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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那艘棺材造成的船，当然还在。
不过更准确地说，是棺材还在，船已经不在了。
这么一个东西，虽然看着样子奇怪了点儿，但是好歹是大家齐心合力，辛辛苦苦做了十余天的成果，眨眼之间已经全部都毁了。
毫无疑问，在那些白衣人冲到海边礁石上砍杀他们这些幸存者的同时，有另外一批人专门冲向了这个毫无防备的地方，将他们离开海岛的最后希望给扼杀了。
那个棺材造成的船上，所有精心设计的接合部位全部都被利器砍断。
所有整块儿的木板都被劈得粉碎。
原本已经颇具规模的一艘船，变成了一堆木柴。
所有人都沉默了。
现在还活着的人，已经不过只有十余个人。
而且其中一大半都受了伤。
真是要人没人，要东西没东西。
像是他们这样的一群人，若是还能够离开这个海岛，那可真是需要点儿奇迹了。
所有的人都有些沮丧，便就是一向以乐观向上、从不绝望著称的楚留香和陆小凤，也有些一筹莫展了起来。
至于那剩下的一两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所谓的武林豪杰，名头挺大，武功却不过只有二三流的样子，能够不拖累人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提什么意见。
他们从刚才被袭击开始，就已经慌了神，跟行尸走肉差不多了。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种状态。
还有一个人，他仍旧还是那样平静。
这个人，当然就是花满楼。
从方才的时候起，他的表情就一直是那样平静淡然，好似一切的这种结果，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
事实上，从看见那些白衣人砍人开始，花满楼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事情不对。
不过，当时因着要急着救人，故此也根本没有机会仔细思虑。
等到万华被掳走，汪直被扔下来。所有的白衣人却恰好在这个时候撤走的时候，他才忽然想明白。
原来，这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局。
一个设置好了，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局。
其实，说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也不准确。
准确地说，只是要单独把万华弄走而已。至于他们这些剩下的人，是死是活，到底怎么样，那些人根本就不在乎。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甚至连那些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搞不清楚。
就连那样的武功，他们也都是没有见过的。
只是，这当然不过只是平常人的想法。
剩下的这些人中，不平常的人占了大多数。特别是如同陆小凤、楚留香、花满楼、令狐冲这样的人。
他们原本就不是普通的江湖懵懂游侠，大多还是有不少想法的。
故此，在或忧心忡忡、或冷静淡定的同时，他们几个人已经是不由自主地暗自猜测，这些神秘的白衣人，可能并不是来自中原。
那样可怕的武功，若是中原的人，又怎么可能所有的人都不知道风声。
白衣蒙面，武功诡异，这样的门派或是组织，可并不只有一个。
在一瞬间，他们已经想到了好几个只存在于传说中可怕的组织。
比如西北大沙漠里面的石观音。她的名字既然叫做观音，自然是如同观音一般美艳之极，也如同观音一般高洁无垢的——虽然她行事的风格十分狠辣，让人胆战心惊，但是至少看上去的确是如此。
有人曾经见过她，据说，这位石观音是绝对的可以堪称当世无双的美人。如果说观音娘娘显像的话，她的法相大抵也就该如此吧？听说她原本姓李，因着这么说的人多了，故而才得了这个名字。
她虽然居住在沙漠之中，可是，性喜穿着白色的衣物，便就是连门下的弟子们，也都是穿着白色的衣服的。
而且听说她对容貌极为执着，若是有什么美貌女子，都一定要去毁了人家的容貌，便就是门下的弟子们，若是生的好看了些，也不能幸免。故此，她的弟子们若是带上了面纱，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儿。
虽然说，大沙漠同海岛这么乍一眼看上去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既然那位石观音有这样的名声在外，对万华这么一个女子、还是容貌十分出众的女子执着了些，便也就有些顺理成章了。
这么看上去，她的疑点可是不小。
而除了这位石观音，西方的地盘儿上还有个魔教。这西方魔教的教主名唤玉罗刹。那也是个既神秘又可怕的人物。听闻这个魔教神出鬼没，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偶尔有几个教众出来办事，也正是穿着如烟似雾的白衣。
除此之外，西北天山之上又有个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听说也喜欢让门人穿白衣的。水本无色，眼见为白，原本也十分合适。只不过，与旁人不同的是，她们的那白衣上面，都要系着银色的腰带的。
这种细节，当然也是只有近距离见过神水宫的人才会知道。寻常的人，也不过只是知道，神水宫的人穿着的是白衣这一点而已。
这些远的地方不说，就说离着现在他们所在的海上最近的地方，也有一个。
那就是海外仙岛白云城。
白云城中人皆习剑道，着白衣，听闻其家传剑法出神入化。再由白衣飘飘的叶氏族人们使用起来，便如凌驾于白云之上一般超凡脱俗。
当然，这样高绝惊艳的剑法，其杀伤力也不差。
叶老城主年事已高，但是少城主叶孤城，听说不久前曾经出了江湖闯荡了几日，一手剑法已经足够惊艳武林。
可惜如同昙花一现一般，转瞬就不见了。
据说是得了一位不世出的高手的指点，加上这位叶少城主年纪还很轻，便就又返回了白云城继续闭关修炼。不知道过了这么些日子之后，他的剑法是否又有所大成。
不管怎么样，他们也是能够用的起这样大的船，派得出这么许多高手的家族。
这么一算，至少有三四个地方满足这些动手的人的条件。
而这些，也不过只是他们知道的地方，至于其他不知道的，就没法子一一统计了。
但是，即便只是算这么几处地方，他们也无一不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存在。
这种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门派和人物，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么？
那么，他们要万华，是要干什么呢？
剩下的这十余个人，几乎都隐约猜到了万华的身份非同一般。而陆小凤、楚留香等知道万华真实身份的几个人，当然想得更多。
众人正是在那里忧心忡忡的时候，花满楼却忽然上前，举起火石，将那一堆木屑点燃了。
浓烟当即滚滚而起。
这些棺材板都是上好的木材，虽然已经被砍成了碎屑，可是燃烧起来，还是好烧又持久。
众人有些目瞪口呆。
等到看见花满楼转身挥掌击向海中，溅起的海水飞到木屑上，燃起滚滚浓烟的时候，楚留香倒是忽然明白了。
这是要用这堆木柴做示警求救用？
古时候的狼烟不就是用的这个原理嘛。没想到，这位花公子，还真的挺有想法的。
他略想了想，便就将那木柴又稍微调整了下方向。那烟立刻变得更浓了。
陆小凤也上前搭了把手，将那堆木柴堆成更好的形状，以让它燃烧得更久，烟雾更浓。
众人也默默地围在了周围，替换着做一些打下手的事儿，仿若只要跟着他们几个人，就能够活着出去一般。
这堆棺材的残骸十分禁得起烧。加上众人渐渐地把蝙蝠岛石洞中的存货给拿出来了一些，一起烧了进去，故此这把火一直烧了三天三夜，烟也飘了三天三夜。
不过可惜，这样大的烟火、这么大的目标，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却一直没有见到有什么人或是船只接近的迹象。
就当大家准备放弃的时候，一艘船终于出现了。
看见这艘船，陆小凤简直想要欢呼了，因着，这个船主，正好是他的一个老朋友。
陆小凤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出来闯荡江湖了。
他认识各行各业的人。
有很多敌人，当然也有很多的朋友。
他常常说，他现在还能活着的原因，就是他的朋友比他的敌人多的多，而且，也更加厉害的多。
有这么多或是聪明、或是厉害，或是又聪明又厉害的朋友，他虽然喜欢多管闲事了些，却总是可以逢凶化吉，于是就可以继续活下去，继续做一只快乐的、四条眉毛的陆小鸡。
这也是，他非常珍惜自己的朋友的原因。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朋友就能够救他一命。
比如这一位。
这位一眼看上去简直看不出年纪的老人，如同一只狡诈的狐狸一般，让人看着就心里不太舒服。
可是陆小凤却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好的朋友。
他狡诈得好似狐狸一般，可是对待朋友，却比家犬还要忠诚。当然，即便是这样，也是要有条件的。
不过，他觉得，这个条件，在他也好，在场的众人也罢，都不算是什么很难达到的条件。
因为，这位长得像老狐狸，名字也真的就叫做“老狐狸”的朋友，也如同狐狸一般，擅长算计。
必要的代价还是要给的。
好在，他只要钱。
这就很不错，比很多不说要钱，可是最后却连命都要一起要了的船家，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故此，同众人的狐疑和惊骇不同，陆小凤高高兴兴地上前跟老狐狸打了招呼。很快带着他来到了众人面前。
彼此介绍一番，又讲明白了情况，说好了价码之后，这十余个人，总算是挤上了老狐狸那艘看着有些破旧的小船。
说是小船，其实也不过只是因着同之前那条大的船相比较而已。
这样的船，不要说十几个人了，便就是装上个二三十个人，也并没有多大问题。
让人觉得意外的是，船上的条件也比想象中的好。
看似破旧的外表之下，里面的设施倒是并不破旧，虽然不是最新的，可是也保养的十分不错。
看得出来，老狐狸是个十分有经验的老船家了。只是，他这样的老船家不是最怕招惹到蝙蝠公子这种海上霸主的么？
怎么会有胆子往这种海域来呢？
楚留香有些疑虑，不免直接就问了出来。
那老狐狸哈哈一笑，道：“若是没有这点儿胆子，要怎么赚到钱呢？”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蝙蝠岛的事，之前因着蝙蝠公子还在，便就是知道这个岛，他们也自然不敢随意靠近。
这会儿蝙蝠公子倒了，他们当然就赶着来了。
而且，他是来的第一艘船。
因为，他的经验最老道，最先知道蝙蝠岛出事的消息。
至于，他为何是第一个知道，又为何知道了这事儿还活的好好的，就是个不可说的秘密了。
既然叫做“老狐狸”，当然就是有他自己的消息情报的，也当然，不会随意告诉人。
楚留香问了两句，也看出了这一点，便就不再对此事多做纠缠。
陆小凤因着早就知道老狐狸的性格，也不肯为难朋友，这件事，便就这么打住了。
老狐狸最后说，他原来也不过只是知道这个岛的大致方向。还是看了岛上的烟雾才找过来的。
他原本还想着称赞下发明这个法子的花满楼，不过看到花满楼并不是很想跟他说话的样子，便也就闭了嘴。
他之所以知道那么多事情，还能活到现在，除了够机灵之外，也是因为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当然，也就更是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装傻。
他于是就装着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出去查看蝙蝠洞去了。
这个原本是禁锢众人的石洞，里面作为蝙蝠公子的“巢穴”，当然不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众人一没有这个心思，二没有这个精力，三更是没有什么勇气再进去，故此，里面的那些有点儿价值的东西当然就都还在原处。
这些东西自然也就归了“老狐狸”所有了。
对此，楚留香、陆小凤等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剩下的那两三个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虽然看着眼睛有些冒火，但是，因着势单力孤，也没有勇气跟老狐狸作对，便就只有默默地看着那些东西流了点儿口水之后，便就不做声了。
老狐狸虽然看着武功不怎么样，可是他跟陆小凤熟啊。
陆小凤后面站着花满楼。
而且楚留香和他的那几个朋友，甚至华山派的令狐冲那几个人，也都是认识的啊。
作为绝对少数的那两三个江湖痞子，再怎么眼热东西，也不敢动手。那真是嫌自己死得慢了。
于是，老狐狸满载而归，十分高兴，当即就答应了陆小凤的条件，立刻带着众人离开这个岛。
老狐狸这个船老大点了头，这条小船便就很快驶离了蝙蝠岛，向着广袤的海洋而去。
不过，从他们出现开始，花满楼便就没有再怎么说过话。
最开始，花满楼是想着引来救援，去追那艘大船的。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渐渐意识到，这个法子行不通。
首先，他们并不知道那艘大船行走的方向。其次，便就是知道了它的方向，三天的时间，那艘大船已经走出去了多远，能够用这么大的小船追上去的可能有多大，简直是不用想就能知道的事。
花满楼放弃了最开始的想法，开始思索其他的法子。
他的眼睛看不见，可是，他能够听见海风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海浪的声音。
他生长在江南，对水性也算是熟悉。不过海水，同江南的水又是不同。
可是，既然都是水，那么就总有相同的地方。
比如说，流向。
在一片寂静中、海风呜咽、海浪吟唱声中，花满楼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一跃而起，觉得自己终于知道该怎么去追踪那条船了。
只是，不知道，时间还来不来得及。
他起身的一刹那，跟他同一个舱房的陆小凤也睁开了眼睛。
多年的老友，他们自然是有着绝对的默契。
黑暗之中，陆小凤虽然看不清花满楼的表情，可是他却知道自己这位好友的心情很是激动。
他试探着问道：“想到方法了？”
花满楼点了点头道：“不错。能不能请那位‘老狐狸’一晤。”
陆小凤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出去了。
他知道只要是为了万华的事，花满楼一定会倾尽全力去想办法的。
只希望，他不要陷入得太深。
虽然，感觉，现在说这个话，已经迟了。
按下花满楼、陆小凤这边儿的事不提，单说万华。
那一日她与汪直一马当先地冲过来解救那些被无差别砍杀的幸存者的时候，却不料中了那些白衣人的暗算。
被困住无法脱身的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汪直踢下了船。
因为直觉告诉她，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没有错。
在被封住穴道又五花大绑之后，她被带到了船舱中。
有淡淡的香气从舱中传来，她的心忽然快速地跳动了起来。就好似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