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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生愣住。整个人坐在胡床沿上,动也不动。
连曜也愣住。没想到这女孩是这样的反应,来之前,也试想过宝生会发怒,或者哭泣,或者惊叫,却怎么也没料想,她就是那样木木然地看着自己,曾经温蕴的双眸暗哑不堪。
温煦的春风插过窗户纸,徐徐透进房内,拂到面上痒痒的,丫头都躲去各房中午休,只剩下梁下一对燕子喳喳对语。宝生想了想,连曜大概是瞅准此时没人才摸进府里。连曜,连将军,朝中大员,复述这些个名字,奇怪再没有惧怕惊恐。自从元宵那夜为连曜所伤,宝生想到这个人,就只是揪心,害怕他的声音,害怕他的目光,害怕他威胁自己,害怕他纠缠不清,害怕牵连父亲。
可是此时此刻,父亲已然被下狱,害怕又有何用,这些冠冕堂皇的人物,总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何又能够逃脱。今天是王大人来,明天是赵大人去。
连曜本想着乘着刘府参与国殡之时,偷着混进来瞧瞧宝生伤势如何,料想如果遇到宝生大叫就使了武力将其点穴制服,却遇到这样情形,也是不好再说什么。两人沉默对望半响,各怀心思。
宝生恍恍惚惚,心思又飘入那个梦魇里面,数年来人事的幻化和师父的赠言,真真是应了庄周化蝶,焉知栩栩然蝴蝶也,还是蘧蘧然周也。此时连曜立在面前,仿佛梦境重生。
连曜见宝生神情凝滞古怪,终是按捺不住,冷冷哼了一声,清清嗓子。宝生方才回过神来,缓缓道:“你,今日来,又是教我,说些什么话吗。”
连曜见她语气平淡的出离,整个人好像魂魄出窍,瞟过去一眼,见宝生双颊潮红,十足发热病的样子,竟有些担心,但面上仍是冷冷道:“只为还你一件东西。”说着,从袖囊摸出一柄短刀,甩到宝生脚下。
宝生定眼一看,竟是自己的佩刀,只是换过木筒。不由怔怔的弯下腰,勾了右手去拾取,却不想到身体弯曲,左肩膀上白纱布紧紧缠住伤口,被拉扯的生疼,一个不稳,差点扑下床沿。
连曜有些尴尬,猛地抢了一步,稍稍扶了扶宝生坐正,顺手抄了佩刀放到宝生身旁,不屑道:“你这么蛮强的性子,手边没有件称手的武器怎可,这短刀虽然力道不够,可锋刃冷冽,威慑旁人是足足有余。”宝生低头抚摸过短刀,问道:“如何想起要送还给我。”
连曜却不理会,左手抚上宝生的额头,只觉得手心烫人,皱了皱眉头,随手查看了案几上的药瓶,打开来嗅了嗅,皱眉道:“这李家医师只是擅长内科理疗,于外伤的配药还是差些。”说着又打开另外一瓶,弹了弹,到处些粉末在掌心,用手指挑了些搓了搓,冷笑道:“这东西,普通官中人家也不会有,龙阳山人们炼丹配得刀尖粉,你和九华派还真是有缘的很。只合着是谢家那小子巴巴送过来的。”
宝生说了半日话,此时头晕的厉害,呆呆望过连曜。连曜见她目光有些涣散,知是不妥,从怀中掏出一尊黑瓶,走进宝生身边,俯下身子,突然道声:“得罪莫怪。”就点上宝生后脑神庭穴。
宝生刚想叫喊,却感觉口喉千斤吃力,无力瞪了连曜。连曜按住宝生肩,直直将黑瓶中的药水滴了几滴进宝生口中,又送过一碗水灌下。宝生只觉药水辛辣苦涩,混着温水呛入鼻中,恶心无比,不由脑袋放空,喉咙干呕,哇的一声吐出来,连曜拉牛牛,转步侧了侧身子,并未溅到。
再看宝生却湿了衣裙,连曜生气恼道:“如何这般娇气,这药水只怕宫中都没有,你倒是吐了出来。你再吃李家医师的药这辈子也好不了。”
宝生吐了几口,恶心的眼泪汁水都涌了出来,也说不出话来,连曜有些不知所措,正狼狈不堪间,却听得远远有人道:“让里面婆子丫头收拾收拾,谢家小爷要去探望病人。”
连曜冷笑道:“你这府上还真是热闹,刀你可收好了。”说着击中宝生的哑穴,顺手将弯刀塞入宝生铺下。一个跃起,弹上内厢房的粗梁上隐蔽起来。
杏仁抱了铜盆一溜烟出了二门,见刘灵领着一锦衣青年公子过来宝华斋,修身玉立,眉眼风流。杏仁立马认出是谢睿,心里正在鄙视的紧,抱着大铜盆就想转头跑掉,却被刘灵叫住:“杏仁,你抱个铜盆作甚。进去通报一声,让里面的丫头婆子收拾收拾,谢家小爷要去探望病人。”
杏仁无法,愤愤的福了福,扭头就回了内院,宝蝉和赵嬷嬷听了声音,也从花厅出了来,进了宝生的内厢房。却见宝生呆坐在床沿,面下衣襟濡湿了一片。
赵嬷嬷急道:“姑娘你要喝水倒是唤我们一声,这弄的,怎个这水烧焦了似的呛人。杏仁,你个小蹄子给我过来。上午烧的是什么茶。”杏仁在外面听得,唬的不敢进来。赵嬷嬷嘴上唠叨,手上麻利取了屉中干净的衣物,帮宝生褪下中衣换上。连曜在梁上猛然瞥见赵嬷嬷帮宝生更换衣物,脸色一红,连忙转了头,心中犹自扑跳。
宝生只觉吃了那药水,神思稍微清明了些,也没那么头痛,只是困意如浮水般涌上来,只想静静睡去。赵嬷嬷见宝生脸色没那么红泛,也不说话,只道是乏了,又扶着宝生又躺下,盖上棉胎,放下锦帐,退了出来,收拾下,又放下内院的厚幔,方出来开了门。
见刘灵和谢睿正在厢房门口等着,就请了进来,一边冷眼道:“姑娘已经睡下,还请爷们自重回避。”谢睿见宝生已然睡下,不好再做打扰,驻足隔了厚帘子凝视望了望,却觉得房中有股淡淡如丝的辛辣味道,仔细分辨嗅了嗅,心中一惊,向四周扫视,又盯着梁上一阵,额上青筋忽跳,蓦然紧捏了拳头,便和刘灵宝蝉疾步出了厢房,去了花厅。赵嬷嬷又进来查看了一边,捡了沤湿的衣物出去清洁。
连曜确定无人,方跃下垫足轻行至床边,坐到床边。铺上女子已经沉沉睡去,眉目舒展,抚上额头,也没有方才滚烫,连曜点点头,知道药已经起效。将左手搭上宝生心口,只觉手上温软,脸上又是一红,烫手似的缩回来,却又犹豫一下,暗运真气,缓缓输入宝生体内。
宝生沉睡中只觉一股真气运行四肢,血流平稳通畅,伤口处的疼痛肿胀也俨然消逝,不禁喃喃唤了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