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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子,你看阿姐摆这个姿势如何?又或者是这样……”
茅草铺就的床塌上,一年近三旬的女子不断的翘首弄姿,很是急迫的等待着回应。斑驳的阳光透过有些破败的窗台照在其身上,不仅没能显得年轻些,更是将她脸上岁月留下的痕迹映衬得更加明显些。
“石槿婶子,可否先将双足合并拢些,海腥气甚重,我身有敏疾,闻了腹中会不适的。”
矮桌前,有一高挑俊俏的少年人正手持鼠毫笔颤颤巍巍,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在半尺见方的平整木板上作画。
画上之人酥胸半露,媚眼如丝甚是勾魂,乍看一下容貌,也与面前这个石槿婶子颇有八分相似,但绝对是天壤地别的两个人。
“好你个孤山子,这里是安平城又不是昌城,哪里来的海腥气?分明是你故意在用话欺辱你姐姐!”
“拜托,石槿婶子,小石头都会下河摸鱼了,这称呼姐姐的合适么?
您就行行好坐着别动,让我将这两笔给画完,隔壁街的女闾南叶姬还在等着呢!”
“呀,就差两笔了吗?漂不漂亮,我来看看!”
说话间床上这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顾不得披上衣衫,就像只疣猪一般蹦跶向前整个在趴在矮桌上。那丰腴的肚腩还有变形的弧度,晃得少年人脸上直冒黑线。
“这真的是我吗?太美了,这简直就跟年轻时候的我一模一样!”
抢过木板画,从石槿的话音中不难听出她对这副作品是十分满意的。
“那……那是当然,我孤夜所做的春宫婢女图,在这安平城内谁家女闾里的姑娘不拍手叫好。此画往房门口一卦,担保过往客商都会争着往您床上钻。”
昧着良心的少年人说完后毛笔往身边竹筐一搁伸手说道:
“承蒙惠顾,十枚刀币。”
“十枚吗?孤山子,你看可不可……”
“不可,事前说好,不能作悔!”
石槿面露难色,不待她继续说下去,孤夜立即开口打断道。
再三犹豫了半刻,最终石槿还是转身从木枕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然后细数了十枚刀币放在孤夜面前。看得出来,她的处境也是很拮据的。
“谢过石槿婶子了,十枚刀币刚刚好!”
话罢,他将刀币丢进竹筐,却又从中抽出一枚出来放回桌上说道:
“这拿去给小石头买这粟米饼吃。顺便说一句,石槿婶子要想客似云来,除了在门口挂上我的画之外,最要紧的是要时常保持洁净。毕竟屋子里的腌海腥气的确重了些……”
丢下最后那句话,孤夜抓起竹筐脚底抹油就往外边跑,余留身后石槿站在门内破口大骂声。
从后院沿木廊来到前院,一路上看到其他房间里莺莺燕燕此起彼伏的靡靡之音,孤夜轻叹了一声唯有摇头苦笑。
一副半尺宽窄的木板画,刨除人工,光是颜料就要十枚刀币。通常像刚才石槿那样的一副,孤夜最少都要收十五枚。可这次不但没赚钱,反倒贴了一枚。
不过想起石槿婶子这个女人也是可怜,丈夫五年前东胡人来袭战死了。发下来的抚恤金也只够她将孩子生下来,孤儿寡母想要在这崩乱的年月活下去又谈何容易。所以只能自卖为妓,加入这女闾中做那皮肉生意,奈何年老色衰又不懂经营自己,最终也只能被提溜到角落里饥一顿饱一顿。这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
抛开思绪,孤夜又就往城南崔家酒肆而去。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如果想把刀币置换成金镒的话,这家老板的兑率算是相对公道的。
背着的沉重大竹筐,里面有近半是不规则形状的碎银子,其中也夹杂着些许碎金,上头却被黄澄澄的刀币覆盖着。如今的世道,带着这样一笔巨款出门所要冒的风险可是很大的。不过一路上任谁瞧见孤夜眼神中都不会存在一丝贪婪。
这可并不是说此地民风淳朴路不拾遗,而是这家伙为了今天,愣是用竹筐背石头在这城里晃荡了好几年。所以这会儿是个人都不会知道他今天背着的其实是一大筐的钱财。
一镒马蹄金,是安平城内阳鸣先生定下的入学束脩。儒家学说作为当今百家学说之首,孤夜想要走从文之路此就为首选。
十六岁是从文路的最晚限期,而儒家定下的却是十四岁。个中原由孤夜虽不知详细,但为了凑够这一镒马蹄金的束脩,他已经是掏空了所有家当,并为此省吃俭用积攒了三年。
开在主街的崔家酒肆生意依旧那么的好,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城门兵丁,只要是好这一口的,都能在这里花上几枚刀币换碗黄汤喝喝。
此时在门前踌躇了小半刻的孤夜刚想走进去,而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阵马蹄声,待他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噗呲噗呲喷着热气的马嘴。
还没等孤夜向后退却,就见一腰配长剑的壮硕汉子已从御者位下来,几步上得前来就一把将其推搡开。
“让开让开……别挡住我家公子的路。”
刚从踉跄中站定的孤夜此时就见到了车辇又下来一位身穿月白华服,神情倨傲的公子哥,从其腰间佩戴的名贵玉佩和剑饰就可以看出,来人身份必定非富即贵绝不简单。
识时务者为俊杰,别说对方有豪奴在侧,光是这身行头,安平城内也大可不带眼睛走路了。
孤夜没敢计较,只是乖乖让开身形,等对方进到酒肆后再尾随而入。店中小厮见贵客上门很快就笑眼谄媚相迎,哪里还有空去搭理后面还有个背着旧竹筐的。
孤夜自顾自寻了个根柱子旁边桌子坐了下来,并不急着表明来意。等那小厮大概忙活招待了好几刻钟后才想起同时进门的还有另一位客人,这才甩着方巾凑了上前。
“客官想喝点什么酒,我们这里还有刚煮好的羊肚肠……”
“不喝酒,也不吃肉。只是想找你们家掌柜换金镒。”
孤夜拍了拍身边的竹筐说道。
“换金镒?”
小厮显得有些诧异,他从小就在酒肆里当伙计,也知道自家掌柜时常帮人将刀币或者碎银换成金子从中赚点小利。可是能开口换金镒的几乎都是往来贩货的大走商,而金镒在世面上也不会用来流通,走商们之所以把刀币碎银换成马蹄金,那也都是用来贿赂官员或者送礼的。
而面前这小哥看着年龄不过十四五,这一张口就是要换金镒,难道那个竹筐里装的都是钱不成?
“不错,就是换金镒。还请小哥把掌柜喊出来!”
酒肆伙计显然还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是来了大生意,于是赶紧就往里堂小跑。
此时这边孤夜与小厮的谈话已被同在堂内喝酒的众人听了去。如今绝大多数的目光全都盯着他身边的竹筐看,有几个身穿短打的大汉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贪婪。要知道在一枚刀币可以买半碗粟米的社会,一镒金就是整整一万枚啊。如此巨大的财富,已足以让人起杀心了。要不是现在是在这城内酒肆中,换做是城外,不,就算是城内僻静点的角落也会有人迫不及待下手。
孤夜对此浑不在意,再坏的情况他也预料到了,换了金镒之后,出门转过街角就是阳鸣先生府上。到时钱都交束脩了,还怕有人再起歹心?
很快的,酒肆崔掌柜就在小厮的带领下从后堂走了出来。
“小兄弟,是你想要换金镒?”
“是的,一镒金一万枚刀币,连同火耗钱五十枚全都在这了,掌柜您点一下。”
孤夜起身作了个揖,然后将竹筐放到矮桌上,语气中带着些恭敬的说道。
“呵呵……看来小兄弟是知道行情的。实不相瞒,在半月之前的确是这个价,不过今日可就不止了。听闻秦赵边境又动兵戈,粟米价又贵了近一成,所以火耗钱要这个数……”
崔掌柜笑吟吟的伸出了两只手掌出来摇了摇。显然这番变故让孤夜有些始料不及。他有想过兑换幅度会有波动,但也没有想过会直接番了一倍需要百枚火耗钱。如今哪怕是将身上所有钱都算上,也是要差二十枚的。瞧着崔掌柜那一脸的奸商样,想必什么秦赵交兵也都只是鬼话而已。
崔掌柜算是吃死了孤夜,认定他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家伙不可能背着满筐财物原路返回才狮子大开口。而此时堂上坐着的都有些什么货色他还是清楚的。
孤夜眉头微蹙,扭头又环视了那几个短打大汉,最终却是把目光放在了坐窗口的那个贵公子身上。
啪……
“崔掌柜莫非是欺我年幼,秦赵交兵却与我燕国何干。真以为这偌大的酒肆堂堂诸公,就只有你才能换得到金镒不成!”
孤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变脸就变脸。站边上的小厮被这突然的一吓,手里的毛巾都掉到了地上。
崔掌柜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小年轻居然火气这么暴躁。他气极反笑,满脸戏谑的大声反驳道:
“哈哈哈……还真让你说对了。安平城且不提,若说这酒肆之内,还真就只有我崔某人有能力有金镒可换!”
崔掌柜语气中带着些傲慢,也不奇怪他说这样的大话,就如今酒肆里坐着的这些城门兵丁泥腿子,别说是换了,恐怕连见都没见过。
但凡事总有例外,就在崔掌柜话刚落地那刻,坐在窗前那个贵公子就已经放下酒碗起身往这边看来了。
而眼角瞥见这一幕的孤夜,此时的嘴边微不可察泛起了一丝得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