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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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缓缓行进到西丹墀下,嘉庆起身扶灵,吉轝进乾清宫西次间暂时安放。

    按摩处内监就在西暖阁为皇上剪发成服,总理丧仪王大臣、内阁大学士、军机大臣跪在周围陪同。一切收拾停当,內监人等退出西暖阁。

    “当下几件大事要办。”嘉庆先叫那彦成、戴衢亨上前准备拟旨,环顾着众位枢臣,嗓音略带嘶哑的说。

    暖阁里栽绒盘金宫毯换成了白毡,节庆陈设或撤下,没来得及的临时贴了白纸。

    嘉庆正对着南面窗户,瞥见和珅缩着头战战兢兢地跪在永璇身后。背上那座沉重的大山正悄悄移开,他心头一阵轻松。

    “大行太上皇遗诏由大学士和礼部制定。”

    尽管先帝对后事早有敕旨,他仍然谨慎条理心里一一印证,常寿端上来茶水被他一把推开,接着说:

    “朕先说服制。虽然皇考有遗命,以日易月,持服二十七天而除。朕深受皇考教诲,在诸兄弟里最为钟爱期望——”

    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永瑆、永璇,嘉庆接着流利地背着腹稿:

    “亲授大宝以后,孜孜训政又三年有余。皇考对朕高厚深仁,非自古帝王灵柩前即位者可比!”

    和珅扬起脸恰好同嘉庆目光相对,见皇上冲他点头随即望向窗外,和珅心里一阵翻腾。

    宣布为皇太子的前一天晚上他亲自向皇上献了玉如意;皇上没忘了他的拥戴之功啊!他眼眶一热,赶忙低下头忍住了眼泪。

    殿外一群太监和内务府官员正搭架子撤宫灯、天灯、万寿灯。身穿白衣头系白帕首的宫眷们正纷纷往正殿来,索王带的侍卫五步一人立在窗下。

    嘉庆收回目光,说:“即使持服百天,朕也觉得日月易尽,哀慕无穷。朕决意恪遵古制,敬行三年之丧。期间郊庙祭祀大典,应该怎样派遣恭代,怎样亲自行礼,另外还有臣民的服制,你们查了旧例,议来请旨。”

    太上皇在世时有旨意万年之后庙号称“宗”,随即,嘉庆当场拟定了大行太上皇的庙号。

    “按谥法,肈纪立极曰高,敬上庙号为高宗。”他毫不掩饰对戴衢亨的器重。

    “衢亨,你负责起草这份谕旨。应上的尊谥徽称,大学士九卿稽查旧典请旨。”

    “睿王、成王、仪王、和相、福尚书,你们就在乾清宫剪发成服日夜守灵。有应办事件到上书房依庐请旨。”

    嘉庆没有把依庐选在离军机处近的西路,而是将离毓庆宫、九卿朝房近便的上书房做了依庐,这里紧挨着东华门,可以马上召见递牌子的臣子。

    最后,他不动声色地说:“和相在宫里主持大丧,步军衙门暂时交绵恩统领。著绵恩统一号令兵士戍卫京师安宁。”

    皇贵妃以下宫人们陆续哭着进了殿。殿外丹墀上站满了一身缟素的王公福晋、夫人、郡主、县君。

    天上黑云密集,低垂下来压住了宫殿檐角。女眷们嘤嘤垂泣,哭声沉重压抑,她们酝酿着情绪等待哭临。

    薄暮时分大行太上皇在乾清宫大敛,陈奠设幕。京师千百座寺院、道观钟声齐鸣,沉闷的德钟声响彻京城。

    吉轝装进梓宫,嘉庆帝跺脚大哭。乾清宫女眷山呼海啸般爆发了,尖厉的,撕天裂地的哭声直冲上云端,九城震耳欲聋的钟声被她们远远抛在了后面。

    夜色下乾清门、景运门、隆宗门外万千缟素,自王公以下各级朝廷官员、带品级的旗人男女挤得水泄不通,紫禁城内外哭声沸天。

    奠献举哀完毕,和珅等五人守灵。嘉庆在内阁,军机,索亲王、御前侍卫、太监的簇拥下回了上书房。

    乾清宫太监忙着把五位王大臣的铺盖从他们值房搬来。三位王爷和和珅、福长安传内务府掌仪司、礼部祠祭司、光禄寺、鸿胪寺堂官进乾清宫,布置皇上明天的朝夕日中三次祭奠。

    子夜时分御膳房送来素馅包子,粳米粥。睿亲王招呼诸位王大臣,众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风卷残云一般吃起来。

    和珅咬了口包子皱起眉头放下,只勉强喝了一碗粥。大丧的草率让他始料未及,白天出错也使他心情坏到了极点。

    看来皇上知道了养心殿的事——看眼神,皇上似乎没有问罪的意思,甚至还不忘他的拥戴之功。

    绵恩暂时接任步军衙门统领,京师戒严也是题中之义——他在宫里自然顾不上外面。

    “步军衙门兵士——”想起上千名兵士还在自己府上充当着杂役,和珅更加不安。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到太上皇灵柩前跪下行礼。

    金黄色梓宫高大肃穆,散发着金丝楠木独有的清香。这味道和珅再熟悉不过,太上皇雍穆温厚的面容又在他眼前闪过,他不禁四处张望着。

    大殿空旷昏暗,梓宫巍然沉寂,烛火惨白,白幕,白幔帐……和珅突然意识到太上皇已经抛弃他,永远去了。

    梓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周围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失去依靠的孤独,惊慌,恐惧开始在和珅心里蔓延。

    永瑆、永璇似乎仍沉浸在皇父辞世的悲伤之中。两人身份贵重,平日和大臣少有来往,太监铺好了被褥永瑆倒头就睡,永璇也默不作声地躺下。

    “致斋,睡会儿吧,天顷刻就亮了。”睿亲王见和珅在殿里来回走着,关切地说。

    他懂得惜福,吃饱后在西次间走了一会儿已经躺下。现在他正挂念襁褓里的第九个儿子,又想到颁发遗诏前要日夜守灵,他倒吸一口凉气,懒得再说话,自顾睡去了。

    元旦朝贺退下来,户部尚书福长安还在猜测——“太上皇能不能熬到九十万寿庆典呢……”

    富察氏外戚同皇室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是永瑆、淳颖的舅子哥。睿王府还好;自打年前,成亲王福晋称病不见富察家内眷。他在朝里也如坐针毡,每次单独在内廷当值,皇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使他寝食难安。

    和珅想同福长安谈几句排解烦闷,怕搅扰两位王爷也就打消了念头。

    “一切等办了大丧再作计较!”想到孝子三年无改之义,皇上恭顺孝道必当极尽人子之情。又盘算前线还有二百五十万军费待自己筹措,他心里稍安定了些。

    他躺下草草盖了被,小声对福长安说道:“诚斋,养足精神要紧,户部的事情多着呢!”福长安哭丧着脸,一手扯过棉被胡乱盖住了身子。

    正是黎明最困的时候,大殿里坐更的太监都在依着金柱打盹,乾清宫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