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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越来越高,已经是午时一刻,只差半刻钟就收殓完毕。谢睿完全镇定下来,事情虽然有些纰漏,但似乎还是沿着经纬行进行。想到此处,谢睿燃起些快意,微微望去左侧太师椅上的王相。
九门位的杂役奉上了热茶,王相端了饮,突然不满啧了一声,怒道:“这上的什么茶。”说着迎着谢睿的目光,冷冷道:“这些杂役太不懂事,竟然上了这么次的茶末子。”
王相见谢睿没有说话,冷笑道:“今天圣公主的意思,是要厚葬这女子,鄙人接了这晦气的苦差也就算了,还连累谢少保作陪。”
谢睿听了这等侮辱宝生的言语,心下厌恶,但脸上和煦道:“怎么说话如此严重,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无谓苦差。”王相放了茶碗,凑过来耳语道:“听说谢少保之前认识这位刘家小姐?”
谢睿紧锁了眉头不欲回答,王相瞅见谢睿神态,嘿嘿干笑道说:“好女子多得是,谢少保不必在意。”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正说着,外面进来位女营的管事,先叩了头,小心翼翼道:“已经将刘家女子收拾干净,通记棺材铺也抬了一副好板材过来,准备收殓,请两位大人起身监察。”
谢睿点点头,冷冷道:“女子入殓,甚是不吉利,不如让晚辈效劳前去。”王相仍是干笑道:“如此不敢,既然受了圣公主的托付,定要亲力亲为,不然无法交代。”说着,正了正衣冠,先出了议事厅。谢睿知道王相不似赵官人那么好打发,一时只能忍耐。
太阳已经过了正中,也越来越热,因为是突发时疾,众人鼻嘴都蒙了白巾,身上还套了白褂子。女牢头和杂役早将身体安放进棺木,只等上司检查完毕阖上棺盖。王相远远绕了一圈,冷冷道:“你们就是如此草率办事?”众人不解,诺诺等着下文。
王相道:“时疾为何不撒碱水碱粉掩盖辟邪,难道想这里的人都染得此病。”女营管事听了,赶紧接上话回道:“老爷说的极是,只是时间太过紧凑,小的们只是遵医嘱扫撒了女监。至于撒到这姑娘的身子上,似乎不方便的很。”
谢睿听了猝然心惊,额上浮出一层凉汗,连忙道:“这管事说的也甚是有道理。毕竟是世家子女,还是要体面些才好。”王相转向谢睿,绷着一张方块脸,不悦道:“那谢少保的意思倒是如何?难道顾了体面就不顾众人卫生安危?来人,兑了碱粉碱水撒上去!”
谢睿气急正欲发作,却见跟着后面的侯勇对自己不露声色使了个眼色,心下明白侯勇早有准备,便缓和笑道:“还是王相想的周全,存昕到底年少,考虑不周。快去兑了碱水。”
原来侯勇见九门卫各营部皆在扫撒喷药,留了个心思,偷偷取了些草药粉和草木灰粉末倒在随身的牛囊袋中。此时见王相为难,便领着管事去医药房,乘着众人忙乱,将草药粉换了碱粉。
管事挨了训斥,记得满头大汗,将碱粉兑了水,端着急急忙忙赶着出来,磕着石坎,差点甩了碗出去。侯勇乘机空取了药碗道:“还是让小人帮管事大人送过去。”
管事怕又被王相挑剔责备,又见是谢少保带来的家丁,想来比自己方便说话,便放了心欢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还请这位兄弟帮忙送过去。”
侯勇大方端了药碗,拎了药枪过去议事厅前面的大天井,谢睿见侯勇行事,微微放了些心。只见侯勇用枪吸了药水,将棺木四围喷了个均匀,王相见了,不放心道:“身上也要多喷些!”侯勇憨憨一笑,重重点点头,低头取了牛囊袋,重重撒在棺木内各个方位,待碱灰掩了一层才住手,呆呆问道:“请示王相和谢少保,如此可行?”
王相见侯勇是谢睿随身近侍,也不敢太拂了谢睿的面子,见自己吩咐的事情办的也算妥当,当下哼了声,点点头。
突然外面一阵吵杂凌乱,一个军士赶着进来禀报道:“外面有自称中极殿大学士刘家的伯爵夫人要闯进来,我们拦住,就被他家丁打了,我们的人也闹将起来,围了他们的人。”王相和谢睿各怀心思对望一眼。
王相轻轻咳了声,道:“宫中的意见是厚葬,那让家人见最后一面也属人之常情。”谢睿本想此人必会阻隔刘家,不想竟然放话同意,但刘老太太进来,又会拖延不少时光,于是板着脸道:“虽说人之常情,但此事又无结论,这女子就无缘无故去了,宫中也想尽快解决这桩事情,我看……”话没说完,刘老夫人竟带了家丁闯了进议事厅。
两日不见,刘老夫人猝然憔悴不堪,但掩饰傲然之态。只听得刘老夫人道:“谢少保好大的忠心,我们这些老人是合不上你的眼皮子了。”
谢睿见事态复杂,很有些不耐,冷冷道:“刘夫人严重了,如要见人最后一面,请去那边。”刘老夫人眼角转去中庭的棺木,几日来心力枯竭,突然一口气接不上来,紧紧扶住旁边的双喜连忙扶住,方不至跌倒。
刘老夫人中了魔怔般,半步半步挪过去,眼泪都流不出来,生怕见到那惨象,可不见到宝生一面,如何能够安生。
棺中少女面色祥和,换上了干净衣裙,只是全身被厚厚撒了灰粉。刘老夫人嘴唇干紫,扑过去抹去宝生脸上的脏物,捧起宝生的头搂着,痛苦道:“天啊,老身做了什么孽啊,一个个都要走啊。”哭将起来,谢睿只道不妙,如此下去怎能收场。
正想上前劝慰,只听到扑的一声,双喜惊道:“老夫人,你怎么了。”谢睿赶上去,却见刘老夫人唇齿发白,重重撞到了棺角处。
谢睿狠狠心道:“你家老夫人晕了过去,还请家人先自护回家。”说着打了眼色,命九门卫的兵勇将刘府人等送了出去。刘府人也是乱成一团,只能如此。
顿时四周静默下来。
管事见王相谢少保都没有异议,赶着回话道:“如此可合棺否。”王相见外面也越来越热,太阳底下呆不住人,道:“合了吧。”众人见他发了话,感觉这桩公案仿佛巨石落地,忙不迭的上前抬起棺盖阖上。
随着“硿”的一声,棺盖遮去了棺木中最后的光亮,四周一片寂静,唯有白日流光。谢睿呆了会,仿佛周围的人事都消逝,天地悠悠,前后迷茫,只剩突然一阵生死离别的空虚纠缠了自己。谢睿又仿佛看见祠堂里,六岁的自己独守在母亲的灵前痛哭,想上前安抚,却又迈不出脚步。
侯勇在后面见自己家公子神色呆滞,轻轻咳了咳。谢睿方甩开这种梦魇般的纠结,听得不远处有人问话:“谢少保看下一步如何是好?”谢睿回过头去,见王相那张充满戾气的方脸正杵在自己面前。
亮子带着众人踩着积水潭的大石,一直往上游探索。靠近水流,扑面就是一阵凉入骨髓的阴风,抚平路上的燥热不安,大家也安定了些,默默不语跟随着亮子前行。
亮子不时回头望了一眼,又远眺一阵,从随身的斜挎布袋中取出些标布捆在细竹枝上,将细竹枝沿路插着乱石间。
突然,从天空直扑了只禽鸟下来,灰色禽鸟似鹰非鹰,似雕非雕,比雁又小了许多,头顶金毛,鸟喙乌黑。众人大惊,唯有连曜微微抿笑。禽鸟落到了连曜左臂上,连曜开心抚了抚禽鸟的顶羽,又解开了禽鸟金黄爪上的铁环。环内藏了布条,连曜将布条一端绕了指头,展开布条,嘴角又微微咧了咧嘴。
万胡趟了水过去道:“舒安那边有消息了。”连曜点点头,道:“他找了条鲜货。到时候看好戏便是。”又看看亮子,见他从容不迫的样子,心里暗赞,吩咐万胡道,“丈量好路线,此水路由你和几个兄弟全程守住,再挑几个好手跟随我,汇合舒安西岗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