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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灵均被裹在棉被里,只露出一张惨兮兮的发白小脸,低头连打三个喷嚏。
庄娘子从别人那借了伤药,正一点点的蘸着,小心翼翼抹在她脸上的伤口上。
都是被石块割伤,和在地上拖行时造成的细碎小伤口,一丝丝的全是见血的红痕,好好的一个漂亮小姑娘成了这样子,自己当时若是跟在身边,或许就不会......庄娘子瞧着心疼,心里更加哽咽难受,眼眶红了又红。
幸好还是有经验的罗伯母说不会留下疤痕,她才勉强放心下来。
庄娘子轻声问道:“灵均,你告诉娘,你怎么想着要捅......那个兵?你不害怕吗?”
“一回生,两回熟嘛。我之前不也是这么捅林先生的。”
宋灵均见她娘静静的没应话,觉着自己刚刚两句话好像有点太魔鬼了,便乖乖道:“他们势必要将你带走,那种情况,我只能想到把一切都搞混乱,乱了,咱们才有机会逃走。我没想那么多,自然也不会害怕。”
庄娘子吸了吸鼻子,说道:“娘想起来,之前咱们在春风村时,隔壁人家杀鸡你都会做噩梦,躲在娘怀里哭。可现在,你却是什么都不害怕,同样在娘的怀里,你却是可以眼也不眨的捅伤人。灵均,你可以告诉娘,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吗?”
宋灵均却反问道:“娘,你觉得我这样不好吗?”
她在害怕?果然是自己做得过头了吗?可刚刚那种情况,宋灵均没办法继续装什么被保护的乖小孩。
庄娘子看着女儿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与她相似的五官,却截然不同的两个样子,女儿可爱的娇憨是不假,镇定自若下透出来的那三分冷意也是真。
她想不起来女儿是何时开始改变,明明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我是娘的女儿。”宋灵均一笑,伸手去抚摸庄娘子的脸颊,稚嫩的脸蛋上用无比认真的神情,给予她娘无限的肯定,“这点永远不会改变,所以我在你眼里,什么样子都可以。”
庄娘子什么都不用怀疑,因为宋灵均就是宋灵均,从她进入这个身体,陪她改嫁到马家的时候,她就是她的女儿,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马大余和罗伯父取回来行李,却告知得天亮才能出发,他们的马车没有找到,估计是别人情急之下套走了。
“孩子们受了惊吓,更不能在这么冷的天彻夜赶路,这样回去肯定得大病一场。”罗伯父拢着袖子说道,“遭罪不起啊,反正外头已经安定下来,州兵也在来的路上了,咱们就再等等吧。”
“罗大哥说得对。”马大余遥看天边暗色,“离天亮应该不远了,大家再坚持坚持。”
孩子们有父母在身边,便心安了大半,各自依靠在父母身边或坐或躺,没一会就睡了大半过去,只剩下大人们互相照看,并不敢合眼。
等到天光云影微亮时,有人敲门询问,众人赶忙出去一看,州兵已经到来,正在挨家挨户的询问情况如何,见有平民受伤和啼哭的幼儿,便遣来马车护送,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上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马大余上前仔细询问,那官兵见他受伤,又带着几个孩子,便解释已经将顾群那群闹事的官兵全部押下,他们根本不是来抓南边逃兵的,而是刺伤了朝廷派遣过来监察的亲兵领队,是边南的叛军,在边南可是要就地正法的,如今又这样残害平民百姓,掉脑袋肯定是少不了的。
马大余等人恍然大悟,众人在原地狠狠痛骂一遭,官兵也没有阻止,而是劝他们早些回镇上休养。
陆续有叛军士兵的尸体被拖走,看着血腥吓人,众人不敢去看,忙带上孩子和行李,打算徒步走回镇上。
一夜未睡,宋灵均果不其然的发起困来,她趴在庄娘子的背上不停打着哈欠,但迟迟不肯趴下来安睡,庄娘子感觉奇怪,偏头问道:“灵均,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话刚音落,后面就有骏马飞驰而来,稳稳地停在他们身侧,为首是一位丰神俊朗,目光如炬,神情却带有些煞气的少年,他脸上还有几点未擦干的血迹,手中更是握着剑,居高临下的眼神让人看着心底发怵。
庄娘子如惊弓之鸟,默默地退后了两步。
跟在他身后的唐君乐看在眼里,连忙下马,又收了剑,朝挡在庄娘子面前的马大余拱手行礼,文质彬彬道:“两位不必害怕,我们是来跟灵均妹妹道别的,并没有恶意。”
“跟我家灵均?”马大余和庄娘子都是一脸不解,这两个少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灵均怎么会和他们认识?
马毅在一旁解释道:“爹,二娘,昨晚我和灵均差点被抓,就是这两位救下我们的,是恩人。”
听到大儿子的话,马大余和庄娘子这才忙躬身连连感谢,霍明赫下了马,拱手行礼后对庄娘子背后的宋灵均说道:“事已成,我们须得回京复命,特来跟你说一声。”
宋灵均忍住困意,从她娘背上下来,得了父母同意才拉着霍明赫到一边说话,唐君乐发挥他身为世家公子八面玲珑的功夫,很快与马毅三兄弟聊成一片。
霍明赫任宋灵均拉着,见晨光下她脸上都是血痕,不由得皱起眉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给她,说道:“这是上好的伤药,擦了必不会留痕。”
“不用了,这点小痕迹马上就会好的。话说你哪来的?”
“州兵副将给的,他们来的也算及时。”霍明赫将瓷瓶塞到宋灵均手中,“有他们的带路和护送,回京城的路也会顺一些。”
“如此,你们也算是安稳过了这关了。”宋灵均一拍他的胳膊,“好事,不枉我当时为你们跑上跑下的忙活,原以为救下你们的命便好,没想到还解决了叛军这档子事。你把顾群怎么样了?”
“斩了他一条胳膊,算是报了他背刺我的那一刀。”霍明赫冷冰冰道,“他的命我本想要,但是信物还未找到,留他一命能做证人,还有用处。”
“你们说的那信物到底是什么?”
“是边南叛军与沙匪私下往来交易的证据,被人藏起送出,有了这信物,陛下整治边南会更加容易且理所应当。但信物所做之人已经被暗杀,信物流落在外也不知去向。”
宋灵均点点头,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那信物长什么模样?”
“听说用铁片包着,尽量做成了不易被发现的样式。”
宋灵均刚张开嘴的第二个哈欠便停住了,她面色古怪,问道:“铁片?用铁片包住了?”
“是,只留下了这么一个讯息。”
“你给我等等等......”宋灵均站不住了,忙拉着霍明赫回去,朝庄娘子喊道:“娘,把我的包袱给我!”
“好端端的要包袱做什么......”
宋灵均蹲在地上,将自己的小包袱摊开翻了又翻,突然感觉指尖刺痛,拉出来一看,果然是那串铁片铃铛,铃铛微晃,在宋灵均的手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当时准备出门,她正玩着,随手就塞进包袱里了。
霍明赫看到那串连着的一片片铁片,瞳孔猛地一缩,看着宋灵均的眼神更多了一丝不可置信。
唐君乐指着铁片铃铛目瞪口呆道:“这、这难不成就是.......”
“我看着特别,在一个旅游商人手里买下来的,他说他也是捡到的。”宋灵均将铁片铃铛递给霍明赫,唏嘘道,“如果真是你们找的东西,那真是太巧了......”
霍明赫摸出帕子来将宋灵均受伤的指尖包裹住,再去拿铁片铃铛,将其中一片铁片拆出来放在地上,用剑柄狠狠撞碎,碎片后果然露出一抹白色的纸片。
唐君乐兴奋地跳脚,握着宋灵均的肩膀就是一阵激动的摇晃:“宋灵均!幸好有你!你真是我们的福星!”
霍明赫将铁片陆续砸碎,取出里面的纸条收好,对着铃铛捣鼓一阵后发现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铁铃铛,大约是为了掩人耳目特地串上去的,也因为这样才会被宋灵均看中。
“你喜欢铃铛吗?”霍明赫歉意道,“抱歉,被我弄碎了。”
“没事儿,原也就是觉得造型别致,这铁片拆了也没那味道了。”
但霍明赫心里愧疚,他觉着得补偿宋灵均,毕竟这个小包袱里,那铁片铃铛是宋灵均唯一带出来的玩具,可见她喜欢。
见他和唐君乐一样又在身上摸索着值钱的东西,宋灵均不免感到好笑,她调侃道:“难道你身上还有比那枚戒指更加贵重的东西没有给我?”
那还真是没有。霍明赫是少年将军,不是少年纨绔,又是千里迢迢来办事的,那枚戒指还是为着念想才带在身上的。
见他严肃的神情又像上次在地窖里一般透出微微窘迫,宋灵均看得十分可乐,大力拍打他的肩膀,豪迈道:“好啦,不要在意那么多了,你的那枚戒指我都不想替你保管,就别说其他东西了。”
说着拉着霍明赫站起来,对精神奕奕的唐君乐说道:“你们还有大事要办,这边年后还有大雪要下,赶在这之前快点走吧。”
“我让人送你们回去。”霍明赫说罢,朝身后两名一直待命的将士一扬手,他们立刻送来了新套的马车,“路上难走,天气又冷,他们会把你们安全护送到家里的。”
马大余原本觉得这不好接受,正想着要如何婉拒,宋灵均却不客气道:“正好,我娘背上太薄太硬,我也睡不着。”
庄娘子点点她的头,不满道:“你刚刚分明是在等人,关你娘我什么事,给我好好说话。”
见宋灵均的脑袋被点的一歪一歪的还不敢回话,霍明赫眼神柔和下来,和唐君乐一起,帮着将行李包袱等物送上车。
霍明赫最后放下刀,护着宋灵均爬上马车,看着她说道:“此一去,再来便不知道是何时了,但你放心,我答应你的,定会带着无数金银财宝来找报答你。”
“说起来,你救了我和我大哥,已经是报答,为什么不跟我要回那枚戒指?”
“我霍明赫先前已经放下承诺,那是两回事,自然不会更改。”
宋灵均调皮一笑:“你不来也不要紧,反正谢礼我已经收到,那枚戒指由我说了算。”
她这话嚣张无比,便是打定了自己在这上面怎么都不会吃亏,霍明赫挑挑眉毛,竟挑不出丝毫错处来,便也跟着笑了。
他转身从马上取回来宋灵均的那件红色云纹斗篷,裹到她身上,最后低头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宋灵均柔软的薄刘海,那是一个郑重的姿态。
众人道别,唐君乐笑容满面,朝宋灵均喊道:“宋灵均!你好好吃饭长高,有五十箱衣服等着你呢!别到时来了还跟个小土豆一样!”
“要长高的又不只有我。”宋灵均朝他龇牙,“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霍明赫和唐君乐并无多留恋,见他们离开,便也上马转身,远处有整装待发的骑兵队在等他们,策马扬鞭,很快消失在天边远处。
宋灵均将那枚戒指收到小兔子福袋里,和马老太太所给的那片金片子贴身存放,抱着斗篷庄娘子说道:“娘,我没骗你,我当时的确是遇上朋友了,你看,斗篷不就回来了?”
庄娘子却是一脸古怪,她眼神扫来扫去,忍不住问道:“你们认识也才没多久吧.....他刚刚碰你额头做什么?”
但宋灵均已经困迷糊了,她再也承受不住困意,靠着庄娘子的胳膊睡了过去。
庄娘子将她抱进怀里,看着女儿小手小脚的,脸又稚嫩的不像话,便掩下心中想法,嘲笑自己只是想多了。
罗伯父的担心不无道理,经历过那一晚的年幼的孩子们或大或小都是病了一场,发热咳嗽呕吐连着来,镇里的大夫忙上忙下的跑了好几日,马大余在街上碰见他时都发现他跑瘦了,忙让店里小二送上热茶热糕点,坐下来缓一缓。
曾大夫承了马大余好意,只喝了茶便摆手道:“缓不得,还有两家的孩子要重新开方子。你家四顺和妹妹怎么样了?”
“四顺喝了两剂就好得差不多了,这两日已经恢复,在家上蹿下跳的。就是妹妹不大安乐,还得请您再去看看。”
说到宋灵均,马大余还留有青紫伤痕的面孔满是担忧:“那晚回来过后,先是猛吐了两场,接着就发起高热来,原以为只是着凉惊吓,但同样的病四顺就吃好了。那孩子晚上还梦魇,总睡得不好,她娘每每一安抚,她便先是全身一惊,接着颤抖不停,身上都是冷汗,醒了也只是呆坐着,精神也不好,她向来最是活泼好动的。”
庄娘子连着两日不敢合眼,都在女儿床边半步都不敢离开。
曾大夫听着仔细,他说道:“若是不发热也没有其他症状,倒是该换个方子了,主打惊吓心脉受损,该疏肝解郁,消除病邪才是,晚些我过去再把脉看看。”
“那就麻烦您了。”
曾大夫略一犹豫,像是有话未说完,马大余心细察觉,说道:“您有话直说便是。”
“如此我便也不瞒了,其实更该与你家娘子说才是,只是她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女儿,瞧着性子也弱,我怕说了她受不住。”
马大余心中一惊,忙道:“难不成是我家灵均身体有什么问题?您快说来!”
“那次我给她把脉,说实话,年纪小脉象弱些也是正常,但灵均也委实太弱了些,我触探到底了才能摸到,又轻又软又弱,丝丝微微的不稳定,那是久病之人才有的脉象。”
马大余惊诧道:“这怎么会.....您是说这孩子一直生着病?”
“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孩子自小病得轻微,没有及时调养,慢慢便是积郁成灾,难以长大。若她的脉象一直都是这般,她能平安长到六岁,已然是奇迹了。”
马大余又急又慌:“可是这孩子一直都是活泼好动的啊!平时也没见她哪里不适,打架比男孩子还猛......”
“身子弱,不代表精神弱,身不配魂,灵均便是这样的例子。”
“这要我们如何是好?不拘泥什么好药,我都给得起,您务必给她好好看看才是!”
“唉,我尽力吧。只是你也记住了,这孩子的精神虽然好,但若没有一个好身体支撑也是无用,我瞧着她也算是懂事听话,你们夫妻俩平日里顺着些,最要小心的是,可不能让这孩子经历精神上的大起大落,若是她精神垮了,身子自然也承受不住,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我明白了......”
送走曾大夫,马大余在酒馆里原地转了几圈,心中忧虑不安,既忧心宋灵均的身体,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庄娘子开口说此事,庄娘子一直愧疚多年来没有照顾好女儿,若知道女儿的身体这般不好,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得住。
正烦心之际,大伯父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奇道:“怎么放着生意不做,在这儿呆愣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