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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人都有虚荣心,被一个纯洁纯真的少女一心一意的仰慕着,哪怕是一个最卑鄙的家伙也不免生出一颗自欺欺人的英雄的心来。
当然这样的比喻,和这两个人没有什么关系。
玛丽作为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相信这个世界的真善美,甚至偶尔过界的幻象一下所有的真善美都和她有关,都因她而起,这是极其顺理成章的事情。作为合伙人的苏就显得有些太没有浪漫主义情怀了。她没有给玛丽太多发梦的时间。眼瞧着玛丽倾诉的差不多,一个段落吿停了,她就马上把那个孩子的推理否定的一塌糊涂,完全不顾及少女脆弱易感满是善意的心。
“你真的不是……”玛丽一连确认了好几次。每次得到答复后,又会产生别的想法,认为苏只是出于高贵的品质而不愿意承认,于是一再的追问。
“不是。”
即便苏的态度每次都是这么简洁又斩钉截铁,也抵不过玛丽自小培养起的善良的世界观。说起来,苏有时候的确觉得这家的女儿们没有什么想象坏人的能力。任何人说什么,哪怕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她们也会在第一次听到后就全然接受,深信不疑。其实相信别人,勉强还算得上是件好事。只是基于这个前提,别人表露出来一点罪证确凿的小毛病,反而显得骇人听闻。那些真正惊人的不可言说的部分,因为被有心人巧妙掩饰,她们也就没有机会知道了。随着她们日渐长大,不免会有些人出来,不断地开阔她们的眼界,不断刷新她们对人品下限的评估。这些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也就是苏出于种种原因刻意隐瞒的部分。任凭玛丽多次试探,苏都没有松口过。说不出口,不代表什么。
苏从来没有为自己真正的动机难为情过,所以也没有想要靠别人的幻想来对这个动机加以伪装修饰。相对的,她更不愿意发现有这样一个状况:玛丽虽然没有把她当做幻觉加以忽略,也没有把她当做人生的危机来抵制对待。
但是取而代之的是,玛丽一厢情愿的把她当做了类似神仙教母一样的角色。那个孩子可能因为之前太过孤独而对这类角色有着极度的渴望。她没有认识到闯入她灵魂深处的那个人是自由独立的,和她的需求愿望并无关联的个体。
苏不会因为玛丽需要一个神仙教母而变成真正爱她保护她的神仙教母,也不会因为玛丽认为她是善良真挚而强迫自己具有善良真挚这种品质。把自身的愿望映射到一个并非自己创造出来而是拥有自主思考能力的人身上,这是多么一厢情愿而又危险的事情。
我们现在只是合伙人,不是灵魂伴侣。苏意识到玛丽对于这一点的认识,和自己并不一样。如果是迎面而来的两个人,那么无疑的,这个孩子走得步伐要快得多。她毫不犹豫的快步走过来,没有防备的靠到自己的怀里。
真是任性的自说自话的家伙——苏带着苦笑如此暗地里评价——搞不好我反而要被她牵着鼻子走,有种情况不妙的预感啊。
众所周知的是,任何一段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它究竟是什么形态,取决双方对这种关系的态度。玛丽的态度毋庸置疑,苏表现出来的部分则比实际的想法要少很多,不仅少还有蒙骗的部分。
她们两人的差异,从事情一开始就能看出来。若要论苏对这件事的最初看法以及处理方式,那的确是超乎玛丽想象的黑暗。只是后来,可能因为遇到一连串的事(譬如强制睡眠,处置玛丽的私有物等等),玛丽都采取了沉默忍耐的态度,让苏改变了想法。她认为把这个孩子留下来会更好些,但具体是因为什么理由这连苏自己也没有想通。但这不妨碍苏开始接触玛丽。
——只是一个十岁都不到的孩子啊。
——别开玩笑了,谁会和孩子推心置腹?
——我只要想办法让她听我的话就好了。
苏理所当然产生过这类想法。最高原则是只要那个孩子听话就行了。她和玛丽的年纪相差很多。她所处的世界里,这样的年纪是几乎不会和小孩子发生交集了。而面对一个也许不时会哭,智商可能很低,听不懂人话,有时候会失去理智的对手,苏觉得哄哄她是个不错的选择。
——小孩子很好对付的呢。
——只要稍微在说话上注意一点。
——兼顾一下逆反心情。
比起玛丽一下子就对陌生人打开心扉。苏的做法从理智的角度上来说,无疑要谨慎得多。当然有些东西并不用掩饰,要过滤的表演的也仅仅是一部分,看起来似乎也无伤大雅。在这种态度下堆积起来的情谊,就苏这方面来说,不过是合伙人良心上的建议——如此程度而已。
但追究根本仍不难发现这么一个事实。就勇敢的程度来说,这个十九世纪的英国少女要远远强过两百年后的大部分人。十岁的玛丽敢于信任一个来自异界的灵魂,而远比她大得多的女性却不敢接受一个小女孩。在这个时代,人们相识三个月就能够结婚,而那个时代,即便相识十年,也仍然不敢肯定这是一桩合适的婚姻。
苏对于玛丽的表现最初只是觉得可笑而已。
“想不到比预想的还要好摆布。”这句话当然不会让玛丽发现。嗤笑一直藏在很深的地方。但是那个笨拙的幼稚的迟钝的不知所谓的家伙一直在走过来。两人的距离被其中一人一意孤行的拉近。
苏相信自己并没有恶意。开始也许有,但是现在绝对没有。可是没有恶意,不代表她对玛丽有着同等分量的重视。也实在很难要求她对一个各方面都不如她的小孩子推心置腹。苏相信自己甚至是有点喜欢玛丽的,就像喜欢一个普通的可爱的随处可见的孩子那样,疼爱她,给她保护。
双方仍然不是对等的。
只是真的已经相当不妙了。苏如此想着。
贝内特先生不知道,玛丽身体里面居然有两个人,个个都有心事。他只当做玛丽听话,不再问些让他自己为难的问题,于是也调整了自己情绪。
他在伍德夫人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在玛丽进入门厅之前。他提醒女儿,记得在本次读经会结束之前,有件事可别忘记去做。
“我们在伦敦只再待三天。然后就要按照计划的时间回到浪博恩去了。如果有要好的朋友,千万记得好好和她们道别。”贝内特先生天性使然,不免又添了一句,“当然如果只是泛泛的交情,那么随便写个字条也够将她们打发了。”
玛丽不知道朋友之间还存在这一种叫做泛泛之交的。可既然爸爸这么吩咐了,而苏也没有反驳,于是就答应了下来。读经会结束之后,她抓紧时间给所有认识的哪怕只有见过一次的朋友写了信。说自己要回到家乡去了,如果她们以后有机会到她那里,千万要给个机会,让她招待她们。这份信写的很得体,只是动机让伊丽莎白好不奇怪。在她看来那些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小姐,实在犯不着写上这样一封信。况且她们也绝不可能因此而计划去浪博恩。
玛丽因为知道了家里居然有这么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再加上写了那些信,所以没有发现苏的不对劲。苏的确是沉默了点,不过最近她也总是这样,因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虽然苏现在也不愿意坦诚那个原因。不过玛丽认为,即便她并不是基于帮助她们的理由想要得到那个名叫达西的先生,只要最后的结局的确帮到了家里的姐妹,那就不能说不是一种好意。就如玫瑰无意装点花园,却仍然吐露芬芳。这算是天性里的美德。
在伦敦的最后三天,大家都很忙碌。贝内特先生忙着把最后的契约文件全部谈妥签好。他虽然没有让别人瞧出端倪,但是也下定了决心。一旦回到家,就把这件关系到女儿们未来幸福的事情在全家面前坦诚相告。他实在无法可想,唯一能够正确教给女儿们的,也只有尽早让她们看清事实,好早做准备。
伊丽莎白逛了很多乡村没有的店铺。贝内特夫人虽然不能亲自到伦敦来,好歹派了个自己能够信任的女儿过来。除了要满足妈妈临行前反复交代的东西。伊丽莎白还以自己和玛丽的名义给家里的姐妹们都买了礼物。她还特别给卢卡斯小姐带了几本有趣的小说。
玛丽和加德纳夫妇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她进城的目的原本就是参观美术馆,于是加德纳夫人身体稍微好转了些,就让丈夫带着她们拜访了这个教区非常有名一个绘画大家。玛丽带了几张苏画的作品,虽然没能得到很高的评价,不过因为苏才学画没多长时间,还是自学的,于是真心的替她高兴,替她骄傲。苏给爱丽西亚画的睡觉的画,送给了加德纳夫妇,赢得他们由衷的喜爱。就连爱丽西亚似乎也熟悉了这个声音不怎么动听的表姐,能够把她念诗的声音当做汉娜念的,怡然自得的听了下去。
唯有苏似乎很空闲。但实际上她几乎两个晚上都在想同一个问题,一天比一天想的厉害。临行前更是一晚上都没有睡着。这个问题应该早有答案,只是她不弄个显而易见的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就不肯罢休。
她想:我到底该如何看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