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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徐来,桂子的香气在风中浓一阵,淡一阵,草木枯萎,说不上秋天是个什么滋味。睍莼璩晓但是在所有冥夜的人心中,这是一个残酷而残缺的中秋。
月渐圆,人却难再全。
八月十五这一日,所有冥夜的人都必须早起,送冷芸姿最后一程。
黑白色灵堂里,冷芸姿唯一一张笑着的照片是她大学毕业时候照的一张学士照片,被叶蔚蓝在收拾她遗物的时候翻了出来。她也有过灿烂肆意的青春,只是人们都忘了,冷芸姿本来并不冷。从那以后,她真正的步入冥夜这个特殊世界,从那以后,她的世界就只变成了黑跟白,叶秉兆是她生命里面唯一的亮彩。
人们不明白,这么深沉的感情她怎么能隐藏的这么的深。深到最后一刻,她才流露出来。
人们回想起过去那么多年在一起的点滴之后,想到的也许是她在见多了生死离别之后,才渐渐的没有了笑容。在她看来,不管是什么情,深了,在离别的时候,就容易不舍。
可是,冷芸姿这三个字早就刻进了所有人的心中。也许她是影子,可是,如果没有了影子,那这个世界,将会少掉多少姿彩?
今天来的人,黑白正装,以冥夜最高的礼遇前来吊唁。当一束束的黄白桔花堆积在她的灵位前面的时候,人们再难忍住心中的痛,落下热泪来。
相片上的人笑得是那么的灿烂,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冷芸姿这么多年来,面貌都没怎么改变,好像衰老这两个字不在她的人生规划里面。唯一变过的,就是她不再笑了。而此时,她的年轻真的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她临死时最后的一抹笑成为了永恒。
“阿芸,在另一个世界你就尽情的笑吧。这一辈子,你过的太苦了……”赵世嘉放上一束白菊,手指轻轻摸了一下那冰冷的相框,然后是放着冷芸姿骨灰的白瓷坛子,冷冰冰的,像极了她平时不苟言笑时露出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他抬手擦了一下眼睛的泪,声音都带着颤抖。
冥夜十虎,一个叛离,一个死去,到场的,就只有八虎分列两侧,向前来吊唁的宾客致以家属谢礼。夏瑾还未跟叶秉兆成婚,所以她是以亲友的关系前来的。当她放上那束白菊的时候,整个人都放空了。一步一步,就像是只会走路的木偶一样。
她的眼睛里面没有泪,只有着空荡。前面是冷芸姿的灵照,那个位置,本该是她啊……如果她没有去找冷芸姿,如果她没有上当,那么今天就不会有这里的一切,大家都还好好的,吃着她早前做好的芋头汤圆,大家开开心心的,一起过中秋。
她好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悲梦。梦醒了,擦一下眼睛,冷芸姿酷酷的脸依旧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一个身影在灵堂门口晃动了一下,在门口位置将手里捧着的桔花靠着墙放好,黑色风衣的衣角被穿堂风掀起,露出一个衣角。他静静站立了一会儿,如同冷峻的雕塑一样,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有眸底深处有着他不可掩藏的痛惜。
那也是他当做亲妹妹一样照顾的亲人。她不善于表达情感,就像他一样。很多时候,他更觉得冷芸姿像他一样,孤独,疏离,却又无时不刻地在关心着他人。
空寂的走廊里有他单调的皮鞋叩响的声音,渐声渐远。叶秉兆早就看到了那掀起的衣角,在听到那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就追了出去。
殡仪馆的一处角落里,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一样冷峻的面容,像是两块棱角分明的冰块,发出阵阵寒气。
“丁坤是你杀死的。”叶秉兆说的不是问句,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支插在丁坤额头的银笔,闪闪发亮的笔身,上面没有一点儿血迹,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季淳风伸手接过,手指摩挲了一下,神态自若地收进衣袋里。他不需要辩解,那本是他的所有物,当时之所以离开,就如今天他低调地前来吊唁一样,不想引起关注,不想引起冲突。
不管是当时还是今日,都不适合将他们的恩怨摆上台面。因为,冷芸姿是主角。她一辈子活在他们的影子中,这个时候,她会是主角。这是他尊重她的方式。
“是你从丁坤的手中救下的她。”叶秉兆说着事实,但脸上没有多少诚挚的面容,“我们该谢谢你的,不过,我想这并不是我们之间的结束。”
季淳风掏出了一根烟点上,袅袅升起的烟色将他的脸罩的朦胧。“是的,我救阿芸,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着多年的情谊。她是我的妹妹,而我,绝不希望我的妹妹被一个我讨厌的人劫持。我跟冥夜之间有仇恨,但是,我跟她之间,只有简单的手足情谊。”
“所以,我们之间的战争还在继续。不过,我以为今天我们是必须休战的。阿芸是你我都爱护着的妹妹,这是对她的尊重。我想,她绝不愿意看到在这一天,我们还在斗争着。”
这一番听似矛盾的话,实际上并不是太难理解。因为当初,季明扬混进冥夜的最初目的就是捣毁这个日渐壮大的黑道组织,可他在过程之中,却跟里面的成员有了深厚的情谊。说到底,就是忠跟义之间的矛盾。就如同此时,季淳风所处的立场。他要完成父亲的遗愿,要恢复季明扬的名誉,这是为人子的孝道。他救冷芸姿,是多年手足情谊,是为友情的义气。
季淳风跟冥夜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冲突,只是他要的做是毁灭冥夜,而叶秉兆做的,是守护冥夜。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根本对立点。
叶秉兆微微点了下头:“没错,我认同。”他眯了眯眼,从烟雾缭绕中看着季淳风淡定的神色。
“叶秉兆,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季淳风将一根烟抽完,将烟头轻轻松松就丢到了几米开外的垃圾桶里。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他掩藏得够好,可是,从叶秉兆后来的姿态来看,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放过他。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是最了解他的人,他决定了要走背叛他的路,何以他还能大度至此?
“我想,你是在阿苑被绑架的时候就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了吧。那个时候,你是唯一一个与克伦斯交过手的人,可是他却逃脱了。你跟他之间,谁都没有负伤。两个高手之间交手,哪能没有一点伤痕?”
“我猜,当时是克伦斯以告诉你身世为条件,所以你放过了他。但是那个时候,你还没有真正的相信他。你是律师,对你来说,没有证据就没有定论。可是,既然你有了你父亲的线索,你就会查下去。”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你一直在找着证据。直到我调派你协管南城,你发现了那份高度机密的文件。冥夜里面每个成员都会有一份档案,从小到大的记录,之后参与过什么事件,里面都列的清楚。”
有时候感情会蒙蔽理智。冷静如叶秉兆,在失去最爱,失去儿子的双重打击下,他并未再下深究。可是,跌倒了的男人并不代表他会永远沉溺在那个坑里面,一蹶不振。在后来,一件件事情过后,他将前因后果都一件件的联系了起来。这个,才是真正的睿智冷静到可怕的叶秉兆,冥夜新一代的领导人。
“我的父亲只告诉过你,你的父亲是冥夜里面的一个英雄人物。可是,那时候由于你太小,不时常回家的父亲对你来说,你并不熟悉,却让那神秘感加深了你对你父亲的好奇。我的父亲从没有正式告诉你,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于是,你无从知晓到底是哪个人。”
“你是由我的父亲一手带大,所以,你不想伤他的心,不能直接再去问他。可是,你一直在以你的方式搜寻着冥夜的人员资料,做着对比。季明扬是警探,却坐上了冥夜第二把交易的位置,这对于整个冥夜来说,是一个讽刺。所以,季明扬的档案被列为极度机密保管着。”
“在你以前的能力范围内,你都不可能接触到,直到你驻守在南城你才有了那个机会。我所说的,是否正确?”叶秉兆偏头冷眼看着他,说着最平静的话。“我猜,那时候,克伦斯是故意摆了我一道,给你机会去证实。又或者说,是你们联手演了一场戏?引我去澳大利亚跟斐迪南谈合作,而你堂而皇之回去南城寻找你要的答案。”
季淳风静默得看了叶秉兆一会儿,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能将这一切看似没有关系的事件联系起来。他点了下头道:“是,继续。”他想知道,叶秉兆到底可怕到什么程度。
叶蔚蓝学过心理学,知人心理。可是叶秉兆却好像是天生的,一点蛛丝马迹都可以串联起来,揪出其中的关键点。
叶秉兆冷笑得勾了下唇,接着道:“我唯一庆幸的是,你没有利用蔚蓝的感情来对付我。对蔚蓝,你是完全的真心,你不想把她牵扯进来,所以才跟她解除了婚约。至少在你完全肯定真相之前,你不想跟她再有瓜葛。”
“之后,你出车祸。以你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来看,有那么多人明着暗着要杀你,你都可以安全躲过,没有道理需要一个临时路过的黎妍将你救出来。我想,你早就看出了你的车子被做过手脚,但是,你却在将计就计。”
“黎妍早就露出了破绽,于是你顺势让她做你的救命恩人,给你打掩护。你故意在黎妍的面前将电话,也就是在故意将冥夜的事情透露出去。因为你笃定黎妍是有方法将消息传递出去的,毕竟她也是一个顶尖的杀手。”
“再者,那只狗,黎妍装出不晓得狗被掉包过,以你细查入微的性格,你会不知道?不管是狗也好,还是黎妍,都不过是你可以用来利用的工具。”
“啪啪啪”季淳风拍了三下手掌道:“叶秉兆,事实上,比我更细查入微的人是你。你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允许我在你的眼皮底下做这么多的事情。直到你忍无可忍。”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清淡,若是仔细听,可以听到一声凉薄以外的哀凉。
这个世界上,若真有知己二字的话,叶秉兆是他唯一的知己。如果不是隔着那一层仇恨,他们会是世界上比手足更紧密的伙伴。与他为敌,是他们彼此的最深痛,最深的遗憾。他们这种古怪的相处模式,甚至称不上是什么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他在半道上改了方向,最终越走越远。
“我知道帮助丁越父子越狱的人是你。而那份你交给我的,关于冥夜的犯罪记录事实上也是你搜集起来的,根本不是丁越。因为就算他将那份资料交给警方,也不可能改变他被枪决的判决。可以告诉我,丁越要挟了你什么,令你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帮助他?”
季淳风凝滞了下,敛眸看着地上一小簇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野桔花,将眼底的情绪都藏了起来。“他有我父亲的那份资料。他说,会将我在查冥夜的事情说出来。那个时候,我还不能离开冥夜,所以……”那个时候,他是还不能离开冥夜,因为他要伺机救出黎妍,这是他跟克伦斯之间假意定下的协议。可是更多的,是因为他还不想那么早离开冥夜。
他对所有的人都有着深刻的感情,要说离别,哪有那么容易。即便那段时候,他忍受着两难的煎熬,他还是恋着大家庭的温暖。离开冥夜,再见面时,就是横眉冷对了……
“哦,原来是这个。”叶秉兆微微点了下头,语气里有丝失望。他以为,他是因为舍不得离开他们。他以为他对他做了那么多的放纵,至少是有一点效果的……
“叶秉兆,我想问你,为什么你早就知道我生了背叛冥夜的心,你还一次次的放过我?”
叶秉兆淡笑笑:“我以为你会被我感动,放弃你认为的报仇。”他换了个姿势,似乎有点疲惫,皱着眉靠在了身后的白砖墙上。“你有想过,为什么克伦斯会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吗?你不好奇,当年你父亲是如何死的?”
季淳风脸色微微一变,身体微微动了下:“你知道?”他当然想知道,可是,他只查到他的父亲是季明扬,他的死因一直是个迷。档案中一点记录都没有。叶秉兆如果知道他迫切地想要了解当年的那些过往,那么就该早告诉他,而不是看着他怎么选择。
不料,叶秉兆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能去编一个故事去令你相信。编出来的故事总会有漏洞,会有拆穿的那一天。假如你发现的真相与我告知的相差太远,那么到时候,你要毁灭的,还仅仅是冥夜吗?”
“你可以忍受隐瞒,却不能忍受欺骗。我不能保证,那个时候,你对蔚蓝的爱是否还那么纯粹。如果那时,你跟她已经结婚,那你会对她如何?以牙还牙,自古有之。在你不理智的情况下,我认为你需要泄愤的可能更多一些。在诸多衡量之下,我选择了静观其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这也是我的底线。”
“我想,你查到的,也许会有其他的新的内情,然后会让你改变你的决定。毕竟在一件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有很多个可能。只是你选择的,是我最不想看到的那个可能。”
季淳风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他手头上的最后查到的就是,叶世雄派了他的父亲季明扬去出任务,而那次任务,就是季明扬经手的最后一个,并且,他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几天之后,海滨上出现一具浮尸。
那个时候,叶世雄已经知道了季明扬的真实身份,两个人也已经深谈过一次。他推算出的,是叶世雄为了保住冥夜,对他父亲下了黑手。
“淳风,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被绑架的事情吗?”叶秉兆用眼角余辉看着他,这一次,他叫着的,还是淳风。“我不是要问你,那个时候是谁救下的你,因为你是亲眼见到的,不需要我多说。我只问你,你知道那个绑架你,用你来威胁你父亲的人是谁?”
季淳风的脸上出现了怔愣,只听叶秉兆继续道:“克伦斯知道你父亲是谁的事情不是偶然,而是他的父亲就是那个当年绑架你的男人。从那个时候起,冥夜就跟焰门有着诸多的纠缠。”
“我的父亲不会让自己好兄弟唯一的儿子陷入危险,所以,他在你父亲赶去救你之前,救下了你。那一场战斗,我想是轰轰烈烈的。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父亲成为了你心目中的英雄。毕竟,对于你的亲生父亲,你的记忆并不多。”
“在你父亲死后,我的父亲把你接了过来,而从你对他的态度来看,我看到的,更多的是敬畏。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培养你,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知音,他将你当成了你父亲的延续。也许是以兄弟间的情谊,只因为你是季明扬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儿子。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但我想,他肯定是不会抱着养一头将来会反扑的狼崽在身边的想法去那么培养你……我不是他,那个时候我只是跟你差不多大,所以我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你不会明白,当年的我,曾经有多羡慕你。我不介意我的父爱分给了你,但我羡慕你,得到了我父亲更多的关注。”
“淳风,再多想一想,至少在查明真相之前,给自己留一条路。这是我父亲在你进门时候,第一个交给你的。”叶秉兆抬手拍了拍季淳风的肩膀,转身离去。这是他们之间从决裂之后,第一次如此的心平气和一番深谈。
当年的叶世雄跟季明扬也许也是这样。
季淳风的心里,像是烧滚的开水一样滚动着。小时候跟叶世雄在一起的点滴画面一帧帧浮现在脑海。叶秉兆说的没有错,叶世雄曾经是他心中唯一的英雄。可是在了解到那些真相以后,叶世雄便是那个令他陷入痛苦的男人。
他杀害他的父亲,却要养大他。养育之恩可以泯灭当年的血腥吗?“给自己留一条路”,他没有忘记。在他看来,叶世雄的作为就是在给他留路!
今日叶秉兆一番深度的剖析,令他再次陷入一个绝境。真相到底是什么?他父亲的死到底跟叶世雄有没有关系?
他的眼睛游移不定,心潮澎湃。叶秉兆有一点是说对的。他被所谓的真实蒙蔽了眼睛,也被内心的情感一直在拉扯着。可是不管怎样,他曾经可以有另一条干净的路可走,却被截断,与他们一起生活在阴暗的世界。他的父亲是一名为国为民的警探,如今,身上的污点却还不明不白着。他既为人子,那么恢复他名誉的事情就是应该放在第一位的。子承父志,他的未来并不是那么的不明了……
这时,叶秉兆去而复返,对着季淳风道:“还有一件事,我还是要感谢你。夏瑾说,丁越在刚抓到她的时候,原本准备继续折磨她的。但是因为一个电话,他出去了。我想,那个电话应该是你打的吧。”
“在他逃狱以后,他欠你一个人情,虽然他不是什么懂得人情世故的人,但你对他有利用价值,你的面子他不能不给,所以他才能被你引出去吧。不可否认,虽然你离开了冥夜,但是里面人的一举一动你都关注着。”
“你了解里面每一个人,所以你用不着痕迹的方法在帮助她们。只要夏瑾的身边还有冥夜之中其他的人,那么她们就能把握住机会逃出去,在你用下了料的酒将那帮所谓的看所都迷晕之后。”
“夏瑾不懂得喝酒,所以她不知道需要多少酒量才能将一个大男人喝到醉倒。可是,懂得用酒来御寒的人绝不是酒量浅的人,更何况残暴的丁越给他们派了这么重要的任务。他们更不可能马虎至此。”
“一切一切推算出来,也只有你会这么做了。为此,你还不放心,在丁越知道夏瑾逃跑赶来之后,你也随即赶了过来,并且救了蔚蓝。”
“呵,叶秉兆,你果然厉害。只听夏瑾跟蔚蓝的描述,你就能推算出全部过程。要说蔚蓝学过心理学,其实你更精通人的心理。我在你的面前,也不过就是画了几个点的白纸。不过,你不用感谢我,这只是你之前一次次放过我的回报。”
他对着叶秉兆微微点了下头,将手插在了裤袋里,酷酷地与叶秉兆擦肩而过。只有自己心里明白,他与冥夜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们之间的人情债,怎么可能理得清?
“可是,就是你那画上的几个点才叫我看不透。”在季淳风离开后,叶秉兆喃喃道。他已经将他所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对季淳风的影响有多大他不知道……
……
在季淳风离开殡仪馆以后,便回到了自己暂时栖身的民房里。这段日子以来他跟黎妍一直隐居在这市井里。
狭小的巷道,电线杂乱如同蜘蛛网。电线杆两头还被绑上了绳子,住在这里的居民将洗晒的衣物晾在绳子上,花花绿绿的,显得更加杂乱。靠墙的垃圾桶里面发出难闻的味道,有积水从下面破角的地方渗出来,在地上留下一层深深的如同浓茶泼在地上的污渍。
苍蝇围绕在垃圾桶上,发出“嗡嗡”的恼人声音。一只姜黄色的瘦不拉几的野猫趴在垃圾桶里,在那翻找着食物。每当有人经过那里,都会掩着鼻子挥舞两下手匆匆经过。而那只野猫听见动静,都会抬头缩着脖子警惕得看着经过的人,然后再低头去寻找它的食物。
看似又脏又乱的环境,却也能从中找出一点平静。这就是这个城市里,被遗忘的角落。这里是一片平房,还是黑瓦白墙的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发出垂垂老矣的气息。屋瓦上,还能看到厚厚的一侧青灰色的青苔,还有在这个年代少见的瓦霜。
也是在这里,季淳风感受着这个世界上最淳朴最简单的感情。这片居民区住着的,除了舍不得老房子的老人,就是外地来这里打工的打工者。这里的租金很便宜,又不起眼,所以他将落脚点设在了这里。没有人会想到叱咤风云,闹得道上满城风雨的季淳风会屈身在这种贫民窟里。
最关键的是,这里的人很热情。黎妍眼睛看不见,耳朵借着那枚先进的窃听器(现今成了助听器)还能与这里的人沟通聊天,他不在的时候,她不会无聊生事。
黎妍跟叶蔚蓝、冷芸姿一样,同是杀手,可是,叶蔚蓝高傲,冷芸姿冷漠,唯有黎妍是千变万化的。她可以装出各种角色适应她所需要的环境。在这个淳朴的小巷子里,她是楚楚可怜,需要人同情的茉莉花。
“啊,季先生,你回来了啊。”巷尾一个摆着三轮车在卖臭豆腐的瘸腿男人见到季淳风,友好得打着招呼。主动包了一份臭豆腐给他。
季淳风淡笑着接过道了声谢。几日前,他帮这个行动不便的人修好了家里老化的电线,所以,他每次见他都要热情得打招呼。
臭豆腐,这种有着特殊气味的东西,季淳风并不喜欢,但他不会去败坏别人的兴致。不过,黎妍似乎很喜欢吃,每次他带回去,她都会吃个精光。他手伸进口袋,趁男人不注意的时候,将钱放进他一旁的小罐子里。
“淳风,你回来了呀。”闻声的黎妍就在一旁开着门的门口。她在陪正织着毛衣的老人聊天晒太阳,在这里几天,她似乎也迷上了这种业余玩意儿,正拿着大号的棒针在学习。
刚来这里的时候,他回去告诉她,他见到这里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眼睛都看不清了,但是光凭感觉就能织出毛衣来。那时,黎妍颇有兴趣,第二天就登门拜访了。不得不说,黎妍在亲和力这一方面,很有天赋。
不多时,她已经跟这里的居民打成一片,这儿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夫妻,叫他们“季先生,季太太”。越是跟他们相处的融洽,就越能将他们的身份隐藏起来,不那么引人注目。所以,季淳风并不反对黎妍跟他们混熟。以她演戏的本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很清楚。一段时间下来,人们几乎都忘了这是新搬进来的一对小夫妻,好像他们一直生活在这里。
季淳风走到她眼前,很自然得将手中的纸袋子交到她手里,然后拿过她手中织得不成样子的毛巾片儿,搂过她。
“嗯,王大今天又送你臭豆腐了?老是白拿他的,多不好意思。”黎妍只消闻一下就知道季淳风交给她的是什么,她笑眯了眼,不客气得叉起一块放进嘴里。不是说闻出季淳风交给她的是什么东西就是本事,而是她能辨别出那臭豆腐来自谁的手里。
他们在外人眼里相处的及其自然,俨然是一对浓情蜜意的小夫妻。只听季淳风道:“怎么会白拿,回去吧,午饭做好了吗?”
“哎哟,季先生对太太可真好,羡慕死我了,我家老东西连个渣都没得回来的,每次都是躲拐角吃完了才回来,跟那野猫似的。如果不是我闻到他嘴里那味儿呀……”端着饭菜从门内走出来的一位中年妇女说到这里,手扇了扇鼻子,莞尔一笑,对着坐在的老太太道:“妈,别织了,先吃饭吧。”
“李阿姨真爱说笑,那不是您不爱吃臭豆腐,李叔叔怕你又说他熏着屋子了嘛,哈哈……”黎妍乐呵道。
小巷的一头有一道挡风墙,叶蔚蓝躲在那道挡风墙的后面,听着那头传来的简单随意的说话,眼里已经模糊起来。季淳风去过灵堂,不是只有叶秉兆看到,她也看到了。冷芸姿死的那天,她放弃了继续跟踪他,这一次,她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