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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正在炒菜,读小学四年级的女儿放学回来了,她兴冲冲跑进厨房,要和我商量一件事。
看着女儿一脸兴奋而严肃的样子,我心里又好奇又疑惑,装着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啊?”
女儿极其认真地说:“如果期中考试我语文拿到全班第一名,希望妈妈答应我一个要求。”
“哦,你想要什么?”我惊谔之余,又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值得女儿下这么大的决心。女儿的学习在班里不是特别地出类拔萃,偶尔也会冒一下尖,大部分都是因为粗心与第一名无缘。有时候我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她说,什么时候你把粗心的毛病改了,第一名就是你的了。女儿却摆出一副很老成的模样,说我也想改掉这粗心的毛病,就是老改不了。想不到女儿这次竟然自己提出了这么高的目标作为交换条件。
这回,我倒要瞧瞧女儿有什么特别的企图。
只听见女儿很急切地说:“我想要一只小白鼠。”
“小白鼠,哪里有小白鼠?”
“我们生活区西门口就有卖的。”
“哦,多少钱一只啊?”
“十五块。”
小白鼠?小白鼠?是有同学养了小白鼠,女儿也心痒痒了。我们家不喜欢养宠物,养宠物耗时耗力还费金钱,对于我和丈夫这一对又贫又懒的夫妻来说,养宠物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折磨。当看到别人家养猫儿、狗儿、鱼儿、鸟儿的时候,女儿总是羡慕极了。她曾经几次提出养宠物的要求,都被我们否决了。也许是鉴于以前被否定的经验,女儿这次主动提出了交换条件。望着女儿热切的神情,我能不答应吗?
由于有了这个目标,女儿对学习自觉多了,吃过晚饭就自己回房间做作业,不必再催三催四。
到了出考试成绩的日子,那天我下班回到家,女儿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我问:“怎么啦?”女儿一声不吭,双眼低垂。
她爸爸嘀咕了一句:“小白鼠泡汤了。”
原来是成绩没考好,怪不得她心情低落。做爸爸的有些心软,说成绩跟第一名就差了0.5分,也不错了,就送一只小白鼠给她吧。我说这是有承诺的,还是坚持按原则办。女儿的小白鼠就这样以失败告终。
过了一段时日,在小白鼠事件快要被淡忘的时候,一天吃早餐,女儿提出想要一只小鸡。
我还是否定,说:“等期末考试以后再说吧。”
女儿不辩论也不争执,冷不丁冒了一句“不就是一块钱的东西吗!”
她上学去了。留下我回味了那句话很久,女儿是有了上次期中考试的惨痛经历,不敢再用条件交换了,怕期末考试还拿不到第一名?还是一块钱的小鸡不能和十五块钱的小白鼠相提并论?我无法理解女儿的态度背后隐藏了什么想法。
当天傍晚,我下班后如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忙碌,依稀听见窗外一阵“叽叽叽”的声音。
我透过窗口往楼下一看,只见一群人围着一只小鸡逗玩,此时正是大人们下班、小孩子放学的时间,围观的都是楼上楼下的左邻右舍。小鸡仔毛茸茸黄嫩嫩,一边“叽叽”尖叫一边啄着小草,憨态极了。女儿的书包散落在草地上,她玩得最起劲。她总想把小鸡赶到草多叶嫩的地方,让它多吃点,小鸡却不领情,东走走,西窜窜,害得女儿忙前忙后,一会儿吹口哨溜它,一会儿又伸开双手去赶它。
女儿乐颠颠的模样,让人顿感童年的快乐是如此简单。
天色暗了,女儿回家来,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就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肩上挎了书包,两只手小心翼翼把一只小鸡捧在胸前。
“哪里来的小鸡?”我诧异了,刚才怎么没想到小鸡是女儿的呢?
“我用吃早餐的钱在西门口买的!”女儿一脸坚决,那表情不容我质疑。
我第一次意识到女儿自己有主张了,她也有犟的一面。女儿每天花一块钱在生活区门口买早餐,这是惯例。想不到女儿用舍弃早餐成全了她的小鸡梦,那句“不就是一块钱的东西吗”是意味着她对我的抗议,还是意味着她想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我不得而知。在女儿稚嫩而又强大的心灵面前,我不再追问了。
吃饭时,女儿盛了几粒米饭给小鸡,小鸡不吃。她爸爸说,小鸡是吃草吃虫子的。女儿三口两口扒过饭,独自拿着手电筒下楼去了。室外黑漆漆的,我有些责怪丈夫,要是草丛里碰到癞蛤蟆或蛇怎么办。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女儿兴高采烈回来了,嚷道:“爸,我捉到了一只蚱蜢,可惜让它跑掉了,只扯了它一条腿。”女儿用饼干盒给小鸡做了一个窝,几片草叶,一杯清水。她把它放在书桌上,做做作业,看看小鸡,让你觉得“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描写的就是这副情形。
第二天清晨,女儿早早起了床,上学之前她抓紧时间和小鸡耍了一会,添了水,又扯了几根小草。
我感慨地想:我用全身心去爱她,她却用全身心去爱一只小鸡,那份情愫,如怨如痴如醉。
晚上下班回家,女儿又在伺弄小鸡了。可惜小鸡没有了昨日活泼好动的样子,叫声不尖脆了,也不进食,窝里的水翻了,沾得小鸡湿漉漉的。女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把草叶一点一点撕碎了塞进鸡嘴里,又用一根小吸管把水舔给它。我和丈夫也加入了救助,可是小鸡没有一点起色。
晚饭过后,女儿做作业,我和丈夫外出散步。
回来时女儿趴在书桌上,两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小鸡,台灯白晃晃地照着。她小声地说:“我打开灯给小鸡取暖,它睡着了。”
她爸爸说:“莫不是小鸡死了吧。”
我拿起来一看,小鸡的头耷拉着,脚爪曲着,小身子微微还有些暖意,拨弄了也不动。我伤感地说:“小鸡是死了”。
女儿不相信,接过去翻来复去看了很久。我说找个地方埋了吧。女儿依依不舍,默默地下了楼,窗外夜色蒙蒙,影影绰绰,看不清哪是树,哪是草,看不见女儿在哪儿给小鸡做坟。
女儿回来时一语不发,我问把小鸡埋哪了,她也不答话。
我继续看电视,她爸爸继续上网。
过了一阵子,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房间叫:“女儿,到时间练琴了,怎么不弹琴啊!”
每晚十点是女儿的弹琴时间,多年习惯下来,悠扬的琴声总会准时飘起,此时却鸦雀无声。房间里还没动静,我走进去一看,女儿侧卧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枕巾湿了半边。
看到这情形,我只好放下蚊帐,让她睡觉了。
半夜,天下了暴雨,电闪雷鸣,雨点洒进窗里来了。
我想着女儿埋葬的小鸡,想着她幽泣的泪水,心里涌起丝丝伤感。
早晨一阵凉意,我扯过被子往女儿身上拢了拢,她收紧双肩,蜷缩在被里,呢喃道:“妈,小鸡怕冷,它钻进我的被窝里来了。”女儿在说梦话吗?看她睡眼惺忪,不象是醒来的样子。
我不忍扰碎她的清梦,静静地等,让她赖了一会儿床。
吃早餐时,我试探女儿:“你记得你早上起床时说了什么话吗?”
女儿奇怪地问:“我不知道啊,妈,我说什么话了?”我把话告诉了她。
女儿若有所思,缓缓道:“天会知道我的心情,昨晚我很郁闷,大哭了很久,天也下起了大雨;我心情好的时候,天只会下毛毛雨。”
我愣呆了,一个十岁孩子的口里说出这样知情知性的话。
小鸡印在她的心里了。
那一天是2008年6月6日,农历五月初三,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