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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美音今天瞒着庄大姨去参加好友家组织的春日小宴,好友没有多想,只是想她最近在家憋闷,心情不佳,想她过来散散心,凑凑热闹而已。
却不知道自己邀请来的姑娘们中,有几位是与赵家平日来往较多的。
其中有一位姓曾的姑娘,年方十七,生得妩媚可人又娇小玲珑,与赵家有些亲戚关系,两家家宅又得近,因此时常来往,据说与那赵家嫡幼子是从小就一块玩耍的青梅竹马,自小相伴长大。
若不是此次赵家要与何家定亲的消息传出来,众人以为他们迟早才是一对。
这位曾姑娘很明显就是冲着何美音而来,她脸蛋俏丽嘴角噙笑,看着一派友善温柔,实则笑里藏刀,领着另外几人处处给何美音下绊子,话里话外讥讽嘲笑,更是时时刻刻盯紧她的一言一行不放,宴席上故意夸张放大她的言行甚至扭曲其意,势必要她在春日小宴上出丑,成为众矢之的。
何美音自然不是忍让的性子,她是商人的女儿,又是正经上过学堂的,嘴上口舌并不输人,只是她们人多势众暗藏心机,宴席上自报家门便是担了自家的脸面,闹大可不能说只是姑娘家拌嘴那么简单。
他们何家最近没少被人私下议论,何美音只能强忍下来,避着锋芒不与计较。
幸好还有好友解围一二,到底没有被坑害,众人面前也没有丢脸,但何美音不过十四岁,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又是单打独斗的场面,为此大受打击,因此才心情郁闷,不知如何排解。
宋灵均听着,问道:“那曾姑娘以为是你抢了她的姻缘才如此针对你,话说她十七了,她家里可为她议亲了?及笈礼可办了?”
“议亲没有听说过,及笈礼她十五年那年便办了。”何美音闷闷道,“她们家大概是觉得她肯定会嫁给赵家小少爷的吧。”
“那也是赵家不厚道。”宋灵均语气肯定道,“八字这种东西,自然是小时便算过的,若赵家有心娶曾家姑娘,早该算算八字究竟是不是正缘,若不是就该远着一些人家姑娘,免得影响名声。但赵家小少爷在这之前还跟这曾姑娘玩在一块,弄得人家也以为非她不娶似的,若她还没有议亲,定然就是等着赵家来提亲。就算突然横插出来一个你,也是赵家小少爷没有及时远离的错,关你什么事。”
何美音一拍桌子,神色激动道:“对啊!那明明是赵家不厚道的错,人家不娶她,又带累她名声,关我什么事嘛!”
一想到今天在宴席上得到的白眼和冷遇,简直飞来横祸,何美音捏着帕子气极了,少女咬牙切齿,眼眶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委屈,缓缓红了起来:“我当时就应该狠狠跟她吵上一吵,把赵家也拉进来,不该顾忌那么多的,今日输她一头,后头指不定还要怎么找我麻烦......”
宋灵均大人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先不说你并不知道她事先就针对你而来,且当时人那么多,你没有吃亏已然很好了。等下次小宴,你便知道该如何驳她了,本来被赵家戏耍了一番的是她,真正丢脸的人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经今天一事,我对小宴也歇了心思了。”何美音到底才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今天冷不丁遭受同龄人的欺负冷待,一时间也打起退堂鼓,“娘说的是对的......在没决定之前,我还是少些出门吧。”
“可是若大姨夫不听劝,坚决要快速地把你嫁出去的话,你更该趁着这段时间出去快活一番。”
宋灵均拿过她手里被揪来扯去的帕子,从花瓶里揪了一支鲜花给她:“嫁了人,作人妇,作儿媳,就没有这样可以随时出门参加宴席,赏花吟诗的好日子了。”
“我知道.......只是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爹爹说了种种对我,对哥哥,对家里的好处,我听着是好,也觉得自己身为家里女儿就该如此,爹娘精心养育我多年,更得好好回报。我总归是要嫁人的不是吗?能对大家都好,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是,娘是这世上最心疼我,最希望我能幸福的人,她最怕我受苦受累受委屈,她这般不愿不舍,怕的便是前方龙潭虎穴,我一个人对付不来,这般想想,我这里头也觉得十分忐忑不安.......是啊,若丈夫是个不能托付的,婆婆又严苛凶狠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
一时间,焦虑与不安在何美音心头里敲锣打鼓,她眼神迷茫,慢慢在桌上趴了下来,手指捏着的那支鲜花在指尖摇摇欲坠,花瓣里藏着的露珠滴落在翠绿的叶尖上。
宋灵均也跟着趴下来,她的脸颊在手臂上挤压出一点肉,看着十分憨态可掬,她看着何美音说道:“大姨和我娘会去找大姨夫,说服他与赵家谈条件,大姨夫是生意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或许你到时不必担心婆媳问题。倒是那赵家小少爷,你嫁得可是他这个人,将来是要与他朝夕相处,生儿育女的,搞清楚他这个人值不值得托付,我觉得比较重要。若他这个人品行真的不可,想来大姨夫疼惜你,赵家再如何是好,也要为你的终身着想一二,他总不能真的卖女儿吧?”
何美音也不确定了:“我也不知道......爹为了这件事还推了娘,明明他们这么多年吵吵闹闹下来,却从未动过手的。”
宋灵均安慰道:“大姨夫只是被眼前的利益一时蒙住双眼罢了,男人一旦上头做出来的决定就不由得人质疑,等他冷静些便好,再不济咱们还有旺远大表哥呢,他也是半个当家人了,话说他人呢?”
“哥哥跟着老掌柜去横州看布料了,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
倒是少了一名助手啊......宋灵均摸了摸下巴:“我原本还想着让大表哥去打听打听这个赵家小少爷究竟人品如何的,他们在外做生意有人脉要比我们方便多了。”
“平日里姑娘家们的聚会游玩倒是能遇上几个少爷公子,但也不好因为这种事情去打听的......”何美音郁闷道,“其实今日小宴上我有心放下脸面询问一二,可都被曾姑娘那群人给扰乱了,真是晦气。”
“问问自己未来丈夫什么样,又有什么错,哪个姑娘能不好奇。”宋灵均说着眼前一亮,点了点花瓣道,“最近多的是春日小宴,再去问问看不就好了?”
何美音面露难色道:“曾姑娘那群人就盯着我呢......”
“那曾姑娘敢在别人办的宴席上胡乱攀咬,定是也看不上那主办人,咱们挑一个她不敢随意惹怒的主办人不就好了?”
宋灵均微微眯起眼睛,像只狡猾又漂亮的小狐狸,冒着丝丝阴气:“再者你不用怕,妹妹我陪你去。”
两人正在那头对头的挑选春日小宴的邀请贴,庄大姨和庄娘子进来了,门外还传来男人中气十足的笑声:“灵均呢,小灵均呢?快出来给大姨夫看看。”
宋灵均忙下了榻,啪嗒啪嗒地走向门口,庄娘子笑着推了她上前,说道:“灵均,还不快叫你大姨夫。”
宋灵均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精神富贵,略微肥胖,宽脸胖鼻的男人,大声道:“大姨夫安好。”
“哟,长得是好,跟三妹一个样子出来的。”
大姨夫名叫何洪,他笑着伸手过来摸了摸宋灵均的头顶,宋灵均差点被他五指上的那几颗宝石金戒指闪瞎眼睛,心想本来手指就短粗,这样戴着也不嫌麻烦的慌,看起来更像暴发户了。
“听你大姨说你这个年纪已经在内舍上学了,果然是像了你父亲,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读书,比你表哥表姐都好。”
何洪乐呵呵的,他眼角眉梢中有一股生意人的精明算计,眼睛也微微浑浊,但对着宋灵均这个乖巧又长得好的孩子还是透露几分喜爱和宽和,他笑道:“我就喜欢与学识好的孩子说话,让我这种文墨不通的也沾点书生气,出去也不会给人说大字不识一个的。”
“我爹娘常说大姨夫凭着自己将布料生意做得如此之好,大姨夫才是人中龙凤。若能教教我们小辈一些生意经,将来长大了也能多点本事傍身,大姨夫才是我们要沾贵气的人呢。”宋灵均客套话张口就来,虽然庄大姨对丈夫微词颇多,但也不能因此掩盖住何洪是个有能力的,来这之前,马大余还曾提过何洪并不吝啬生意经,也算是个大方厚道的人。
反正说好听话又不要钱。
小孩子干净清脆的奉承话到底与外面那群什么人话鬼话都说的生意人不一样,何洪听着心中大悦,不管是大人教的还是小孩自己会说话,他听着满意就是,高兴之余对身旁的管家吩咐两句,没多久管家就拿来一个红木盒子。
何洪将红木盒子放到宋灵均手上,笑道:“好孩子,既会读书,说话也好听,等你哪日想学做生意了,便随时来找大姨夫。这个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吧。”
里头放着一个金线绣制的桃花荷包,拿起来沉甸甸的,宋灵均打开往里面一瞅——好家伙,满满一袋都是小金豆子!这得值多少钱!
“姐夫,怎么可以给孩子这么贵重的礼物。”庄娘子忙要推回去。
“这就客气了,只是给孩子玩的玩意儿,再者刚过了年,也是我这大姨夫给补上的红包。”何洪摆摆手,阔气道,“今天三妹难得过来一趟,又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我心里冷静一些,越发有数了。”
庄大姨在一旁一脸烦躁,闻言忍不住怪道:“你心里有什么数?只是越发得意控制不住而已,若你真的能听进去,我也就阿弥陀佛了!”
刚刚好不容易费了一番唇舌,将人劝得冷静一些,好缓了对这件亲事的着急安排,庄娘子眼看姐姐嘴上习惯性又不饶人,忙拉她一把,扬声道:“姐夫这样有勇有谋的生意人,定是心里早早就有主意了,看我难得来一次,抬举我罢了。”
看着何洪刚沉下的神色又缓和回来,庄娘子再接再厉道:“唉,其实说实话吧,都是为了孩子好,咱们做父母的为他们怎么操心都是应当的,又常说好事多磨,万事急不得。姐夫你说,是这个道理不?”
“可不就是,还是三妹这两句话公理公道,说到我心坎里头去。”
何洪瞥了一眼数十年如一日不会说话,最近又越发急躁的妻子,心中不满:“我是个生意人,可我也是当爹的!我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分寸要害吗?刚刚你们与我说的事,只要是对孩子好的,我自然没有不肯,且等我这两日与人见面商讨吧。”
“姐夫心里想着孩子好,自然什么都能顺利得当,我们就等着姐夫的好消息吧。”
庄娘子为了姐姐和外甥女卯足了劲,好听话就没落下个一句半句,她人长得好,说话也中听,别人听着就算不依也会给几分薄面,在何洪这里从头到尾都很受用,离开时不忘嘱咐她们要多住几日,更叮嘱下人要用心伺候。
看着大姨夫离开,宋灵均拉着庄娘子的裙子,赞她两句:“娘,你刚刚接的很好,没有半句不妥的。”
大姨夫面对庄大姨好几次忍不住要发脾气,都是庄娘子硬生生靠着好言好语给劝阻下来。虽说庄娘子原也不是什么笨嘴拙舌之人,只是她性子好不愿起口舌争端,在他们家也少有让她发挥的时候,关键时刻就做得很好。
庄娘子抱了女儿,她这个和事佬精疲力尽道:“有用就行。”
庄大姨坐到榻上,眉眼紧蹙,浓浓的全是化不开的焦虑与忧愁,叹道:“总归他愿意听你劝说,我找你来果然是对的。”
“还不是都靠大姐你这么多年来在这个家尽心尽力挣下来的颜面,我是你妹妹,不然姐夫哪里肯给我面子。”庄娘子抱着宋灵均坐到对面,并不居功。
“他哪里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二弟小弟来了他都不带搭理一下的。”庄大姨苦笑道,“不过到底是他们自己不争气,你当初愿意跟着宋澈不离不弃的骨气,他因此对你有几分敬意。”
宋灵均好奇道:“这是怎么说?”
庄娘子却捂了脸,无奈道:“别说了姐,说起来我就脸红,当初我在信里骂得实在是太难听了。”
庄大姨看着妹妹一脸懊悔,想到这点也笑:“说起来也是难为你了,明明日常连句骂人的话都不会,那会子居然写了满满一页,你老实说,那信其实是宋澈在旁边念着让你写的吧?”
“真没有,他都走了姐你还排揎他。我是不会说,但还是听得懂外面人怎么骂的,照葫芦画瓢,写进去就是了,那会子真是气着了,也幸好姐夫不怪罪。”
“小姨当时是因为什么骂我爹呀?”连何美音听着都十分好奇,明明小姨向来都是温柔的软性,实在想象不出她怒写一页纸骂人的模样。
“我想应该是当时父亲病重,大姨夫劝说你抛夫再嫁,还积极的在城里帮你找新的夫家,没错吧?”宋灵均撑着下巴懒懒猜测道。
大姨夫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他打这个主意实则是想把这个美貌软性的小姨子当作人情而已。
当着庄大姨和何美音的面,宋灵均没说出来。
庄娘子知道女儿没说出来的话,她也是后面才悟出来的,当时到底没让人得逞又狠狠骂了一通,她心态好,抱抱女儿示意她不要在意。
宋灵均只能撇撇嘴,想着庄大姨的迟钝头脑,应该是不知道这点的,就没说什么。
“这你都能知道?”
庄大姨吃惊,当时久不联系,再加上她知道妹妹和宋澈感情颇深,以妹妹品性,更万万不可能做出抛弃病夫和幼女的事情来,因此大力阻止了。但丈夫独断专行,马上写信送了出去,自认为是个帮忙的好主意,还跟她邀功来着。
没想到妹妹很快回信过来,满满一页纸,全都是骂人的话。
这可把庄大姨吓得不轻,捧着纸连开头都读不下去,可见妹妹心中憎恨。倒是何洪自己读着信,被狠狠骂了一通后反而明白过来,那就是小姨子乃是重情重义之人,即便宋澈病重拖累,日子苦不堪言,但她也情深意重绝不抛弃,誓要共患难到最后。
如此情真意切,何洪顿时另生出来十分的佩服和敬意,忙回了表歉意的信件,外加药材补品等物。去年庄娘子改嫁,何洪不仅帮忙添了嫁妆,还安慰斯人已去,她更要好好往前看等等。
庄娘子虽然不后悔写那封骂人信,但到底还是觉得骂重了,毕竟人有多面,大姐夫虽是精明的生意人,但总有他的好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