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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终于有了声响,声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宣他进来!”
这一刻,大殿瞬间被静止,只见那么一个人从容不迫的从这边走来。
那人的容貌,那人的气度,那人的举止,用这世间最美好的诗词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宁国侯府侯爷之子,南怀瑾,字子义,号“谪仙人”,袭父爵位,袭封平津侯。师从范仲淹,曾是范仲淹最得意的门生,更是南宋最出类拔萃的人物,甚至连太上皇也都赞道,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因太上皇爱称怀瑾为公子,所以怀瑾公子一名得以流传,众人都纷纷效仿称之公子。
这一刻,迟映月见了他来,心不由自主的嘭嘭直跳。
这一刻,迟映瑶见了他来,便也没吟唱,只是愣愣的傻笑着。
这一刻,余下众人表情各异。
南怀瑾自迟映月她们身边走过,迟映月看到官家宣南怀瑾进了殿内,仿佛是要交谈些什么。
殿内,少年天子忽然朗声大笑起来,众人更是疑云不解。
只见梁权又出来传唤道:“陛下宣周二公子觐见。”
周文彦非常不安的进去后,立马跪下:“陛下,请恕罪啊。”
少年天子虚手托了托他,笑道:“先起来吧!”
赵熠,南宋新任国主,字清玄,这是一个英俊且年轻的帝王。头戴蹼头,圆领大袖,下施横襕,足穿乌靴。肤白如玉,虽舒眉浅笑着,但整个人给人恍似团团迷雾,叫人靠近不了,也琢磨不透。
周文彦表情更加诧异了,这官家前一秒还大动干戈,可后一秒,却心平气和。尤其他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过,官家可不是简单的主儿的传闻,一时间,就更是惶恐。
这会儿,南怀瑾也望了过来,周文彦趁势向他投来救助的眼神。
两人从小就有交集,而且南怀瑾又是官家最青睐的谋臣。他的话,官家怎么也会听。况且以南怀瑾那乐善好施的脾性,不至于见死不救。
果然,南怀瑾再将目光转向赵熠,淡淡道:“陛下,我相信这其中只是一个误会而已。”
赵熠眉毛一挑,“哦?”
怀瑾躬身道:“怀瑾从小与文彦一起长大,我多少也了解他的脾性,我断然文彦不会干这种大逆不道、有损理德之事。”
“如若真想带迟贵妃远走高飞,这常人之理,何必多此一举写封信呢?更何况,迟贵妃一弱流女子,何罪之有?她也无做出格之事,望陛下要达地知根。”
赵熠只屏息凝听,脸上也无半分怒色。
周文彦虽心虚,但也趁辩道:“是啊,是啊,陛下,看在我们周家世代为朝廷建功立业的份上,请官家一定要明鉴啊。”
“至于误会?文彦,我听闻你爱慕迟贵妃殿里的一歌姬?可否属实?”南怀瑾又将视线投向周文彦,笑的是那般云淡风轻。
周文彦心头一震,忽又反应过来,知道南怀瑾其实是在帮他,连忙点头答道:“是,我是心悦迟贵妃殿里一歌姬叫祁小怜。”
赵熠半信半疑:“所以那首诗其实是?”
“其实是给小怜的,”怕他不信,周文彦垂下头,又慌称道:“先时她深谙诗词,令我青眼相加。如此美貌,又有如此才华,后来我更是拜倒她石榴裙下。”
赵熠一声令下:“来人,传慈元殿歌姬祁小怜。”
不到一盏茶功夫,祁小怜在梁权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在周文彦身旁一同跪下:“奴婢参见圣上。”
她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因容貌姣好,擅长歌舞,尤是迟映瑶甚爱歌舞,今上为博佳人欢心,特召她进宫献艺。
令人备觉意外的是,一向娴静的迟皇后,竟也爱她的歌舞表演,更觉诧异,每逢见祁小怜一曲终了,数次潸然泪下。
赵熠一眼看到她颈下有朵桃花状的胎记,在往上瞧她头戴一支琉璃簪,那琉璃簪不同于那些华贵的金银发簪,材质琉璃,更显细腻幽柔,温和内敛。他用高深莫测的目光打量了她半天,问:“你就是祁小怜?”
“奴家……正是。”
赵熠的视线在她与周文彦身上一扫,又问:“你和文彦以前可有交情?”
祁小怜听罢,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周文彦,见他不经意朝她点了头,她才应了声:“是”,继续道:“奴家心悦二公子,二公子生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并且和善待人,为人落落大方,奴家早已芳心暗许。”
赵熠置若罔闻,又问:“那慈元殿侍女慕容说周文彦之前带迟贵妃出宫,亦真亦假?”
“启禀圣上,慕容此人贪财,二公子来找我时,撞见她好几次偷迟贵妃金银首饰,故而屡屡批评教训她。这次撞见后,二公子执意带她来找官家,而慕容也知道贵妃在官家心中的地位,她怕此事一出官家定不会轻恕她。所以她反将其之,一时想污蔑二公子。”
“口说无凭,凭什么信你?”
祁小怜于是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毕恭毕敬地呈上:“官家,这是当初二公子写给奴家的信,原本是写奴家名字,后来慕容擅改迟贵妃之名,那封信里有涂改迹象,而我的这封信是没有的,请官家过目。”
赵熠满心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字迹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正是周文彦的字。
他又命人拿过之前那封有迟映瑶名字的信,果然一看,那封信有涂改的迹象。
赵熠迟疑了一会儿,后又命他们都退下,瞥一眼旁边的梁权道,“梁权,去宣旨吧。”
不到半烛香的功夫,梁权听得命令,连忙打开殿门,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抖开黄缎圣旨,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殿前都指挥使司周世安第二子,为人憨厚忠实,聪明仁惠,敬贤礼士。误有失礼德,待秉明真相,不予追究其罪。因姻缘乃喜事一桩,特允亲事。另赐绢、钱各5匹贯,以贺良缘,钦此。”
周文彦也有点愕然,事情竟这么快有回转之地?回想此事,他其实当时看迟映瑶长的可人故心生爱怜,一向头脑发热的他只写了一首诗给她而已,他也没想到会因生祸端。什么想带她远走高飞?可更没曾想祁小怜竟有一封和他字迹一模一样的信,这事怪奇异的?
再回头细想官家那边,以官家那般荣宠迟贵妃,他怎么可能舍得真的去惩治她?官家也只不过在找个台阶下罢了。知道自己无事后,他也不再念及太多,这多个侍妾就多个侍妾罢,舒了口气,连忙谢主隆恩。
迟映月顿时喜上眉梢,庆幸只是一场误会,她的二姐姐平安无事了。
此刻迟映月转眸看向四周,一心想寻找南怀瑾身影,可那头的南怀瑾,在梁权宣读完毕后便匆匆离去。
她很想提裙追他而去,可念想着,二姐姐在殿内跪了太久,她又没帮上忙。此刻,就这样匆忙走了,那更不妥当。
不过,她向来乐观,毕竟来日方长嘛。
她转过身,跟着宫女们一起搀扶着迟映瑶,后又坐上轿子,离开殿内。
次日,临安城那头,一辆漂亮的马车缓缓驶来,接着一男子在前方鱼摊旁停下。
车帘掀了开来,里面的人走下车,他一身白袍,软脚幞头,幞巾的两脚加厚并涂漆,成为软脚,使其乎展下垂,他整个人飘动尔雅,清风一吹,衣袂飞扬,显得更飘然若仙。
那男子也紧跟着下了车,指着斜前方说道:“公子,这就是玉自龙经常卖鱼的地方。”
怀瑾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顺段九所指望去,他看到一容貌清秀的女子正帮玉自龙拭汗,不由的晃了神。
段九试探性唤了一声:“公子?”
怀瑾回神,再细看,那双眼眸宁静无波。
良久,那女子走后,只剩玉自龙一人时,怀瑾适才缓步走近,对玉自龙拱手行礼。
玉自龙年纪不大,长的极为英伟,剑眉上翘,双目有神。
只听他道:“公子何必为人所难?玉某只是平平无奇的卖鱼夫罢了。”
怀瑾手持白扇,仍是笑得一派云淡风轻:“只是玉兄过谦罢了,我早有耳闻玉兄先师萧元帅当年出征蜀国时,因为英勇善战,为朝廷屡立奇勋,有此先师,玉兄怎能说平平无奇呢?”
玉自龙缓缓道:“那也是先师而已,与我有何干系?”
怀瑾又笑了笑,一个轻轻浅浅的微笑,便是醉了光阴,醉了心田,醉了人间,“难道玉兄不知有其师必有其徒?先师都如此优秀,我想玉兄也一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看出他不为所动,怀瑾凝望着他,脸露哀凉之色:“想不到啊。”
玉自龙不懂他话中乾坤。
怀瑾接着道:“想不到萧元帅生前一心精忠为国,虽蒙受冤屈而死,但元帅风骨犹存,我想不到的是,元帅一生浩浩荡荡,麾下竟有如此没出息的弟子。我真是替元帅悲哀,若元帅泉下有知,看到此时此景,该是如何的痛心疾首。”
提起萧炎,玉自龙想起幼时,那年朝廷推行经界法,丈量土地,重定两税等税额,又密令各地暗增民税十分之七八,使很多贫民下户因横征暴敛而家破人亡。
他们家里只余他一人苟活。有次实在饿的无法,就跑去跟狗抢食,萧炎恰巧路过,见他可怜也无去处,便收留府中做工。萧炎善才,见他有武将之能,后提拨他为麾下军中弟子。
如今恩师已先逝十年有余,每每念及,玉自龙都会潸然泪下。
也只有夜深人静时,脑海里浮现自己少年时被先师训诂无数次的那句“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见玉自龙神色凝重,怀瑾也了然一切,他从袖中取出铭牌,递了过去:“玉兄,铭牌先拿着,这是家府通行令,见牌如见我,往后有什么难处也可持铭牌帮衬一二。玉兄也不妨回去先斟酌思量,想通了,家府大门一定会为玉兄敞开,在下有事先告辞了。”
“公子慢走。”如此谦辞,让人不容拒绝,玉自龙先接过铭牌,后朝他拱手辞别。
然而这一幕,落在另一人眼中又是新的说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