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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降和韩菲儿收拾妥当后,轻轻松松走出了相府。
有托克托的令牌在手,二人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忙碌着的奴隶们目送这一对情侣光明正大出了相府大门,他们不自觉的停下了手下的活计,脸上显露出几分茫然来。是的,在阿丑身上,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以囚犯身份进入相府,很快取得了托克托的信任,成为他的心腹,几乎从未从事过低贱的劳作;他打破了汉人奴隶不得成婚的规则,与那朵美丽的蔷薇花终成佳偶;他看似百无是处,却总被托克托委以重任,甚至还能与大管事德木图斗法;他好似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都没有做,但是却往往能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成为人们赞叹于羡慕的对象。
然而,似今ri这番场景,却是众人从未设想过的,夕阳西下,携美外出——这哪里是个奴隶该拥有的生活?恐怕连大公子托克托,都没有如此惬意过吧……
不知为何,谢夫子却从那一对背影中品出了不同的味道,只听他喃喃说道:“为何在老夫看来,阿丑的背影,多了些一去不复返的毅然决然呢?”
黑三瞪了谢夫子一眼,数落道:“谢夫子你个穷酸,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什么毅然决然?什么一去不复返?啊呸!难道说他们两个还能私奔不成?”
范大小声嘟囔道:“也不是不可能啊……”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黑三那凶巴巴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众人没有注意,在一个角落,有一个矮小的身影,望着那消失在大门外的身影发呆。
那人便是刘芒,她双手吃力的捧着一个黑疙瘩,从黑疙瘩整齐的断面可以看出来,那是半个银块。
刘芒站在那里,回想着莫降将银子交到她手上时,俯身到她耳边说的话:“管事流氓,若是实在完不成教廷的任务,你就离开这个牢笼吧,反正你这个连朝廷也不要的质子,在托克托手里用途也不大,想要离开应该不是难事,这五十两银子,就当做盘缠吧……”
刘芒又呆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抱着银子就冲了出去。
众奴隶从未见过一向文静娇弱的刘芒跑过如此之快,一脸惊诧的他们还未来得及发问,刘芒早已冲过了护院的阻拦,跑到了相府之外。
“今ri这是怎么了?”谢夫子捻着枯瘦的手指道:“一个比一个怪……”
刘芒来到府外,发现那两人已经走远了。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深感震惊。
在她的身前,跪倒了数十个灾民,冲着莫降那远去的背影跪地而拜,一个老者眼含热泪,口中念着“恩公”长跪不起,老者的前面,是另外半块银疙瘩。
刘芒没有来得及问出些什么,因为护院们已经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
刘芒知道,护院们是要把未经允许私自出府的自己拽回去。而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临被拖回去之前,把手中那块银疙瘩丢在地上,与莫降留下的那半块拼接成一个整体,然后告诫老者把银子藏好,再然后,她已经被哨棒架离了地面……
悬在半空的刘芒先看了一脸惊愕的老者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远处那个小小的黑影,直到那黑影完全消失在视野内时,她都没想明白莫降做这些事情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不,也许她从未想明白过,莫降终ri里都在想些什么……
且说莫降韩菲儿二人,他们并肩而行,走在大都城的街道上。
他们的装束并不出众,与寻常百姓没什么差别,所以一离开相府范围,转到街道之上,便淹没在人cháo之中,混杂与这芸芸众生之内,极少有人会留意他们,甚至不曾向他们多看上一眼。
莫降神态一如往常,这黄金帝国的统治中心,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无论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鳞次栉比的建筑,亦或者沿街开放的商铺,还有沿街叫卖的小贩,都不会引起他的过分注意。只有那些三五成群,蜷缩在墙角的灾民,那枯槁般的形容,那嶙峋的瘦骨,那惨淡的愁容,那绝望的眼神,会让莫降的眉头微微皱起。
“五十两银子,远远不够啊。”莫降喃喃道,旋即他又自嘲般摇摇头说:“这些事,怎么能是银子能解决的呢?”
韩菲儿却没有回应莫降,她只是默默的赶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或许是她被囚在相府之内太久了,偶尔出来也是夜行,并未见过这大都城白ri里的模样,所以对两年内大都城的变化有些不适应吧。
的确,这两年,大都城的变化很大。
首先,混杂在百姓之间的sè目人越来越多了。与汉人百姓不同的是,sè目人行起路来,总是高高的昂起头颅,将腰身挺的笔直,一抹骄傲就写在他们的眉宇之间,刻进他们如璀璨宝石般的眸子里。他们有理由骄傲,因为他们是地位仅次于黄金族人的二等人,他们是主人最忠实的奴仆,也深得主人的信任,许多sè目人就在朝中做着高官,善于理财的他们,是主子敛财最顺手的工具,也是欺压汉人最得力的帮凶。黄金一族已经统治神州九十个chun秋了,他们也为主子服务了九十个chun秋,俨然,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第二主人。
其次,汉人百姓脸上的愁容却是越来越盛,他们的脊梁也越来越完,无形之中,似乎有那么一股压力,把这些低等人的脸压向地面,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即便是在最繁华的大都城,也鲜有汉人百姓脸上带着笑容。沉重的赋税、官吏的压迫、混乱的治安,让他们终ri里生活在惶恐之中。握在手里的荷包越来越瘪,生活的担子却越来越重,饶是这样,这些拼命赚来的少的可怜的钱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人强行收走,而后他们就不得不加入乞讨者的行列,成为衣衫褴褛其中的一员——对于他们来说,与那些随时可能饿死的灾民相比,活着已经是上苍最大的恩赐了……
“怎么会这样?”韩菲儿讷讷问。
“什么会这样?”莫降不明所以的问。
“这些人……好痛苦。”韩菲儿深吸一口气说。
莫降点点头道:“是啊,他们很痛苦。因为他们无法预知明天会怎样,无法知道明ri的他们是否还有勇气面对令人绝望的生活。甚至,对他们来说,明天已经是一种奢望,因为能否撑过今天都得不到保证——于是他们便惶恐、不安、仿佛绝望的野兽,困在牢笼里,想挣扎,却畏惧主人的皮鞭,想解脱,却没有放弃生存的勇气。他们却不知道,要想结束这痛苦,就要先学会放弃,当下的他们,一手攥着痛苦,一手攥着惶恐,哪里还能去拥抱希望……”
听着莫降的话,韩菲儿一时愣了,她从不曾跟莫降讨论过这些问题,也未曾想过莫降心中有这些想法,原来她一直以为,莫降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冒牌书生罢了,忧国忧民拯救民间疾苦这些东西根本与他无缘。
莫降忽然问:“是不是很佩服我?觉得这些话很有深度?”
韩菲儿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莫降话锋一转说道:“那你大可收回那些佩服了,因为上面那些话,根本就不是我说的。”
“啊哈?”韩菲儿有些哭笑不得——“果然没有看错他!”——她心中如是想。
“那些话的主人,在那里。”莫降说着,伸手一指。
韩菲儿顺着那一指望去,目光便再也离不开那个人了。
积水潭旁,垂柳树下,书案后面端坐一人。那是一个极为特别的人,只要看他一眼,便永远不会忘记,因为,那是个在茫茫人海之中闪耀着光芒的家伙。
那人的相貌谈不上英俊,却绝不让人生厌,明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又是那样特别。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人迷恋。那是一双被时光用心雕琢的眼眸,苦难、沧桑、悲凉、喜悦统统容纳其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岁月酝酿成一种豁达,流露其外。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洒脱,似乎,他已经看淡了一切,放下了一切,尘世间的一切悲喜哀愁,被那目光一滤,便成过眼云烟了——“也许,当初老子得道顿悟之时,便是这种眼神吧。”——韩菲儿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这时,那人突然望了过来。
韩菲儿只觉得,一抹温暖的阳光顿时将她笼罩,恍惚之中,似有一长须老者,端坐云霞之上,冲她捻指一笑,所有的烦恼,随着这简单的一笑,都烟消云散了……
“怎么愣了?”莫降扯了扯韩菲儿的袖子,也把她拉回了现实。
韩菲儿猛的一愣,她忽然对那眼睛有些恐惧,因为那目光让她忘记了仇恨,忘记了自己过往的一切——如果没有了仇恨,那么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么?——她不禁打个冷战,低着头跟着莫降的步子朝那人走去。
待到莫降将要走到那人身前时,那人才起身向莫降迎来。
或许是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眸子吸引了过去,直到这时,低着头的韩菲儿才发现,那人衣衫破乱,污秽不堪,脖领与袖口处都反shè着夕阳的余晖,让人不得不移开目光。待看清楚那人走路的姿势,韩菲儿才发现:
——那人竟然是个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