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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轮攻击,甲哨只下去了几个人,但进攻方就下去了十个不止。刘小七调整了一下布置,依旧按兵不动没有下一步动作的迹象。而对面那支临时组成的队伍在因为轻敌而吃了个大亏之后也终于稍微安静下来,几个什长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半天,最后勉强排出了一个进攻的阵势——盾牌在前,长枪在后,刀手和其他使杂兵的兵士在最后。
刘小七看着对面的配置险些笑了出来。他咳嗽两声压下笑意,面无表情地发令道:“全军注意!每什自由出击!”顿时,原本整齐的方阵立刻分解成四个独立的什,他们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站成一排,而是每三个人组成一个小枪阵,四个枪阵隐隐站成一个尖角向前的菱形。
进攻方的盾牌既有长大的长盾,有方便使用的小圆盾,长枪则又长又短,长的有七八尺,短的只有五六尺,腰刀倒大多都差不多,但一时半会儿却用不上。临时被推举负责指挥的什长只好勉强将拿着相同兵器的兵士安排在一起——但这样一来,几乎就打乱了建制,没有丝毫默契可言了。
那什长却是个有见识的,看兵士们乱糟糟的走出几步,勉强排好的阵型就散得差不多,心里哀叹连连。而正在此时,整齐的脚步声却由慢至快,他定睛一看,原本以为会像之前那样呆着不动的甲哨已经分成几个小队,挺着长枪向他们扑了过来!
他看着似乎零零散散不成队列的甲哨大笑出声,毫不犹豫地命令兵士们对冲上去!兵士们发一声喊,顿时习惯性地开始冲锋,冲了一半,才发现身边的同袍没有跟上来!——他们原本就是临时凑成的队伍,又被打乱了建制,看着身边的人勉强只能说句面熟,如何还能放心将后背托付出去?一个迟疑,就叫甲哨觑准时机,一个什的小队在什长的指挥下毫不犹豫地插进缺口,四个战斗小组散开,负责正翼的六个人一轮长枪下去,对面顿时就有六个人猝不及防,身上一痛,致命之处就是一个白点!
原本信心满满的队官们看得目瞪口呆——这和他们先前预想的也差出太远!纵然是郑国才和周谦脸色亦是难看,那里头,可还有他们两个队里的兵!他们都是如此,更别说其他几个队官,有些人脸上已是挂不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显见若是输了,那些兵丁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围观者脸色各异,但荒滩之上的“战斗”还在继续。
那个指挥的什长确实经验丰富,发现对方的战斗力超出自己的预计之后他果断下令,命令盾牌手退后换刀手与骨朵上前——不少长枪手因为武器因素不得不随着盾牌一起后撤。但他的命令晚了一步,或者说,这个命令并没有起到挽救战局的作用。因为要求这支临时组成的队伍做如此高难度的动作实在是太为难他们。
比先前更明显的混乱立刻暴露在刘小七面前。奉行趁他病要他命原则的甲哨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以最先突入的什为先导,另外三个什有条不紊地切了进去,并且不断扩大战果——三人小组确保每次攻击都有三杆长枪同时落在一个人身上,而没有任何一个攻击小组会超出进攻面太多,一个什四个小组保证了在每一个方向的兵士都能得到同袍的及时增援;反观他们的对手,抓总的什长已经放弃了继续指挥,而是率领自己熟悉的兵士开始救场——李永仲认为他能够如果更早些认识到这一点或许不会输得这么难看。
比试的最终结果已经非常明显——甲哨大约“阵亡”了十五人,对面的兵士则“死”了四十个以上——队官们脸色阴沉地注视丁队的兵士在宣布结果之后迫不及待地冲到甲哨身边和胜利的同袍抱作一团欢呼,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满身白泥粉垂头丧气地站在边上的其他几支队的兵士。
闹了一阵,荒滩上头终于安静下来。陈显达咳嗽一声,站到兵士们面前——不论是丁队,还是其他几队——他环视部下一圈,目光缓缓地从胜利者和失败者不同神色的脸上滑过,最后千户深吸口气,声音仿佛从胸膛当中炸开:“今日这场比试,赢的人是丁队!李队官!”他指了指面前的位置,沉声道:“你过来!”
李永仲脸色不变,几步站到面前,躬身抱拳应道:“属下在!”
陈显达看他片刻,眉目间微微舒展,但声音却依旧眼里地道:“今日的赌约,丁队既胜,那军法的事就再不会提起!望你日后依旧踏实稳重,好生练出一支强兵!以后要出营练兵,记得先同本将交代!”
“是!”李永仲眼角跳了几下,将头埋得更深,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属下知道了!”
夸奖完胜利者,面对失败的一方,陈显达的脸色就不是难看可以形容——他来来回回打量几个往日颇受看中的队官,半晌才嘿嘿一声冷笑道:“今天这一仗,人家六十人,你们八十四!足足多出二十四个人!然后还能输得个干干净净!本将倒是想问问你们,这脸上面皮还在不在?”
不仅是队官,连同兵士们都紧紧闭上了嘴巴,噤若寒蝉。
“往日里头怎么吹嘘的?川东第一强兵!”陈显达的怒火显然不是一日两日积攒下的,“什么川兵当中战力超群!独占鳌头!狗屁!全他.娘.的放屁!”他指着一干脸上变成猪肝颜色的部下破口大骂:“吹牛皮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吹得厉害!一个比一个出息!别说川东,就是四川都要装不下你们了!整个西南都要装不下你们了!”
“一个个的怎么夸自己的?百战余生……百战精兵……结果呢?叫一群刚入营的新兵蛋子打得落花流水!真是好出息!好能干!”
“平日里头,镇日都说令行禁止,有几个做到了?!听令而行,听令而止,有几个当真放在心上!一个个的全当做耳旁风!”
“见了人家的枪阵还要一股脑的撞上去!其蠢一!人比人家多,却不晓得活用!其蠢二!他用长枪,分明便用盾牌开道挤开阵列,然后短兵突进去直管砍杀!却一个个的缩了卵子!为兵无勇!其蠢三!”
喘了口气,陈显达恨铁不成钢地将手下队官一个个提溜出来:“郑国才!你看看你那什里,使刀的怎么用的?他手里头那是腰刀!不是柴刀!重在侧劈侧砍!一个个的平日练了多少?”
“冯宝群!那使枪的是你队里的无错罢?一个个的没个准头!他当他手里那是烧火棍!?枪是棍子么?重在刺!平日里练成甚么模样,今天一比就全晓得了!这么个蠢样,如何能上大阅!”
“还有你!周谦!你队里的兵士那骨朵不嫌重?一什十二人,倒有七个骨朵!蠢材!一寸长,一寸强!你那个短成这样的,咱们却是步兵!要想打着对面,还得先把自己搭进去!”
如此将几个队官点评一遍,陈显达方稍稍缓下口气,虽则说话仍旧不甚中听,但比起先前可算和蔼了:“平日里,有些个鸡子肚肠的人总在本将耳边嘀咕,说甚么丁队不服管,桀骜,队官又是个不合群的,日后定要出大篓子!今日一看,我却觉得丁队很好!当兵吃粮靠的什甚么?是武力!是战力!朝廷养你们,是当大用的!不是叫你们一个个的,无事就晓得盯着同僚!”
荒滩之上,有些人面色发白,有些人强作镇定,还有些人一脸懵懂,众生百相,人心莫测,仅仅在这个小小的营里就能见识。
说到这里,陈显达哼了一声,冷冷道:“有人说,李队官是我的女婿,我平日里定然如何照顾。今天你们却看见了,在我陈显达面前,只要咱这脚还落在营盘里头,别说女婿,就是亲父子,我也不当回事!这营里,若行止不端,自有军法相候!我陈显达眼睛里头,揉不得沙子!”
当兵士们终于能够休息时,天色已黑。丁队的兵士们在勉强洗漱之后一个个倒铺就睡,鼾声震天。这一天他们实在是累得不轻。尤其是甲哨——晚间他们美美地吃了一顿加肉的晚饭——今晚李永仲特别免去他们值夜的任务,嘱咐什长们好好照顾兵士。
在一片鼾声,梦话,磨牙交织的声音当中,刘小七却还没睡着。他在属于自己的床上烙煎饼翻来覆去如几回,闭上眼睛,脑海里头先前比试的画面又浮现出来,身上一阵阵的燥热,再躺不住。索性从床上爬起,走到外头,寻了个角落坐下发呆。
时间倒退两年,他那时还是李家井场里的一个杂工,每日被喝三吆四地使唤;倒退一年,他成为了李家的护卫,终于能穿暖吃饱,然后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一个小小的伍长,管着三四个年岁都比他大的人;现在,他是正儿八经的一哨之长,换成卫所军,便是总旗的职衔差遣!而今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不过,如果今日不是比试,而是正经的战阵呢?
刘小七忽然就觉得心跳更快了些,他握紧了拳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