚,起着小跑亡命地往前奔。俗话说,会讲讲理不赢,会跑跑雨不赢,没走多远,暴风雨就来了。开初,风带着豆粒大的雨点,象在大地上寻找冤家对头报仇似的,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接着雨越下越大,俨然是老天爷用一把大眼的筛子往下猛筛,雨点打得王平生头上发痛,眼睛都睁不开,气都喘不过来,一下了就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王平生怕把猪宝贝淋坏了,连忙脱下自己的衣盖在猪箩筐的筛子上,自己光着膀子赶路。暴风雨一来,气温就骤降了,王平生嘴唇皮都冻成了乌紫sè,浑身颤抖,顶风冒雨在狭窄的山路上艰难地跋涉着。
夏天的雨是奇怪的,靠王平生家一里路的地方,竟然没有一点雨星子。
王平生挑着担子来回走了五十多里山路,又淋了大雨,早已累得瘸脚跛手,浑身象散了架,到家已是太阳快落山了。山里的空气特别清新,凉风习习吹来,怪舒坦的。因为自己办了一件称心事,王平生快乐地哼起了小调,小猪似乎也很惬意,咕哩咕哩欢快地叫着。他见猪在箩筐里闷了半天,便没有急着捉进栏中去,先在地坪里放出来让它活动活动。谁知猪一跳出箩筐就欢欢蹦蹦地穿过厅堂,绕过墙角,自己跑到猪栏里去了。
这畜牲真是好灵xing,嗅觉灵敏,竟然知道猪栏在什么地方。
王平生看了,更为自己买到了好猪而倍感高兴。他手舞足蹈站在猪栏边乐呵呵地笑着。两眼盯着猪猡仔细看,越看越想看,越看越顺眼,象雕塑艺术家在欣赏自己刚成功的得意之作那么激动。
上家下屋的左邻右舍听说王平生买回来了好猪,都兴致勃勃地跑来看热闹。大家见猪猡自己晓得进栏,都感到奇怪,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王平生的本家堂叔,一个曾作过和尚的老人,显出高深莫测的神态,用手拍着他的肩膀说:“贤侄呃,恭喜你!买回了‘猪jing’,是好预兆,你要发财了哩!自古买了猪jing的都要走好运。记得土改那年,你三叔也买进过一头灵xing好的猪,放在栏里栏门都不要关,叫它不出来就不出来,每餐食潲吃得一点不剩,食槽就象水洗过的一样,屎尿都屙在下栏一个小角落里,上栏干净得简值可以睡人。当时我就说他要交好运。他不信。结果呢,没一个月就分到了地主‘大黑狗’的房子,在整修猪栏时,一下就挖到了一缸二百五十块银元。贤侄呃,我看呀,你这头猪比当年你三叔那头还要灵通得多,将来肯定还不止挖到银元,兴许会得到黄金哩!到时呀可别忘记了请你老叔喝酒啊!哈哈,哈哈!”这时,另外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王平生的堂弟接着说:“平哥,依我看呀,你这猪切莫去势,必须养成一头种公猪,大家听说这猪灵xing好,一传十,十传百,方园几十里的母猪发了情,畜主肯定都会赶它去配种,我敢保证,生意一定很兴旺的,配一头就是五十元,将来一天坐收渔利捞它个一二百元绝对不成问题。”这个刚说完,另一个青年马上抢着说:“王老兄,我前天去县城,看到安徽的驯兽团正在那里表演节目,有猪钻火圈,猪踏晃板,猪走钢丝。昨天回来时,听说那头猪演过节目后,得急病死了,现在正张罗着买猪再训练,但是,他们到交易商场看了好多头都不中意。你这猪灵xing这样好,我的意见是趁驯兽团还未走,你明天赶到县里去联系,把这猪卖给他们,准能得个好价,我看至少也有四五千元。”......
大家七嘴八舌围着猪议论纷纷,有的祝贺,有的出主意,你争我议,各抒己见,越说越玄乎,兴致都很高。
这时,秀珍风尘仆仆地从娘家回来了。还走在路上,她就听人说丈夫从市场上买回了一头带“仙气”的猪。一看到家门口站了这么多人,知道传言不假,急忙三脚并作二步,分开众人向猪栏走去。她用棍子赶起猪一看,顿时又惊又气。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嘴唇都气得抖抖索索,用颤巍巍的手指着王平生的鼻子骂道:“你呀,好不怕丑,没那个本事充什么硬汉?受了人家的骗,把自己卖出去的一头现猪又买回来,还有脸皮让大家看哩!真是气死我了。枉费你长到了三十几岁,也算是个活物,你难道是一把秆?你带着眼睛去没有?你的眼睛是不是喂了狗?你用手撑开你那毛眼睛看看,猪身上有好几个明显的标记哩!颈窝下有一小撮黑毛,尾巴根上有一个肉凸,右后腿是五个爪的。你怎么一点也看不出?你这个痴巴子木脑壳啊,人怎么晓得回来?没被人骗去卖了?唉!你!你!你呀!......”秀珍跺着脚,越看越气,越想越气,越骂越气。
妻子泼头一顿大骂,把王平生搞懵了,自己挑去卖的本是污毛浊浊,霉气沉沉的猪,怎么会是这一头又活泼又漂亮的猪呢?而且比自己挑去卖的那头还要重,难道这猪有道法,会变化?
这时,一个叫刘以章的青年走过去,也把猪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了一遍,然后十分肯定地说:“平哥,这真是那头现猪哩!上个月你姐夫家里做屋,你去帮工,刚好你家的猪病了,请兽医打针就是我帮你们捉的猪,现在想起来,秀珍嫂刚才所说的几个特别标记,印象还蛮深哩!这次呀,你一定是受了猪贩子的骗。我前几天从电视新闻上看到过类似的情况,那些人好jiān猾啊!专门几个串通起来哄人。他们能够给猪‘化妆’,用洗发剂给猪洗毛,又能给猪注shè一种兴奋剂和给猪灌食,任何丑陋可厌的猪,经过他们“美容打扮”后,都会在短时间里现得毛光水滑,活泼可爱,还会增重。骤然看去,不蛮熟悉,蛮注意的人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听刘以章一讲,王平生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受了遭天杀的猪贩子的愚弄,把一头现猪挑来挑去,受了累,耽误了一天时间不说,还倒给猪贩子骗去四十多元钱。如果妻子再追问起来如何回答啊!他愧悔交加,用手狠狠地揪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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