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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次日秦衷又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饮了酸汤后才觉得宿醉之苦缓了些,无意与人说话,便去往正房请安。
秦邦业见了他精神萎靡的模样,免不得先斥了他几句“不知自律”,然秦衷这一年来早就被骂习惯了,也不分辩,只管认错请罪,却并不放在心上。
秦邦业见状,气了一回又道:“我是管不得你这孽障,将来自有人来治你!昨儿你老师带话过来要你过去,你却起的这样迟。连先生家里也不知勤着请安,还有何用!畜牲,既听了我的话,如何还不快去!”
秦衷自然是从善如流,缩着脖子跑了出去。
别人家是严父慈母,他却只有个天天“孽障畜生”挂嘴边的便宜老爹!难道这就是以前没好好孝顺老爸的报应?
颠着步子回了房,秦衷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换衣裳,见明珠低着头半蹲着给自己套长靴,便道:“我不在家的时候把后头花上的雪都清了,别叫压坏了。”
明珠“哎”了一声应下了,一旁的小莲花儿嘻嘻笑道:“雪没压坏,倒是给大爷压坏了好几株!”
秦衷知道她在说的何事,站起身笑道:“好丫头,竟敢打趣起我来了,赶明儿叫你姐姐撕你的嘴!”踩着靴子跺了跺脚,叹道,“嘿,还是姑奶奶做的鞋子舒服。”
说着便转身出去,到了府门见程老汉已等着了,便笑道:“怎么不叫你儿子过来?你这样大的年纪,合该多歇几日才是。”
程老汉由他自己登车,却是张着双臂在他背后虚托着,见他稳当了才板着脸不大高兴的说道:“老奴还硬朗着,可不像那起子没理论的东西,再过十来年服侍哥儿的公子上学也准成!”
秦衷便笑了笑不再说话,掀了帘子进去。至了绿柳巷,水墨上前敲门,却是那煮饭的婆子开了,一见他二人便陪笑道:“秦大爷可算来了,先生倒问了好几回。”
秦衷跑到书房,却见葛笑山正在写字,纸奴侍立一旁。他忙道:“老师好,我该死,竟来迟了!”
葛笑山抬头看他,斥道:“休可口出恶言!”
秦衷吐了吐舌头走过去,见他却是在写一张大红的帖子,便问:“这是什么?”
葛笑山搁笔,叹道:“是纸奴的名帖。”
这话却叫秦衷疑惑,他只当纸奴是葛笑山的童仆,哪有主人给仆人写名帖的道理?却仍笑问道:“我只知纸奴比我小了两岁,却是不知他姓甚名甚。”
葛笑山皱了眉道:“他才几岁,能有什么名儿。”绕过书桌往窗下琴凳上坐了,招手道,“你们过来。”
秦衷便过去了,扭头了纸奴一眼,他却是一言不发的跪到了葛笑山面前。
葛笑山含笑摸了摸他的发顶,道:“当日见你无辜,带你回来,眨眼已过数年。老夫知你天资过人,难得心也纯善,既如此,便收你入门下。你须遵师重道,不可以文为非,以智损人……”
这回秦衷岂有不明白的,他老师要收这小孩做弟子了!
一年前刚到这书中时,他见的那几个人里,是真没将纸奴放在心上,后来又发觉他早慧聪颖,才喜欢起来,却也只是叹了几声可惜。谁知纸奴却不是葛笑山买下服侍自己的,今日竟收了他为徒!
葛笑山长篇大论的谆谆训戒之语方歇,便有厨娘端了茶钟过来,秦衷回神,连忙过去接了,递给纸奴。
纸奴接过也不走身,膝行几步举着茶钟奉上,见葛笑山饮了,便道:“老师在上,受弟子一拜。”
“咚咚咚”,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双颊通红眼神发亮的许愿道:“弟子有幸得入儒门,必潜心向学,将来必不敢有负读书人清净之名!”
葛笑山放下茶钟,道:“好极,不只为师记得你这话,你自己也须放在心底里一生一世。”说着又拿起帖子递予他道,“既要识字读书,小名便不必再提,你父母早亡,为师便来代你取学名。你乃郑人后裔,古为贤者达士之乡,然读书人手出锦绣文章更需心存道义真理,藉此便将你取名为‘纯’,今生无论为官作宰亦或为走卒庶人,断不可负此名之义!你可记住?”
纸奴郑重接过帖子,又磕头道:“弟子记住了!”遂又起身向秦衷行礼,口中道,“师兄有礼。”
秦衷忙还了,望着这个新鲜出炉的小师弟,也不知说些什么训勉的话,半天才挤出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说完,纸奴还没什么,却是他自己有些尴尬,连忙摘下腰上的碧玉佩,道:“老师瞒得紧,不知今日是师弟的拜师大礼,我也没带表礼,这却算是贺礼罢了。”
纸奴红着脸接了,又糯糯的叫了一声“师兄”。
葛笑山在旁看着他们师兄弟俩个说话,拈须笑道:“既为同门,便须悌助谦让,断不可不敬师兄、不友师弟,你们可记住了?”
秦衷、纸奴二人齐声答应了。
秦衷对着小师弟左看右看,搓着手嘿嘿笑道:“那过了正月纸奴就能跟我一起上学了?”
葛笑山点头道:“正是。”
纸奴却正色:“师兄,我既要上学,那便是大人了,以往的小名不必再提为好。”
秦衷揉着他的小脑袋,道:“是是是,郑纯师弟,师兄以后再不叫你纸奴行了吧?”
之前他以为纸奴的名字里带了“奴”,那就是奴隶的意思了,后来得知全恒检的小名也叫燕奴,这才想起古代确实有好些个名人乳名都带了“奴”,大约跟“小小”、“可怜可爱”的意思相同。
葛笑山因说:“明儿我收拾个书案子与钟儿的并放着,到了二月初二你便过来,和纯儿一齐的习字读书,作为相伴。”
秦衷想了想,便笑道:“正好,也方便我指点师弟,只是书房只怕没空隙。”
葛笑山思索一回,道:“便是挤挤,也没能为的。再者,寒窗陋室之下,学问依旧是做得的。”
秦衷便点了点头,拉着郑纯的手道:“老师可有旁事了?若无,我带师弟出去说话,小孩儿联络下感情。”
葛笑山摆手道:“罢,又招来你的俏皮话,你自去罢,切记好生照顾你师弟。”
秦衷这便拉着郑纯到外头,叫水墨往太阳底下的廊沿子上摆了两个棉垫,拉着他坐下,道:“老师叫我过来,我还疑惑不解着,再想不到你能得了这样的造化。你说说,你如何讨了老师的好了?教教我也是好的。”
郑纯低着通红的脸,道:“我自己也断想不到的,只是年初时在门口念起对面人家的春联儿,老师听到了,便叫我过去,问我想不想读书。我虽自知福薄智短,却仍是千想万想识几个字的,自然跪求了,岂知却叫老师收了我为徒。”
秦衷笑道:“往日就觉得你聪明不俗,果然老师也知道。我想,大约是你之前年纪小,不好入学罢了。却是之前无人为你开蒙,如何你又识得字?”
郑纯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人常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偷,老师才高八斗,时常在读书做文章,我再愚笨,受了这几年熏陶,几个大字总是认得的。”
秦衷点点头,又道:“那我却要考考你才是,《三字经》可会背?”
秦衷这却是想借此教师弟背书,好引他崇拜。岂知郑纯二话不说,站起身开口便背道:“人之初,性本善……”不一时,便将全文顺顺溜溜,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
没有父母教,没有老师教,才七岁的小男孩自己就能背出一本书,这可真是天才!
秦衷想着自己当初被老爸打了好几天才背出来的《三字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叹道:“难怪老师要收你,我也要佩服你。但是,你可不能骄傲,需知骄傲使人退步,只以资质而言,就我所知的,自有许多人会把你甩出个八条街。你再聪明,也要勤奋向学,知道不?”
郑纯乖乖的点了点头,哪里还有半分以往的傲娇劲儿?
秦衷很是满意,又问:“能背出来还不算,可知它其中的意思?你一句句说与我听听。”
郑纯只好又六字一句的解了释义,拉拉杂杂的说了许久,这回却有磕磕绊绊的了。
秦衷心道:“也是,他一个小破孩子,再聪明也有限,只有文人往山里跑,却总没有无人的深山里跑出来的大学士。”如此,他便在郑纯说不对的时候打断了,另跟他说了含义,又说了许多往日没人跟他说的书里典故。
秦衷再不济,震摄个小孩总是行的,果然他的最终还是达到了,一番解说下来,郑纯已与他亲厚许多的模样,自然让他极有成就感。
一时说至兴起,他便忘情起来,手舞足蹈道:“你家里没人也别怕,总有师兄疼你!”
郑纯一怔,低着讷讷无语。
秦衷这却觉出不好,连忙道:“对不住你,我又胡言了。”
郑纯抬起头,一双眼儿发红,道:“我本不记得爹娘,纵是想到,伤心也有限。只是感伤上无父母做主,又无傍世营生,吃穿皆是老师所有,连今日拜师,连束脩也半点未曾置办,何其可愧!”
秦衷无言以对,半晌才拍了他的脑袋一下,道:“小孩子不许说大人的话!这样早熟小心以后长不高!圣人云‘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真宗便说‘圣人教人也要钱’,说的好似教书只是为了钱财而已,何其无理!我却叫你不要想岔了,世上因果自有定论,有欠就得有还,老师教你学问,你便是欠了老师的,束脩算是一重还,遵师重道自是第二重,再是潜心向学便是第三层了,后面的更要做许多事情才是偿了老师的恩德。你无束脩,难道就不要偿这因果了?日子还在后头等着你呢!”
郑纯不觉泪如雨下,也不理论他稀奇古怪的言论,吸着鼻子哽着声音问道:“我一无是处,如何能还此报?还请师兄教我!”
秦衷手忙脚乱的拿手绢帮他擦眼泪,道:“还有什么?老师无儿无女,将来养老送终的事还有谁?不过你我罢了。你若争气,就赶紧的读书做官,一来以慰老师心肠,二来可保老师逍遥无忧!”
郑纯想了一时,这才破涕为笑,道:“师兄,你又忘情了,养老便罢,送……这话怎可乱说?难怪老师方才还要叫你不要口出恶言。”
秦衷叹道:“真是小娃娃,想哭便哭,一时又要笑!”
说着,见不得他一脸鼻涕眼泪的模样,便拉他去洗脸,边走边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次我帮你隐瞒了,下回可别这样了,不然叫人笑话起来,可得笑一辈子的!”
他们自是转身走了,却不知这些混话全叫屋内的老者听了去。
秦衷有了师弟,自然觉出许多好处来,且不说对比教育的成果当然要比他一个人胡乱学的好——要是真被个真小孩比下去,那他也不用活了,直接撞死在葛笑山的书桌上得了。再便是日后出仕,师兄弟可不是同窗同年这些泛泛之情,其中政治立场绝对亲厚,有的甚至连亲兄弟都比不过。
这其中也是得有老师的原故,毕竟自古以来欺师可是和灭祖的罪恶排一起的。
葛笑山虽然未曾出仕,却素有清名在外,自有许多为官的友人,这些人物,包括小纸奴,可都是他秦衷的人脉!
思及此处,秦衷陡然生了许多雄心,虽心中大业仍无头绪,却已然有了一丝一微的明悟。
这厢秦衷从他老师那里回了家,心情十分愉快,进门便问:“我的东西可有人碰过?”
明珠等人不解道:“如何能有的事?”
秦衷只道“那就好”,便衣裳也不换的急忙忙的跑进小书房,翻起当日的描红字帖等物。
明珠在后跟了进来,见他兴致高,便笑问:“这是什么缘故,竟翻起小时候的东西了。可是葛相公有什么吩咐?”
秦衷想起明珠去年也与郑纯相处过几日,便笑道:“你不知道,今儿老师已收了纸奴为徒了!”
明珠惊讶了声,一怔之后忙掩了口,连忙又笑道:“这可真是再想不到的好事,我原瞧着纸奴便是个好孩子。”
秦衷瞧了她一眼,道:“老师给他取了学名,以后可别再提小名了。他姓郑,叫郑纯!”
作者有话要说:老流:不容易啊,十几万字了,你终于有了第一个小弟了!穿越男要都混到你这份上,集体吊死算了~~~
秦小郎:MB,不都是你的错!(#‵′)凸
昨晚看文,又发现好几个隐秘而重大的BUG……好想修!
算了,伪更了你又要打我,等这周活力更新过去了再趁着更新的时候修~
其实我很奇怪,为什么基友的红楼文每天都有人在底下挑刺,说这里不合原著那里很无厘头的,可是我的文明明千疮百孔遍布虫洞的——就是木有人跳出来打醒我!
考据党老流好空虚好鸡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