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七幕

马甲乃浮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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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玉佑樘将荐书带到了谨身殿。

    这是他代政后第一回来见自己父皇,册公公一打开殿门,一股香便弥漫鼻腔,玉佑樘微侧头,躲开这浓烟,方才入室。

    册公公领着他一路往里走,才瞧见皇帝陛下。

    老人正于一座鼎炉前打坐,一身青袍,双目紧闭,烟雾缥缈间,颇显仙风道骨。

    他似乎感受不到有旁人闯入,姿势不变,也不动。

    册公公忙细声通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噢……”过了半晌,皇帝陛下才悠悠应道,也不睁眼。

    公公又道:“殿下来看您了,顺便求您一事。”

    皇帝陛下还是“噢”了声,听不出意味。

    册公公也忙为玉佑樘道明来意,说了杨呈和一事,顺便提了一番沈尚书荐书:

    “陛下要看看荐书吗?”

    皇帝这才半睁了眼,眼中亮为缭绕烟雾遮蔽,叫人有些看不清,他道:

    “不必看了,直接拟旨。”

    闻言,玉佑樘心中巨石落地,竟比想象之中顺利多了。

    而后他目光巡到玉佑樘脸上,又道:“册公公,你退下吧,我有几句话要同樘儿讲。”

    册公公忙携着几名宫人疾步退出,偌大宫中,只余玉佑樘同皇帝两人。

    “坐。”皇帝陛下率先开口。

    玉佑樘撩起衣摆,盘腿坐定,同皇帝一样姿式。

    接下来,皇帝又不吭声,闭上眼,开始念经。

    敢情是叫我来陪坐?玉佑樘目不转睛盯着皇帝老儿,好罢,既然他都这样松口为我拟旨,陪陪也无不可。

    光阴一点点流逝,就玉佑樘已被香火熏得昏昏欲睡之际,皇帝陛下突然启唇,问道:

    “你娘亲近来可好?”

    此话如如冰水灌头,瞬间将玉佑樘通体浇了个清醒透凉。

    皇帝始终闭着眼,目无他物。玉佑樘又不能讲话,一时身子有些僵硬。

    皇帝又平和道:“朕知晓你会讲话,此处并无旁人,你开口罢。”

    玉佑樘只觉得胸口一紧,呼吸险些漏拍,原来他什么都知晓……

    他花了许久,才平定下心中惊涛骇浪,但是将出来话还是有些抖:“她挺好。”

    他已经意压低嗓门,无奈还是遮不住女孩儿本音。

    “哦……”皇帝陛下倒是丝毫不见一点诧异,又缓道:

    “你娘亲给你取了甚么名?”

    “姜铃兰。”玉佑樘这回答得极。

    “姜铃兰,”皇帝念了一遍,又重复了遍:“姜铃兰。”

    “好听啊……”这个老人称赞道:“若是跟朕姓还未必有这倔雅味儿。”

    老人又絮叨地将这名冠了自个儿姓:“玉铃兰,玉铃兰……”随即又否定:“不好,俗。”

    玉佑樘也不知该作何反应,默然无声。

    “你走罢。”

    紧接着,皇帝陛下发了逐客令,而后便将玉佑樘撂一边,开始虔诚地诵经。

    玉佑樘站起身来,行拜礼道:“那儿臣先告退了。”

    见老人没一点反应,玉佑樘轻步走出殿外。

    待出了门,清风袭来,才发觉自己手心背脊已经让汗水浃了个透。

    而殿内正阖目诵经皇帝陛下,听见这声阖门轻响,睫毛极细小地颤了一抖,须臾之间,无人瞧得见。

    =。。=

    当日下午,内阁很迎来一道圣旨,来自皇帝陛下,内容是将户部郎中杨显之子杨呈和,擢升为詹事府少詹事。

    首辅大人很将这一纸诏书封还了回去,并且还列出六大因由,字字珠玑,句句精辟,恳请皇上加以驳正修改。

    大梁,内阁及六科均享有“封驳权”,也就是如果认为皇帝诏书因不合时宜而不便下达时,可将诏书封还加以驳正。

    于是乎,原先可以极传达下去圣旨,一下子就被压了内阁,不得动弹。

    本来已是万事俱备,只等杨呈和这一缕东风登门拜谢,以誓效忠玉佑樘,听到这个消息,硬是捏爆了手中一只瓷杯。

    之后几日,太子殿下上朝听政,只要是首辅大人提出某地规划实施,亦或者某项外交策略,他都一副百无聊赖懒得倾听状,也不做笔录。

    待首辅大人娓娓讲完,均是敷衍回以四字:容后再议。

    首辅大人倒是无任何反应,谦卑退下,面容一如既往止水无波。

    一众大臣深觉谢大人讲得很不错又中肯,却一次次不为太子殿下重视,实不满。其中有几位胆大果断上前,力挺谢诩建议。

    太子殿下居然摆出一副无赖嘴脸:孤又没有不同意噢,只是说了以后再说噢,你们急什么,国家大事都要谨慎考虑嘛。

    册公公念出这些时候,玉佑樘就睁大眼,无辜望着下头,他生得极好,眼波晃如春水,润物融融。

    明明很是气人话吧,大臣们被那样动人恳率眼光定定瞅着,还是没法断然出气,只得憋胸中:唉,就当太子还年纪轻不够决断吧。

    下朝后,玉佑樘立于高阶,目送走谢诩挺直如松背影,轻眯起细长眼……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谢先生,你惯用伎俩,我还算活学活用罢。

    =。。=

    这样大概持续了一周,一日下午,玉佑樘太子宫中埋头批阅奏折时候,突然有位小太监前来禀报,道,首辅大人登门拜访。

    “不见。”玉佑樘晃两下手背,撵那人走好吗,有多远走多远。

    小太监摸摸头,又道:“首辅大人道,是为杨显之子一事而来。”

    玉佑樘吞了秤砣铁了心,一道寒光射向小太监:“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不见。”

    好好好,小太监连退几步,匆匆出去回报。

    立于端本宫花园外头谢诩,接到了小太监带回,玉佑樘反应:

    “殿下说他正忙,不见。”

    谢诩了然一笑,他早便清晰猜到这样结果了,他道:

    “既然如此……”

    所以还是知难而退吧首辅大大,小太监抬手悬空一揽,摆出送客姿态。

    却不料首辅大人一下避开他臂膀,步伐极地穿过游廊,径自往宫门走去。

    咦咦咦,首辅大人刚才是硬闯了?

    小太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回头望,哪里还有首辅大人影子?

    就这样,正埋首办公太子殿下被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玉佑樘刚巧垂着脑袋一封封批奏,察觉到纸页上日光渐渐为人所遮,估计是撵谢诩走那小太监已经回来了,头也不抬,随意问:

    “赶走了吧?”

    一个熟悉低沉嗓音从脑袋上头穿来,音色足以听出主人气定神闲:“很遗憾,并没有。”

    玉佑樘指间小毫僵原处,而后又继续提笔书写,不看来人,冷声道:

    “首辅大人特意登门,找我有什么事?”

    谢诩不爱不卖关子:“关于杨呈和一事,需要与你解释一番。”

    玉佑樘搁笔,总算肯分点目光给谢诩:“孤无需解释,只需首辅大人将那道立官圣旨放了即可。”

    “不行。”斩钉截铁。

    玉佑樘又翻开一本奏折:“那你走吧。”

    谢诩长吐出一口气,突然说了句毫不相干话:“陪为师出去走走。”

    语气是罕见得透着一点松软。

    玉佑樘闻言,额角连抽两下:“不去。”

    “难道要我像上回那样,强行抱你出门,才肯陪我踏青?”谢诩道。

    玉佑樘又不免想起之前那次桃花事件,事发之后,他一直将自己关黑黝黝小屋里,没日没夜背书,以表抗议。谢诩叫他出来踏青,他也毫不理会。这样僵持几天后,谢诩直接破门而入,不等他反应,便将他强行悬空抱起,带到外头……

    谢诩那样高大,瘦小他根本无力抵抗……

    真是惨不忍睹场面啊,玉佑樘停住回忆,斜睨他一眼:“我现今已为太子,你还敢这样做?”

    谢诩安安稳稳隔桌而立,不见一丝动容,他给出陈词也是不急不缓:

    “上回早朝太保求你立妃一事,以及你为了杨呈和频频来内阁寻我事,已让阁中诸多官员暗地疑行太子殿下对我是否有有断袖之好,而你近日又莫名于朝堂上同我无理置气,让那些无聊之众揣测纷纷……”

    玉佑樘近日也依稀从部下口中得到此类风声,他并未当回事,此番谢诩又直接提起,叫他不免有些心虚,但顾于颜面,依旧抵抗道:

    “都是无稽之谈,我心朗朗,根本无需当回事。”

    谢诩闻言,双臂撑案上,小幅度倾身,靠离他近了些,声音也明显低了少许:“今日若你不同意,我会强行抱你出去。反正殿下心中澄澈磊落,也不介意将此等癖好坐实。”

    玉佑樘显然低估了眼前人无耻境界,双手无奈抱头:“我陪你去,行了吧。”

    =。。=

    半个时辰后,建康城为繁华一条大街上:

    一位年轻公子分外惹眼,他相貌生得极美,雌雄难辨;气质又格外脱俗,为普通云巾道服,也穿出了一身风雅儒意。

    而他身侧,又有一位比他高出两头男子,一袭玉白深衣,他面上无色,墨发一丝不苟束全,看着好生清冷禁欲耶~

    这两人慢步徐行,目不斜视,相当淡定地一一忽略掉两边女孩儿不停送来如丝媚眼。

    这两人嘛,正是我们太子殿下和首辅大人。

    玉佑樘将手中玉扇来回展阖,此番他出宫,表面上是微服出巡考察民情,实际上是……陪身边这厮出来踏青!

    虽然这前提令人不大愉,但这可是玉佑樘进宫之后,除却去国子监念书外,头一回出宫。

    外头春光明艳,车水马龙。

    他不禁有些兴奋,来回打量着曾经熟悉街道小铺,眉眼间不由昂扬起来。

    下一刻他又立马收回欣喜之色,绝对,绝对不能让身边这人察觉到他情绪!

    “到底去哪?”玉佑樘一直被谢诩带着,有些漫无目。

    谢诩也不瞧他一眼,道:“到了便知。”

    又走了一路,身边这人总算驻足一座墙边……准确说躲是墙后?

    玉佑樘不明所以然地看回去。

    谢诩朝着墙外边扬了一扬下巴。

    玉佑樘循着他方向望去,第一眼所能瞧见,便是是杨府斗大门匾。

    “杨显住宅。”谢诩道。

    也就是说杨呈和也住此处,所以?

    玉佑樘还是不大清楚此行目。

    谢诩清冷冷扫了一眼玉佑樘,这孩子眼中求教欲旺盛而热切,直灼得他心口发紧。

    他不再看,收回眼,只道一字:“等。”

    没过一刻,杨府中走出一人。

    一位极为年轻公子,深蓝衣袍,生得神清骨秀,风流非常。

    杨呈和,玉佑樘将他同册里头画像对上。

    谢诩不语,无声地示意他继续看。

    这时,不知从哪钻出了一名衣衫褴褛乞儿,似有腿疾,正一瘸一拐地往杨呈和那里挪,而后啪叽一下栽倒杨呈和脚下。

    “大爷,给点钱吧大爷!”那乞儿似揪住一根救命稻草般,一下抱紧杨呈和小腿。

    杨呈和随即一脸嫌弃厌恶之色,抬腿便是一脚,将那小乞儿踹开。

    这一脚下得极重,直将他踹出数尺。

    小乞儿疼得瑟瑟发抖,而后杨呈和似乎不进行一般,又上前几步,再重重抬脚踩碾了那可怜家伙两下。

    一旁围观玉佑樘,不由勒紧拳头,紧接着,便听得身边人讲:

    “杨显之子,我也曾注意过他。确实才学好,心思深沉。可再多学识也无法掩其品质低下,恶迹斑斑。这样人,你愿意收入你麾下?”

    一点羞赧爬上心头,玉佑樘脸微热,无可回击,只好为自己圆场:“我常年被禁锢于深宫,哪有机会亲眼见证这些人本质。就算是刻意去见他们,我面前也会表现良好,寻不见缺憾吧。”

    谢诩负手,背着他走,丝毫不让让自己徒弟,直白训他:“我有意为你把关,你非但不当回事,还一味固执己见。”

    玉佑樘亦步亦趋,跟上他,决心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那乞丐肯定是你故意准备?对不对?”

    话落,正疾步行走谢诩突地停身,险些叫玉佑樘撞上他后背。

    他驻足地方恰巧是一株桃花树下,一枝偏低桃枝横亘于半空,挡住了他去路。

    芬香沁鼻,玉佑樘不禁扬眸,一头芳华,粉团开得正旺,如海如潮,奔涌入目。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谢诩并未回头,也未躲开那桃枝从别处走。而是抬臂,使了三分力,便将挡自己前头那一枝桃花折下。

    为人摘折,桃树不由晃曳,粉瓣一片片打着旋往下掉。

    很,谢诩满肩满头铺满落花,他于此间转过身来,将方才折下那一枝递至玉佑樘跟前,平静道:

    “我记着你喜欢这个。”

    那一枝上,桃花开得正好,瓣瓣如粉脂,娇嫩得似能化水。

    玉佑樘脑中蓦然空白,有些反应不来,只痴怔地伸一只手臂,抽过那桃花。

    谢诩见他半天不动,伸手想替他将发冠上叠叠花瓣扫去,却不料他一下极躲了去,只好作罢,收手回袖,平淡望着他。

    不过片刻,玉佑樘莞尔启唇:

    “这本就是你应该还给我,难不成还要我谢谢你?”

    谢诩并未接他话茬,只道了一句,语调里听不出波澜:“都长这么大了,还要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是桃花君,祝大家桃花旺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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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太子东宫所有下属员工都是他这边人,也都清楚知道他会讲话,所以没有外人话,他是可以自己宫里开口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