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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狸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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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悬挂在囚笼上方的角灯将微弱的光打下来,映在地上生出阴影绰绰。李世民拉住了欲要上前的我,冲身旁人道:“本王要亲自审问,尔等先行退下,只留这个内侍在身旁伺候即可。”

    萧笙哥哥已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在昏黄的烛光下几乎萦绕出了透明的感觉,唯有一双眼睛依旧莹澈明亮。

    侍从尽皆告退,森寒的囚牢里只剩下我们三人。窗外寒风呼啸,吹动雨丝细密如绵地打在窗棱上,顺着厚重的栏杆慢慢滑下。

    “有人对你用刑了?”李世民瞟了一眼俯卧在稻草上沾血的衣袂,面色含忧。

    萧笙吐气微弱,说出来的话都像是雾气飘在空中:“裴寂似乎想尽快地了解此案,逼我快些认罪。我只是说那日韦曦蒙面劫持了忆瑶,我追出去与他交手,后来被他逃脱我便紧随其后在松林里与他过了数招,剑刺中了他的腹部。然后他就倒下了。”

    “只是刺中了腹部”,李世民沉吟道:“那道伤口是深是浅,依你判断足以致命吗?”

    萧笙摇头,“不,仅凭那道伤口绝对要不了一个人的命,只是当时他就那么直愣愣地倒下,双目紧阖再没了气息。”

    “那么你们交手的时候可有第三个人在场?”

    “说实话,我的武功虽然在韦曦之上,但后来他的招式慢慢变得怪异,我也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应付,并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观察周围有没有人,但是……”戛然而止,他的眼中亮起一抹光,“在我刺中韦曦的时候好像有什么发光的东西在我眼前一晃,然后他就倒下去了。”

    我垂眸深思,忽而灵光突现:“银针?记不记得当我们和韦曦对峙的时候,也是有什么发光的东西从我们面前飞过去,分了我们的神才助韦曦逃走。”

    萧笙拧眉:“这么说是有一个人一直从韦家跟着我们到了松林里,然后……”

    “韦曦可能不是笙哥杀得,而是那个人。”我目光莹亮地转身看向李世民,却见他神色凝滞好像探究地紧盯着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微微避开,他的声音阴凉地飘过来:“你不是说挟持你的人不是韦曦吗?”

    我连忙在心里提了十二分精神,生怕被他看出破绽,低声道:“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怕贸然说出来会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

    嗖得吹进来一阵寒风,吹打着角灯晃晃悠悠得,连那唯一的灯芒也若隐若现。心中恓惶不安,以为会接着被他质问,谁知并无下文,只听他问萧笙:“你再想想是否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有所遗漏?”

    见萧笙摇头,他道:“那么今日就先到这里。”

    我如被惊醒般地抬头:“那么笙哥还有会被用刑吗?”李世民道:“我会想办法阻止裴寂刑审,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他看着我宛转幽明,似糅杂了诸多复杂的光束在其中,我明白聪明如他肯定看出了我们有事情隐瞒,却并不想当着萧笙的面儿质问我。

    半刻的沉默,忽而外面传来牢役的恭敬的声音:“裴大人慢些走,秦王正在里面审问人犯呢。”

    我下意识地后退,被李世民剜了一眼,“你怕什么,有我在他还能吃了你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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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道烛光从甬道深处涌射进来,直刺入目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牢役拥簇着一个大约四五十岁衣着紫色雀纹官服的人走入。见他短髭微蓄,眉角间隐隐透出精明的光泽,料想便是那个以晋阳宫米九百万斛助李渊太原起兵的尚书仆射裴寂。见到李世民,他却是十分恭敬地敛衽行礼,礼数之周全让人挑不出丝毫的差错。

    李世民也不逊于他,亦是谦逊地将他虚扶起来,不冷不热道:“裴卿果真劳心于政事,深更半夜还不忘冒雨来审理案件,不妄父皇如此重用。”

    裴寂适度地笑了笑:“若说起重用当今朝野有谁及得了殿下位高权重,臣等庸才不过只能为陛下忧心些琐事,哪及殿下挥斥三军横扫天下的雄才伟略。”

    他说完这句话,好似不经意地将目光投注到我的身后,我将手中麈尾不着痕迹地抬了抬,试图挡住我的脸。谁知他竟轻慢地笑道:“这个小太监生得好生俊俏,莫怪人家常说殿□边的人都是钟灵毓秀的世间翘楚。”听他言语中带着奚落调侃之意,我知已被他看出了身份,那种轻漫亵辱的语气让我恨不得甩起麈尾扇他一巴掌,但顾忌着李世民没有发作。

    李世民的脸色也很是难堪,铁青铁青得像在上面凝了层雾。转身拉过我,笑道:“裴卿好眼神,本王带着爱妃来看看她的表兄竟也逃不过你的法眼。”

    裴寂面露得色,像在观望着李世民如何圆场。谁知却听他略带沉思道:“裴卿向来进退有度恪行规礼,让本王钦佩。只是本王记得,父皇好像不曾褫夺杨妃的封号品阶吧。”

    面前人身体一僵,甚至连那幸灾乐祸的可恶笑容也僵在了脸上。见他灰着脸仿若不情愿地躬身向我道:“臣裴寂见过杨妃娘娘。”

    我压抑着心里的嫌恶后退了一步,听李世民笑道:“裴卿好生客气,这么客气倒让本王想起自己身上的担子之沉重。父皇将洛阳的军政要务悉数交予本王处理,又派遣了裴卿前来襄助,本王岂能因裴卿的能力卓著处事有度而自我懈怠了。既是如此那便悉数按照礼度而行吧,凡是大小事务,上到颁令决策,下至委命案令事无巨细需得先禀报过本王之后再行定夺。裴卿可有意见?”

    冷眼旁观,这席话李世民虽然说得谦卑,却大有一扫先前颓唐之势,重整旗鼓的意思。话里话外暗示着裴寂虽然是李渊钦派,但尊卑有别,过去行径是李世民顾全大局有所忍让,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逾矩之嫌。

    果见裴寂脸色苍冷,沉沉应了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率先起身告辞。

    我看了眼笙哥,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李世民,面上有几分赞赏之色。突然想起一件事,萧笙名义上还是太子的人,而裴寂向来拥护李建成,没有对他这般落井下石。莫非真如李世民所说,这桩案件已并非简单的命案,而成了洛阳新贵观望李唐态度的风向标,以此衡量新旧大臣在朝堂中孰轻孰重,迫得李渊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安定人心。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若真是如此,稍有差池极有可能造成人心惶惶、民意背向,那么李世民经营洛阳多时的苦心就全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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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已经将身份表明,回去时也不必再偷偷摸摸,李世民还如来时将我裹在他的裘毛披风里,迎着夜风飞舞的羽毛在我耳边蹭来蹭去,甚痒。

    上了马车,他突然道:“我今天做错了一件事,从一开始便不该让你扮作内侍,只需光明正大地走进去,我就不相信有谁敢说什么。”

    我倚在他的肩膀上,头有些昏昏沉沉的疼,喃喃道:“别人当着你的面当然不敢说什么,那背地里呢,人言可畏,古来如此。”

    “我不管!”他斩钉截铁道:“我才不在乎别人说些什么,我们是名正言顺地受了赐婚圣旨,行了册封礼,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一对,为什么还要去顾忌别人的指指点点。”

    我听他语气犯冲,知道是为今天的事情生了气。便强按捺□体的疲倦,撑起胳膊搂住他哄道:“你不必替我委屈,今天的事情我没有放在心中。只要能将笙哥救出来,我……”话语及时地哽在喉咙里,小心地抬眼觑他,搂在肩胛上的力道紧了紧,“你若是真想救你的笙哥,最好跟我实话实说。”

    我本来就没怀多大的希望能瞒住他,或许除了韦曦挟持我一事,没准还有些别的漏洞被他看出来。只是……我该怎么说,笙哥被李家所害,那么他曾经遭受软禁与投毒之事世民又是否知晓呢,若知晓了还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我,那……我苦涩地想,有什么不能坦然,若说李世民是否知晓是未知之数,李建成定然是了若指掌。而之后他还能如此‘从善如流’地收用萧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说不定还以为他身后有什么高人暗中襄助呢。

    手不自觉地紧攥,尖利的指甲直刺入掌心。我甚至不知道若不是因为笙哥被囚,我需要李世民的帮助,还能否再回到他的身边,如往常一样和他交颈缠绵。

    那些悲恸的情绪像失了禁锢,无所顾忌地涌冒出来,几乎要将我湮灭。身旁人如珠似宝地将我揽在怀中,仿若生怕我会离他而去。

    笙哥,我到底该怎么办,我不能让你白死啊。

    马车骤然而停,世民起身跳下马车,便马上有人行至跟前给他撑伞,他站在雨中向我伸出手,夜色昏暗不明,中间又隔了漫天雨幕如珠,我渐渐看不清他的手,连带那个人仿佛都渐趋模糊起来。

    我勉强从坐倚上站起来,将手伸出去去迷迷糊糊地找不着方向,头昏昏沉沉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向后倾倒。眼前发黑,腰上一紧已被人凌空抱起,那张脸近在眼前,却又依稀有些模糊。但蜷缩在他的怀里,耳侧虽有暴雨淋漓,却温暖如旭阳照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