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笔:焖冬粉

四月一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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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焖冬粉

    防盗门咔哒一响,徐子阳收起钥匙,提着两大兜菜回了家。

    今日立冬,正赶上他休假在家。

    上午他从医院回来,在公园里坐了三四个小时,直到看见幼儿园放学回家,才回过神来。

    他拍拍膝盖起身,慢慢将一直紧攥在手里的单子折好、藏进钱夹里层,然后按了按僵硬的嘴角,露出了一个与往常无二的笑容。

    “喂?老板,我想请病假。”

    他的目光虚虚地漂浮在半空,茫茫不知归处。

    “嗯……对,有点事情要处理……大概,一个星期吧。”

    徐子阳挂掉电话,又站了一会儿,才缓步离开。

    他打算去超市买菜,给陶然做点好吃的。

    徐子阳有个关系还不错的同事,是福建人。有次邀请他去家中吃饭,同事老婆做了道菜,叫焖冬粉,徐子阳印象深刻。后来自己学会了后给陶然吃,陶然亦惊为天人。

    只是焖冬粉要是讲究起来,也颇为麻烦,所以徐子阳也是偶尔做做。

    螃蟹洗净剪开,花蛤蛏子去泥沙泡水,活虾浸酒入味,葱姜蒜爆炒下锅,加勺黄酒半碗酱汁,汤水滚开倒入冬粉,待吸饱汁水,关火收工。

    徐子阳每一步都做得很精细。

    精细就会费时间,从挑选食材到每一步的处理,都是如此。

    陶然嘴馋又不会做,每次等投喂的时候都期期艾艾,一脸讨好地过来又捏肩又捶腿,嘴里还不住说“不用搞那么另一个人的,大概有那个味儿就行”之类云云。

    陶然虽有点少爷脾气,却会疼人。徐子阳累着他会心疼。

    徐子阳往往轻轻捏住他的鼻子,笑而不语,直到陶然吱儿哇乱叫地逃开。

    他有点完美主义倾向,做什么都力求最好,这点陶然察觉了。

    不过完美主义者往往还有控制欲和强迫症,这点陶然作为被温水煮熟的青蛙,并没有察觉。

    这次焖冬粉上桌,又耗费了近两个钟头。

    陶然早就下班了,肚子饿得咕咕叫,绕着徐子阳像个讨食的小狗般不停转圈。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他欢呼一声就开始大块朵颐。

    徐子阳就安静地坐在对面,微笑地看着他吃。

    陶然:“?”

    他嘴巴里叼着一根蟹腿,一嚼一嚼:“你怎么不吃?”

    徐子阳点了点厨房:“被油烟一熏,做完就饱了。”

    陶然瞬间心疼了,凑过来又亲脸又抱抱,粘糊得像块糖糕。

    徐子阳被他蹭得想笑,把人拉到旁边的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喂。

    “别闹,海鲜腥气重,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是不是累到了?人一累就不想吃。”陶然坐在那,很乖地咀嚼他送来的食物,吞咽之余还不忘辩白两句,“其实用样子货敷衍一下我就可以了,真的,我不挑的。味道大差不差就行。”

    他的腮帮一鼓一鼓的。

    徐子阳笑得眯起眼睛。

    大多数男人不怎么耐烦做这种事,又不是没手没脚,哪怕是老婆也自己吃去。但徐子阳很喜欢。

    “不。”他笑道,“淘淘值得最好的。”

    不好的东西不配给陶然。

    包括他自己-

    第二日徐子阳照例休假,问陶然想吃什么。

    陶然想都不想就说昨天的焖冬粉不是还有剩么,吃那个就行。

    徐子阳摇头:“我已经倒了。”

    昨天陶然倒是没偷懒不洗碗,不过刚套上围裙,就被徐子阳逮着玩了会,然后顺理成章地歇菜,回屋躺着了。

    “啊?你全倒了?”陶然发出惨叫,“我还特意把虾留着,想今天再吃一顿呢!”

    “饭不能隔夜,尤其是海鲜,吃了不干净。”

    “你又搞这套,说了我不介意——吃不死人的,真的——”陶然遗憾捶墙,“那么一大锅!我还没吃多少!”

    徐子阳总是这样,陶然都习惯了。

    男人被他逗乐了:“那我今天再做?”

    陶然撇嘴:“笨啊你,我心疼没吃完,是因为那是你费劲做的啊。”

    结果当天,徐子阳给陶然做了一锅虾滑肥牛响铃卷。

    值得一提的是,他之前连虾滑都没做过,更遑论整道菜。

    所以陶然下班回来后,看到的,就是徐子阳在灶台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肉卷。

    他高呼了声“老公好棒”后就想先偷吃一个,却被男人捏住了嘴巴。

    陶然在他怀里边扑腾边笑,徐子阳被甜到,低头亲了一口,两人玩闹一番,徐子阳才示意看自己的锅。

    “那些都是不要的,吃锅里这个。”

    “……?”陶然满脸可惜,“这就不要了?看着很好吃啊。”

    徐子阳摇头。

    “它们不够好吃。”

    不是不好吃,而是不够好吃。

    陶然冲他扮了个鬼脸。

    “你这点真烦人。”

    “……”

    徐子阳目光闪动:“……你不喜欢?”

    他眼底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像是希望又像是绝望。

    “当然不喜欢啊!”

    陶然脱口而出:“我也不是不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就——”他烦躁地抓头发,像是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就,有些时候,其实没必要。”

    徐子阳若有所思。

    “怎么了?”

    徐子阳回过神来,笑了下。

    “不……只是在想,要不要跟你说一件事。”

    “竟然有事瞒着我,哦豁,大阳你胆肥了!”

    陶然一听那还得了,挂在他身上一叠声地撒娇:“你说嘛。”

    徐子阳用下巴蹭蹭他的头顶:“你让我好好想想。”

    陶然还在傻乐,以为徐子阳要给他一个惊喜。

    那晚徐子阳难得显得焦虑,按着陶然做了很久。

    其实做冬粉那天徐子阳就有些失态,但没做,只是搂着他,不断地啄吻他的脸和头发。徐子阳平时很少那么粘人,陶然没多想,还觉得挺开心的。

    他汗涔涔地搂着徐子阳的脖子,不断叫大阳大阳大阳。

    “……”

    徐子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闭了闭眼,又低头给了陶然一个吻-

    第三天正好周末,陶然在家休息。

    徐子阳一大早就醒了,想去买菜做顿大餐,却被陶然拽住,硬是赖床到中午才起。

    徐子阳时间宝贵,本觉得浪费一上午有点奢侈,但能和陶然一起这么惬意度过的时光,似乎更加珍贵。

    一旦他告知了陶然他所隐瞒之事,陶然脸上大约再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潦草吃过午饭后,陶然还是不愿意起床,架起平板拉着徐子阳看电影。

    徐子阳无所谓哪个,然后陶然选了部讲述亲情的韩国电影。

    陶然看到父亲死亡时就受不了了,不住仰头,按着自己通红的眼眶。

    徐子阳知道他想起了自己逝去的父母,便把电影关了,抱着陶然好一通安慰。

    但这安慰是苍白的,只有徐子阳知道,它没有任何力度,也没有意义。

    陶然在他怀里,缩成很小的一团,哽咽道:“大阳,你千万不能出事。”

    徐子阳心中一紧。

    “就……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和我分手——要是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这些都好说。”

    “但是你得好好顾着自己,大阳,我就剩你了。要是你跟我爸妈一样,忽然就没了……”陶然脑海里全是父母的音容,泣不成声,“……我真的会活不下去。”

    徐子阳指尖一颤,把陶然从怀里掏了出来。

    “……你说什么?”

    陶然用一种“这不是理所当然么”的语气说:“爸妈不在了,你要是也不在了,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徐子阳的头剧烈地抽疼起来,心脏也是。

    他缓了缓,温声给陶然讲道理:“淘淘,没有这样的道理,人不可能离了谁就活不了的。”

    “可我就是啊。”

    陶然没明白徐子阳的言下之意,他被勾起了父母逝去的痛苦。

    “说真的大阳,如果你对我没感情了,你可以直接离开我,不要勉强自己,我希望你能好——我对你的要求,就是你能过得好。”

    他一直是个娇纵任性的人,父母在世,他总想着时间很多,总想着要父母低头偏宠,许多话许多事都没来得及说,没来得及做。

    如今稍微一想,就是刻骨般的憾恨。

    这种深切到足以催垮人的悔恨,陶然不想经历第二次。

    在心底,陶然已别无所求,他只想徐子阳能过得好。

    “只要你开心……那我也会开心。”

    “…………”

    徐子阳将陶然拥入怀中,仰头望着天花板,眨去几乎要涌出眼眶的泪水。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当晚做的是红烧牛腩。

    陶然已经整理好了心情,低头吃得很香。

    “对了大阳,你不是要告诉我一件事么,是什么啊?”

    “……”

    徐子阳手指攥紧,他凝视着陶然的面容。

    良久后,他垂下眼帘。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辞职了。”-

    如此变着花样做了六天饭,陶然终于感觉有哪里不对。

    他迟疑问:“你怎么这次休假时间这么长?”

    徐子阳似乎在发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很深地看着陶然,温柔道:“……想和你多待几天。”

    在陶然记忆里,那是徐子阳最后一次,对他那么温柔地说话。

    从那天开始,徐子阳的态度便骤然冷淡下来,没过多久后,他们就分了手。

    徐子阳搬走那天,陶然还很乖巧地帮他提了行礼,等人一走,把门一关,他的笑容再也绷不住了,人直接蹲在了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

    徐子阳却没走。

    隔着一道门板,他靠在那里,静静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声。

    不知不觉,眼泪打湿了整张脸。

    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电话铃响,老扬的声音从听筒另一头传出来:“赶紧下来吧,大阳,咱们和医院约的时间快到了。”

    徐子阳定了定神:“好。”-

    徐子阳已经有点握不住笔了。

    骨头很痛,手术创口很痛,化疗很痛,放疗很痛,溃烂的皮肤也很痛。

    还好给陶然的信他已经提前写好,剩下要写的,不过是一点寄托自己感情的、不过打发时间的无用之物。

    他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写,焖,冬,粉。

    配,料,螃,蟹,花,蛤,蛏,子,洋,葱……

    他花了半个小时,写下了两页菜谱。

    写完后,他怔怔地盯着末尾两句话,抬手想撕,又顿住了。

    字太丑了。他想-

    后来老杨来看他时,徐子阳递过去了一个本子。

    “这什么?你写给陶然的情书?”

    “不是。”徐子阳道,“本来想趁死之前,整理一份菜谱出来的,但是算了。这东西我自己不忍心下手扔,就拜托你帮我处理了。”

    徐子阳是个心肠挺硬的人,他都说不忍心,可见实在是纠结。

    老杨回家后,把笔记本翻开,只见一页页,一篇篇,都是徐子阳记得菜谱。字迹工整,行文是一贯的耐心细致,结合徐子阳并不乐观的病情,可见其主人之呕心沥血。

    只是里面总有那么几处不尽如人意。

    杨扬洋盯着那它们发呆。那是主人心底最真切的渴望。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不想死……”

    他狼狈地合上笔记本,有种乍然撞见真相的难堪-

    “后来那本菜谱呢?”

    很久以后,他女儿问。

    “看着太难受了。”

    老杨抽了口烟。

    “大阳去的那天回来,我就把它给烧了。”

    “没敢让陶然知道。”-

    一切都会好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世上果然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徐子阳说得一点没错。

    只是陶然再也没吃过焖冬粉。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