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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食堂很冷清,其实预备校的食堂一贯冷清,学生们大多有保姆送饭或司机接送外出用餐,只有少数人会在食堂吃饭。
池嘉寒坐在常坐的位置上,正在吃早饭,许则走过去坐到他对面。池嘉寒抬起头,愣了一下:“你嘴角怎么了?”
昨晚保镖打在脸上的那拳太重,许则的半边脸都有点肿,唇角淤青很明显。
“打架。”许则回答。
“昨天才周二。”池嘉寒眉头立马皱起来,“你加比赛了?”
“没有。”许则觉得自己今天不应该习惯性地坐到池嘉寒对面的,昨晚酒喝太多,早上起来之后精神一直不太好,一时没想起脸上的伤,结果被池嘉寒发现了。
“那为什么打架?”
许则吃了一口面包,垂着眼:“唐非绎让我去帮他喝酒。”
“这就是你说的会考虑清楚?”池嘉寒气得脸色都变了,“许则,你真的很固执。”
如果可以,池嘉寒想臭骂许则一顿,但他又比谁都清楚许则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何况许则这个人,也不是他骂一通就会改变想法的。
“然后呢,为什么打架?”池嘉寒压下怒意,又问。
“我要走,他们让我跟一个保镖打架,赢了就能走。”
“你赢了吗?”
“没有。”许则摇摇头,“平手。”
“不可能。”池嘉寒立即说,“唐非绎不可能会允许出现平局的。”
“中途,顾昀迟他们来了。”
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名字,池嘉寒思索几秒,说:“唐非绎得罪过顾家,顾昀迟半路来打断也有可能……但我感觉顾昀迟不像闲着没事找事的人,他没那么无聊。”
接着他随口又问:“除了顾昀迟呢,还有谁?贺蔚?”
“嗯。”
“是不是还有陆赫扬?他们三个关系那么好,应该都在。”
许则顿了一下,才说:“他不在。”
“陆赫扬不在吗?”池嘉寒喝了口牛奶,顺便抬头看许则,却见他的表情罕见地有些不自然——很奇怪的感觉。于是池嘉寒问,“你被认出来了?”
“没有,我戴了帽子。”
池嘉寒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很快就发现怪在了哪里。
今天早上有全校例会,所有学生集中坐在操场四周的观众席上听讲。高二席位上六个班一排,池嘉寒在九班,和许则的十一班之间隔了一个班级。
池嘉寒只是随意朝十一班看了眼,却发现许则的目光很专注地在随着什么移动,顺着望去,是一班和二班的学生走过来了,人很多,池嘉寒辨认不出许则是在看谁。
但他知道,对许则来说,在看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这个动作,已经代表了某种不寻常的意味。许则从不关注预备校的任何人,就算有人走到他面前踩他一脚,许则也不见得会抬眼,只会安静绕过对方继续往前走。
很快,池嘉寒看见许则的视线在正前方停住,并随着对方坐下的动作而往下。
许则的前面是二班,池嘉寒看过去,他看见了贺蔚。
以及贺蔚身旁,不属于二班的那个alpha。
一班的陆赫扬。
原本还不能确定什么,直到陆赫扬斜后方的一个alpha拍拍他的肩,笑着跟他说话,大概是问他为什么坐到二班的位置上来了,陆赫扬回过头,池嘉寒清楚看见,那瞬间许则仓促地低下头,收回了目光。
那是一种近似紧张慌乱的情绪,但池嘉寒记得,明明许则在地下俱乐部面对比自己块头大一倍的对手时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池嘉寒莫名心里一沉。
半个小时的例会,池嘉寒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解散后,他追上许则,将许则往旁边花坛的小路上推了一下:“往那边走。”
渐渐远离人群,许则问:“怎么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池嘉寒说,“你跟陆赫扬是怎么回事?”
许则显而易见怔了片刻,随后他问:“什么意思?”
能让许则打出这样迂回的太极拳,就算没事也有事了。
“你一直看他干什么,很明显啊你知不知道。”
许则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但池嘉寒分明觉得,这人在思考,思考到底明显在哪里。
于是池嘉寒决定先把最离谱、最不可能的猜测先问出来。
他问:“一直朝他看,你是喜欢陆赫扬吗?”
许则停住脚步,盯着花坛里那株新抽的嫩芽,发呆似的。池嘉寒不认为这个问题有什么难以回答的,答案必然是否定,他不知道许则在愣什么。
“喜欢。”许则说。
喜欢什么,喜欢这棵芽?
池嘉寒也盯着那棵芽看,看了两秒,他忽地变了脸色。
“你真的喜欢陆赫扬?”他不可置信地确认。
“嗯。”许则并不犹豫,点点头。
池嘉寒一时说不出话。
许则竟然也会喜欢上某个人。
许则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许则喜欢的人是个alpha。
许则喜欢陆赫扬。
以上每一条,都让池嘉寒感到震惊,并且这种震惊是递进式的。
他一直觉得许则像个机器人,抽离在预备校里的所有人之外,有自己的程序、逻辑、行事方式,沉默的,对一切都不关心、不在意、不抱有兴趣,你无法从他身上看到人情味或是情感起伏。
可事实证明,这个机器人喜欢上了同性人类,对方是一个条件优越、备受欢迎的alpha。
简直荒诞又落俗。
“为什么?”池嘉寒直觉许则的暗恋时间绝对不短,他对这件事难以消化,“怎么会喜欢alpha,怎么会喜欢陆赫扬?因为觉得他很完美吗?”
许则好像对“完美”这个形容词感到有些不解,他顿了顿,说:“没有觉得他完美。”
人都有缺点,只是多或少的问题,没有谁是完美的,许则还不至于盲目到这个程度。
不过如果要票选最接近完美的alpha,许则会选陆赫扬,至少在他心里是这样。
“我不懂。”池嘉寒揉揉眼睛,很难缓过神。
许则伸手把飘到omega头发上的一小片树叶拿掉,说:“要上课了。”
“……回班吧。”很多话想说,可不知道说什么最合适,池嘉寒叹了口气。
他觉得许则总是碰到、总是在做一些很辛苦的事,无论是卖命赚钱还是喜欢一个没有可能的人。
周五早上,陆赫扬洗漱完下楼,穿过客厅,走到餐厅门口时,看见餐桌旁有人正在吃早饭,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得近乎压抑。
陆青墨看了陆赫扬一眼,陆赫扬与她对视过后,转头看向长桌主座上的alpha,叫了一声:“爸。”
陆承誉将联盟内部日报翻过一面,看了眼手表,才说:“坐下,吃早饭。”
“嗯。”
短暂的对话就此结束,饭桌上再次陷入死寂。陆青墨与陆赫扬脸上的表情如常,早就习惯这样的家庭氛围——疏离、冷淡、沉默。
三分钟后,陆承誉放下报纸,结束早餐,保姆立刻过来为他系领带、披外套。陆承誉扣好纽扣,他的身材挺拔,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衬得那张脸仍然非常年轻,昂贵的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勉强将s级alpha身上的压迫感弱化了一点。
没有闲聊,没有道别,陆承誉整理好着装后就离开餐厅。透过落地窗,陆赫扬看见司机为陆承誉打开车门,又关上,随后车子驶出花园。
“爸去开会。”陆青墨喝了口牛奶,“凌晨的时候,我们一起回来的。”
“这次在家待多久?”陆赫扬问。
“他明天走,我后天。”
陆赫扬“嗯”了一声,继续吃早饭。
早餐过后,陆青墨带陆赫扬去上学,接着她要去参加一个外交活动。两人一路没什么交流,直到快到预备校,陆青墨才开口:“你这段时间经常去城西,爸知道了。”
“嗯。”陆赫扬不意外,保镖应该早在第一次就将他的行踪报告给陆承誉了。
“那里太乱了,还是少去吧。”陆青墨说,“要是等爸开口跟你提这件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陆赫扬没说话,陆青墨转头看他。
“别担心。”陆赫扬也朝她看,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很听话的。”
“我不知道。”陆青墨微微蹙着眉,“有时候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她缓缓将车停在预备校门口,说:“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但也不希望你真的越线。”
“不会的。”陆赫扬下车,去后座取了书包。他走到驾驶座车窗外,说,“路上小心,活动结束以后回家好好休息。”
陆青墨握着方向盘,睫毛垂下去。她只偶尔在陆赫扬面前才会露出一些疲惫的神态,其余时间,她总是成熟又干练的,是公认的、联盟中最年轻最优秀的外交官。
“没时间休息。”陆青墨笑笑,“中午要去魏家吃饭。”
整个首都,唯一在财力和势力上能勉强比肩顾家的,魏家算一个。魏家长子魏凌洲刚跟陆青墨结婚一年半时间,陆赫扬与这位姐夫没见过几次面,但几乎能在首都上流圈里所有的花边新闻中听见他的大名。
当然,政商利益联姻下,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一年半前的那场婚礼堪称华丽浩大,聚集了联盟中所有权贵名流,陆青墨穿着婚纱坐在镜子前,陆赫扬站在她身边,从镜中看见的是一张对爱情和婚姻毫无期待的、美到极致却又麻木死气的脸。
十五岁的陆赫扬第一次觉得,他的姐姐美得有些悲哀。
交换对戒时,坐在第一排的陆赫扬看见陆青墨的眼眶红了,像一个受了感动的新娘,但他知道事实并非那样,他知道陆青墨在遗憾什么,为谁遗憾。
人只要被抓住了软肋,就会被迫去接受一件又一件出于本愿的事,并且永无回头的可能,这是个死结。
陆赫扬往后退了一步,挥了挥手,说:“再见,慢点开。”
等陆青墨开车掉头,陆赫扬往预备校里走,他转身时恰巧看见许则站在从车棚过来的那条人行道上。许则看起来就像走路走着走着,不自觉地被什么吸引了,而无意识地停下来站在那里——他可能都没发现自己静立在一群走动的学生中有多突兀。
远远对上陆赫扬的眼睛,许则像什么被拍了一下,别开视线,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