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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羽躺在坚硬冰冷的泥地上,感觉全身都虚脱了,唯一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是徘徊在丹田中的那股真气。他翻过身来,想用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把自己撑起来,可他做不到。手筋已经被挑断了。于是他又把自己蜷缩起来,背靠着墙壁,依靠后背的力量,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两条腿像弹棉花似地颤抖着,虚汗从他的额头滚滚而下。他发现,脚筋好像也被挑断了。他无力坚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窗外的雪花飘了进来,落在了赵羽的脸上。他又一次艰难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抓住窗户上的木质栏杆,心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完了,出不去!
此刻,赵羽心里那个恼啊:“张全德、马汉冰,你们这两个狗贼,我赵羽到底是哪儿得罪你们啦,要下此毒手!还有马汉冰的婆娘,一个老太太,心肠竟也如此歹毒,难道真是应验了最毒妇人心这句老话了吗?想我堂堂一个飞鹰堂护剑,军统的行动组组长,竟然也会着了小人的道。哎,真可谓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可他并不知道,宠幸也可能是一种毒药,后宫如此,官场如此,江湖上也是如此。
原来,中午的时候,张全德联络他到马汉冰家里,讨论晚上歃盟会的事情。马汉冰就是前文书中的那个白袍老者,林翔玉的师傅做堂主的时候,他就是会中的掌印。后来年纪大了,他就向林翔玉推荐,让张全德接替掌印之位。
“来,兄弟们,天太冷了,尝尝贱内准备的牛肉汤吧,这可是我们淮南的正宗口味哦。”马汉冰从他老伴手里端过一碗牛肉汤,放在了赵羽面前。
赵羽一边喝着,一边还赞不绝口:“唔,好吃,真是太好吃了,大娘手艺可真绝!”可没等他吃完,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两天之后,滴水未进的赵羽,终于听到了人的声音。张全德的两个手下,在他嗓子里塞了个麻核,把赵羽一路架到郊外的祠堂。祠堂布置得像个灵堂,非常的肃穆,院子里还挤了不少人,全都披麻戴孝。张全德在上头坐着,冷冷地看着他,而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林翔玉坐的。赵羽知道林翔玉遭到了不测,心下一阵难受,想要破口痛骂,竟说不上话来。
“各位飞鹰堂的前辈、兄弟们!杀害堂主的叛徒赵羽现在已经拿获,你们看该怎么办?”张全德抱拳向台下喊着,声音响亮震耳,大有堂主之风。为了这一刻,他已经准备了好久。
台下霎时传来了阵阵的怒吼声:“杀了他!千刀万剐!开膛剖心!为堂主报仇!”
张全德把手高高地举过头顶,大声说道:“兄弟们,再听我说几句。承蒙兄弟们垂爱,推举我接任飞鹰堂堂主,我张全德真是诚惶诚恐,上怕愧对历代堂主的在天之灵;下怕辜负了兄弟们对我的期望。现在是什么时代?对!是民国,全世界都在讲民主,谈法制,据说三合会都变成了致.公党,参与政治了。全德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谁说我们飞鹰堂就不可以参与国家大事!”
一席慷慨激昂的政治演说,就连赵羽听了也有些心潮澎湃,他甚至在想:“难不成,这家伙要举兵抗日!可那也用不着把我抓起来啊。”
台下更是一片欢呼。
张全德接着说道:“虽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上海这个地盘,现在是一个**制的地方。既然我们要追求政治,啊,还要参与国家大事,那我们就更应该**制嘛,像千刀万剐、开膛剖心这种重刑,是万万使不得的。这样吧,赵羽这个叛徒,这次便宜他了,就给他留个全尸吧。江和顺,你带领五名弟兄,把赵羽给我拉出去毙了。记住,完了以后,挖个坑埋了,别让野狗吃咯,毕竟,也是兄弟一场嘛。”说罢,用袖子挤了挤眼泪。
赵羽被几个人拖了出去,有会中兄弟就想跟出去看枪决,被把门的弟兄给拦住了。只听马汉冰在台前喊道:“现在,飞鹰堂新一任堂主就任大礼暨先堂主追思会正式开始!”
老天好像给赵羽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又被带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屋子。他们没有杀他,只是在路上的时候朝天上开了一枪。他一直搞不懂张全德为什么会跟他开这种玩笑:“为什么不杀我,却又要在兄弟们面前说要处决我?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吗?他是不是还想从我嘴里问出些什么?可为什么不先问,而是先宣布处死我呢?难道他确实不想杀我,要放我走?”赵羽正想着,门吱的一声打开了。
“赵护剑,麻核抠出来了没有?你该吃饭了!”进来的是张全德的一个手下,叫梁淮清。
赵羽一进屋就把麻核抠出来了,只是现在说话根本不利落。他结结巴巴地对梁淮清说:“梁……兄弟,我…….要见张……全德。”
梁淮清叹了口气,说道:“你呀,见不到他的。晚上,日本宪兵队就会把你接走。你要是不吃饭,日本人会怪罪我们堂主的。”
赵羽突然之间明白了:“原来张全德早就和日本人勾结。堂主是他杀的,却又嫁祸给我。今天早上又在众人面前来这么一出,一可以提高他的威信,说是已经为堂主报了仇;二,把我交给日本人,比在他张全德的手里更有价值。顺水人情的买卖,这狗贼倒是做得很精啊。可就算我现在还活着,进了日本宪兵队,不管怎样,还是死路一条!不行,我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于是,赵羽偷偷地把领口含在了嘴里。
“不行,我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竟然会死在一帮毛贼的手里?如果让戴老板知道了,非把他气死不可!不行,我不能死。”赵羽一边想着,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忽然,他心念一动,问梁淮清:“梁……兄弟,这是在……哪?兄弟们呢?”
梁淮清答道:“这是我家柴房。今天堂主请客,兄弟们都到荟萃园吃酒去了。真倒霉,人家好吃好喝,老子还得陪着你这个废人,还摊上个这么冷的天。”
赵羽问:“喝……喝……什么酒?”
梁淮清哈哈一笑:“喜事儿,两件喜事。一件是庆祝堂主新登大典,第二件就是庆祝我堂除了你这个叛徒。”
赵羽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十块钱,递给梁淮清,说道:“梁兄弟,这钱,你拿去。”
梁淮清接过钱笑道:“赵护剑,钱我收下了,不过……我还是不能放你。”
赵羽摇了摇头,说道:“兄弟,你误会……误会我的意思了,进了日本宪兵队,横竖都是个死,我就没听说有人能活着出来的。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出去买只烧鸡,再买斤酒,祛祛寒,也算是你送我一程吧。”这会儿,麻核的药性已经过了,他说话也不结巴了。
梁淮清一听,乐得合不拢嘴。他早就馋着荟萃园的酒了,赵羽给他的几十块钱,别说买只烧鸡买斤酒,就是订上个一桌两桌也够了。他高高兴兴地揣着钱出去,锁了房门,说道:“护剑大哥,你可真够意思,我这就去买,回头咱兄弟好好喝几杯。”
赵羽见他出去,从领子上取下那颗氰化钾胶囊,偷偷藏在了口袋中。
梁淮清真的买来了烧鸡、凉菜和酒,烧鸡是一只,可酒却买了两斤。他给自己先满上,又给赵羽也倒了一杯,然后一口就闷下了肚,边说:“兄弟先干为敬,大哥请自便。”
赵羽也喝了一杯,说道:“兄弟,这不是还有菜嘛,你去拿两双筷子,咱们一起吃。”
“哦,对了,你看我这脑子,光顾着喝酒了。”梁淮清说着就出去拿筷子。
赵羽迅速从口袋里拿出胶囊,拿起梁淮清的杯子,把粉末倒了进去,然后倒上酒,轻轻地摇晃了几下。心想:“对不住了,梁兄弟,我一定会记着你的。”
梁淮清回来了,赵羽举起酒杯说道:“来,兄弟,我赵羽在临走之前,还能和洪门兄弟一起喝酒,也不枉此生啦。”
梁淮清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不一会儿功夫,就鼻腔出血,倒在了地上。赵羽爬了过去,在梁淮清的身上搜出了一把峨眉刺,把它藏在了贴身袖管里。然后拿上烧鸡,揣在怀里,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子。
“终于脱身了!对,我现在得马上联络行动组的人。”赵羽心想。可他刚走到行动组联络点所在的那条大街上,就看见许多日本宪兵在街头跑来跑去,他赶紧退到一个巷子里:坏了,联络点一定出事了。
这是一条破破烂烂的巷子。每家每户的房门口都放着马桶;东边一块废弃的场地上,还搭着许多仅够一人进出的破烂棚子,每个棚子前面也都是马桶。赵羽腿上不灵变,跌跌爬爬地往里走。忽然,他脚下被绊了一下,身子一下子就扑到在马桶上,臭气熏天的粪便顿时泼了他一脸。赵羽回头一看,只见棚子里躺着个老叫花子,两条腿伸在棚外。
赵羽擦了擦脸上的粪便,爬到那老叫花旁边叫到:“喂,你醒醒!你害我摔一跤……”可是他突然觉得,老叫花身上非常僵硬,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他不禁伸手探了探老叫花的鼻子,原来是个死人。
他爬进棚内,脱下老叫花的衣服换上,捡起地上的棍子和碗,又拾了些烂菜叶子涂抹在脸颊和头发上。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地向火车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