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第14章 谨言慎行

姚桉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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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氏跳出来太早了,沉不住气,不能用。”日光西斜,孟采薇早早地命人点上了烛台,怕就怕光线不好、用眼过度,换了一个身体,她真的不想再有五百度。

    宋嬷嬷还在劝,“兴许是早就想效忠夫人,才逮着了这个机会呢?”

    孟采薇摇一摇头,却不多说。

    毕竟宋嬷嬷还是外府的人,最终的决定权,孟采薇是一定要牢牢攥在自己手里的。

    正犹豫着怎么把这个话茬儿带开,帘栊一响,是夏眉垂首进来,几步走到了孟采薇身边。

    宋嬷嬷眯着眼盯在这主仆两人身上,但见夏眉与她附耳轻言了几句,紧接着孟采薇颦眉,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夏眉一下。

    她心里微动,却听孟采薇道:“好端端的,大公子怎么会和我哥哥吵起来?”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罢了。”孟采薇一叹,随即站起身来,“宋嬷嬷呀,我得去前院一趟,你再挑挑,看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这陆氏呢,也容我再考虑考虑。”

    宋嬷嬷虚笑一笑,“是,那夫人慢走,老奴这就去遴选。”

    “那就有劳你了。”

    ·

    出了淇云馆,孟采薇方左右张望了一下,“出什么事了?父亲回来了?”

    夏眉肃容颔首,“是子冲过来传的话,说是袭爵的事出了意外,大公子请夫人过去相商……瞒着宋嬷嬷的事,也是大公子特地嘱咐的。”

    孟采薇皱紧了眉头,“宋嬷嬷那边,他不嘱咐我自然也会瞒着的,怕就怕宋氏自己到处打听,打听出什么来不重要,就是怕她再惊动了孙氏。”

    孙亦绫好不容易老实了这么几天,可不能再给她死灰复燃的机会。

    “这样罢,我自己去前院,你让春胭跟宋嬷嬷商量下过年的事,今年过年纵然不能太热闹,但该怎么办也要尽快拿出章程来。过一个时辰,再让秋黛提灯到前院寻我,别叫旁人察觉了前头的动静,记着了?”

    她这四个大丫鬟,各有千秋,春胭聪慧,夏眉稳重,秋黛细心,冬妆灵巧,也多亏有她们,孟采薇才不至于在府上真的孤立无援。

    听了孟采薇吩咐,夏眉称是而去。

    瞧着她身影消失在了回廊尽头,孟采薇方一兜风貌,径自去了前院。

    ·

    “大人,公子,夫人到了。”

    “父亲万安。”孟采薇一边解着斗篷系带,一边去拦裴少嵇行礼,“先说出了什么事吧,宋嬷嬷那边,我使人缠住她了。”

    孟然栋喟然一叹,“朝堂上的事,本不欲叫你操心,只是少嵇坚持让你知晓,你便也跟着听一听吧。”

    孟采薇将斗篷递给了子冲,却是狐疑地瞥了眼侍立在自己身侧裴少嵇,“少嵇有孝心,不忍叫我干着急罢了,父亲且说,这是怎么了?”

    孟然栋示意女儿坐下,紧接着便将朝上的事情如数说了出来。

    “所以,因为冯大人的弹劾,皇上没有允准父亲所请,不许少嵇袭爵?”

    “那倒没有。”孟然栋从怀中将奏章取了出来,放到身侧的茶桌上,“冯益善此人,一贯爱投机取巧,乍见他上殿,我就没有再提为少嵇袭爵之事。不过……皇上倒是主动问了起来。”

    “问了什么?”

    “皇上问,怎么还不见徐家给少嵇请封。”

    孟采薇倒吸了一口气,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

    皇帝既这么问了,可见也是有心给裴少嵇赐爵的,但是,这更说明,在皇帝心里,徐家才是裴少嵇名正言顺的外祖家,是与侯府利益相息的门第。然而,偏偏俆府态度不明,直到这个节骨眼上,还不愿直接站出来,扶持少嵇。

    而愿意站出来的孟家人,却又不被皇帝认可。

    孟采薇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除了斜睇一眼不动声色的裴少嵇,却是彻底无话了。

    孟然栋见女儿这般神态,自然有些心疼,远嫁这半年,女儿还没站稳脚跟,女婿就去世了。留下这一个偌大的摊子,逼着女儿不得不竭力应付,左右支绌。他端起茶碗,掩饰住脸上后悔的神色,片刻后方道:“少嵇啊,你先与外祖交一句老实话,冯益善说的那些事,你究竟做过没有?”

    裴少嵇顿了下,很快便站起身,撩袍跪到了孟然栋的面前,“少嵇在安西都护府五年,决没做过半点有违军纪、有辱家风之事!外祖于此事大可放心,若少嵇对您有半句欺瞒,这侯府之位,少嵇拱手让给二弟!”

    “你闭嘴!”孟采薇蓦地动怒,狠狠一拍桌案,“这侯位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说让就让给旁人?你是侯府嫡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府上百十来口的人指着你挑起重担,重振门楣,外面又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等着看你的笑话,你焉能如玩笑般,把这种事轻易说出口来?!”

    孟采薇罕见地绷起脸来,定定地瞪着裴少嵇。

    裴少嵇眼中亦是滑过鲜有的错愕,愣了下才意识到,孟采薇是真的发了火。

    屋子里忽然就静了下来,静到只剩下孟采薇起伏不平的呼吸声,昭示着她的急躁与恼怒。

    “采薇啊……”孟然栋试探着开口,想替孟采薇打这个圆场,“少嵇他只是想向我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已,你也不要太苛责他了。”

    孟采薇依然顽固地瞪着裴少嵇,没有半分退缩。

    片刻。

    “母亲教训得是。”裴少嵇满面严肃,挪转目光,与孟采薇对视。

    孟采薇并不为他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所动,仍然盯着他,等待他更多的回应。

    她望着他墨色的瞳仁,自从初逢以来,为了看透他的情绪,孟采薇这样直接地与他对视过很多次。都说一个人的眼睛不能撒谎,确实,裴少嵇所有的情绪,都唯有这一个破口,供人解读。

    只是,这一次,孟采薇不由觉得奇怪。

    他太快就暴露了自己的情绪,乌眸里,是一点点变得温暖的光亮。

    是清晰的、让孟采薇不必再做揣测的情绪,融着少许的愉悦,愉悦到孟采薇险些以为自己花了眼。

    “母亲是要教我谨言慎行,少嵇受教了。”

    孟采薇无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起来吧,先说正事……咳,父亲,那什么……冯大人如此弹劾少嵇,可给皇上摆出了证据?”

    孟然栋先看了眼女儿的脸,两颊粉红粉红的,虽是梳了妇人髻,却依稀还是那个待字闺中的娇俏模样……唉,女儿长大了,都懂得如何教育自己的儿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半晌方道:“实证倒是没有,只是那本奏章上,记录了一些当地府兵、百姓的话语。”

    孟采薇哼笑,“这种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编出来的话,他还真敢往御前递?英国公这棵大树,还真是好乘凉啊。”

    裴少嵇闻言摇头,“不,英国公此人手段寥寥,急功近利,投靠他的人,泰半还是看着姚淑妃的本事高,愿意下这个赌注在七皇子身上罢了。”

    “七皇子?”孟采薇险些忘了,英国公说到底还是个外戚,这外戚的身份当真是有利有弊,利的是,半个皇亲国戚的身份,外人忌惮,皇帝呢,也会看着自己女人的面子上,宽待几分;弊的是,外戚这两个字于历代帝王而言,都视作定时炸弹般,重用程度越高,则信任关系越脆弱……与正常的臣子比起来,那就是个反比例函数曲线。

    换句话说,跟裴少嵇那点“我爸是李刚”的作风比起来,俨然,英国公的不臣之心,才更遭皇帝忌惮。

    “父亲,少嵇,你们说……有没有什么办法把祸水东引,引到英国公身上?”孟采薇心思回到了正事上,也就没再去注意裴少嵇,“他一个外戚,堂而皇之的插手军政事务,这怎么像话?”

    孟然栋闻言摇头,“不妥,单凭一层姻亲关系,可说明不了什么。况且兹事体大,咱们真要与英国公正面起了冲突,那就难以收场了。”

    “不如釜底抽薪?”裴少嵇徐徐开口,“即便冯益善是受了英国公指使,他也决不会只劾奏我一个。冯益善在安西都护府,逞威作恶,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只要能证明他上奏皇上的那个名单,是假公济私、夹报私仇,那么有关我的传言,也就不破而散。”

    孟然栋愣了一瞬,“那英国公呢?区区一个冯益善,他被你扳倒了,英国公自然还会令找他人。”

    “不会的,父亲,来不及的,您忘了?过年官府是要封印的。”孟采薇笑着接上了裴少嵇的话,“只要赶在这之前,让皇上下旨册封,过中书、门下二省落印,袭爵的事,那就板上钉钉,再无二话。至于如何解决英国公,自然容后再议。”

    孟采薇侧首,再度对上了裴少嵇的目光。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是赞许。

    ·

    夜色朦胧。

    孟采薇其实没在正院逗留太久就出来了,一则是,父亲与裴少嵇后来说到的那些大臣名字,泰半她都不认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委实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再则是,裴少嵇过不多久就看她一眼,看得她浑身不自在,想插话又插不进去,干坐着,总觉得尴尬极了。

    难为裴少嵇一口一个母亲唤着她,说白了,在他眼里,自己恐怕就是个十六岁的丫头片子。

    烦,烦死了!

    “秋黛!”孟采薇一个机灵从软榻上坐起身,吓得就坐在她跟前儿的秋黛一得瑟,“怎、怎么了夫人……奴婢就在这儿呢……您、您小点声说,奴婢听得到……”

    孟采薇白了她一眼,“哪那么多话,去,去厨房要一碗鸡汤来,喝完了睡觉。”

    “喔……奴婢就去。”秋黛蹲了个福,转身便准备出去。

    “哎!等等!”

    孟采薇舔了舔嘴唇,沉思半晌方道:“你跟夏眉一起去,让她多盛出几碗来,大公子那边有要事相商,兴许会熬夜,让夏眉盯着我爹、少嵇,还有大哥哥,都喝一碗,要是两位长史也在,便给他们都预备一份。熬夜伤元气,可别累坏了身子。”

    “是,奴婢省得了。”

    望着秋黛掩门出去,孟采薇愈发觉得无奈起来。

    ——明明人家没把你当娘看,她却还要操一个当娘的心。

    ·

    “余氏年轻,叫她去跟着英娘住。方氏殷勤,倒可拿她练一练芊娘的性情,别总叫她在自个儿家里还这样拘着。剩下一个佟氏,难得心细,就去跟着芸娘吧。”

    翌日清晨,孟采薇循例处理着府中琐事。

    才隔了一夜,宋嬷嬷已经重新挑好了去跟着三位姑娘的姨娘人选。只是,这一次孟采薇依然没有按着宋嬷嬷圈定的次序来挑人,反而调换了一下,才发话给春胭,命她领人去后院里传话。

    宋嬷嬷有些讪讪地立在孟采薇的身边,“还是夫人考虑得周到。”

    孟采薇朝她一笑,“也不是嬷嬷想得不好,只是我另有考虑罢了。若不是有嬷嬷替我挑出这些人选,我还真是要抓瞎呢。”

    她如常夸赞了宋嬷嬷几句,便又有仆妇请见,不是来领对牌,就是汇报底下出了什么纰漏。

    这样一忙就忙到了正午,宋嬷嬷总算见缝插针,凑到了孟采薇身边,扶住了她,“昨日夫人出去得着急,老奴也没赶上问,怎么?大公子与舅爷不对付么?”

    孟采薇一怔,她昨天光顾着扯个借口,免得宋嬷嬷疑心是请封出了问题,回过头来,却忘记把这个谎圆得漂亮些了。

    不过……若说这不对付,怎么也轮不到她孟家吧?

    孟采薇顿下脚步,斜觑向宋嬷嬷,明知故问道:“嬷嬷指的是哪个舅爷啊?”

    宋嬷嬷好不尴尬,“是……是孟舅爷。”

    孟采薇虚笑了几声,故意装得欲盖弥彰一般,“哪有的事,随便几句口角,难道也算得上是不对付?”

    宋嬷嬷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声,附和了孟采薇几句,却没再多言。

    当晚,冬妆小心翼翼地奉了茶进来,悄声与孟采薇道:“夫人,侍候宋嬷嬷的采儿说,宋嬷嬷出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