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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独子性命垂危,郑总兵这些天一直待在府上。
今日一早伺候儿子的下人便行色匆匆前来禀报:
“老爷,少爷醒了!还能自己坐起来了!”
要知道,这些天他的独子郑元乃一直发烧昏沉,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少有的醒来的时候,都是咯血给咳醒了的。
好好的一个孩子,明明才二十出头正是男子风华正茂的时候,却形销骨立,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包在脸上。
人人都说,得了肺痨就是必死之症,他却不肯认命,一直到处给儿子请名医治疗。
两年多过去,却是从没找到过能真正治愈肺痨的大夫,都只说吃着药说不定能稍微多活些时日。
他问过许多大夫,对肺痨这种病已经十分了解。
以儿子最近时常大量咯血又低烧的情况,性命已是强弩之末了。
听到下人的禀报,郑总兵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快去请大夫!”
这几天,那位擅长治疗肺病的扬州名医周大夫一直在府上住着。
“老爷,已经请了。”
郑总兵大步赶往儿子所居住的院子。
须发皆白的周大夫正提着药箱往外走。
郑总兵连忙问:
“大夫,我儿的病情是否好转了?”
周大夫眼含歉意与怜悯:
“总兵大人节哀。令郎如今是回光返照,大限只怕就在今日,您还是多去陪他说说话吧。”
最后一丝薄弱的希望也随着大夫的宣判断绝。
哪怕已经有心理准备,高大壮硕的郑总兵一瞬间也仿佛被压塌了脊背,整个人被抽走了精气神,瞬间苍老了十岁。
二十岁那年,他去剿匪,从马上摔下来,伤了男人不可说的地方,从此以后便既不能人伦也不能生育。
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从小到大那是如珠如宝地爱护着,可依旧还是在十八岁那年得了肺痨。
若说能留下一儿半女也是好的,可得了肺痨似乎也不利于生育,给儿子纳了好几房小妾,别说孙子了,连个孙女也没能生出来。
如今儿子这一去,他就真的要断子绝孙了啊。
没个后嗣,就算奔出了万贯家财无量前程,无人继承,又有什么意义!
郑总兵虎目通红,脚步虚浮地往院子里走,想陪着儿子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走进院子里,便见儿媳妇正推着儿子坐在院子里。
“院子里风这么大,怎么把少爷推到外头来了!”
他责备地道。
轮椅上瘦得皮包骨头,脸色灰败的郑元乃摆了摆手,气若游丝地道:
“爹,是我让她推我出来的……好久没见过天光了,要是再不看看,只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明明是平常的语气,却透着死一般的绝望。
看来他也明白自己大限将至。
郑总兵转过头去,强忍下眼中的泪意。
正在此时,又有下人匆忙来报:
“老爷,外头有个叫杜宗权的商贾要求见您!”
郑总兵知道杜宗权是谁。
一个像是狗一样围在他身边讨好他的南都富商。
可他此时哪有这个心情,皱着眉极不耐烦地道:
“叫他滚。”
下人收了杜宗权的银子,见状连忙补了一句:
“他说是来向您敬献神药的,能救少爷的命。”
如今的郑总兵就跟那溺水的人一样,哪怕是根稻草也想抓住,闻言立刻道:
“他果真这么说?”
“是的,老爷!”
“直接带他过来!”
下人领命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轮椅上的郑元乃却幽幽开口道:
“爹,我不想喝那些没用的苦药汁子了,最后的时间里,让我安安生生地走吧!”
郑总兵一怔,竟是无言以对。
很快,得知郑元乃已经是回光返照的杜宗权,便在下人的引领下,小跑着来到了郑元乃院子里。
连头上的汗都顾不得擦,便连忙拿出珍藏在怀里裹了一层又一层,生怕颠坏了的小瓷瓶。
一边拆一边道:
“大人,这是小人从高人手中求来的仙露,顷刻之间便可治百病,即使重病垂危,也可救人一命,快给少爷服下!”
这疗效,听着着实有些夸张。
可郑总兵舍不得儿子死,哪怕在最后的时间里,也想再做一次努力,接过瓷瓶:
“元乃,你快试试!”
原本宛若死水的郑元乃却突然无比暴躁:
“什么骗人的狗屁仙露!我说了,不想再喝苦药了,让我安安生生去死,好吗!”
怒喝到最后,却是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只能瘫在轮椅上气喘吁吁。
得病的几年,他什么骗子没见过,什么骗人的话没听过。
如今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让骗子摆布,喝他厌恶的苦药汁子。
杜宗权大急。
他花了那么多钱,星夜兼程赶到扬州,岂能功亏一篑。
郑家少爷已是回光返照,绝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不然才是真的功夫白费。
一咬牙,他大着胆子道:
“郑少爷,你相信小人,这药不苦。而且,绝对有奇效!”
“要是没效果,您把小人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郑总兵见他如此笃定,心下多了几分期待。
杜宗权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人物,也不是傻子,绝不敢在这种时候,拿那些江湖骗子的东西来涮他们父子。
他看向郑元乃,祈求道:
“元乃,就当是为父求你,再试试吧。”
郑元皱眉看了他一会儿,颓然又虚弱:
“拿来吧。”
一口喝下那所谓的仙露,果然是不苦的,除了扑鼻的清香以外,便是如同山泉般的回甘。
他原本没抱任何希望。
他很清楚自己是回光返照,都到了这一刻,还能有什么药能从阎王手里抢人不成。
然而,没过多久,他却仿佛觉得,有一股暖意,从腹部渐渐往周围涌。
逐渐地,病重以来的肺部,胸腔等处的疼痛憋闷感,在那暖意之下都减轻了不少。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株缺水已久的花木。
突然根系探到一汪清泉,干涸的茎秆枝叶很快便被滋润变得有些舒展。
那感觉,只能用久旱逢甘霖来形容。
在那一股暖意的滋养下,他觉得重病以来从未有过这么舒服轻松过。
这种轻松,和早上起床那种回光返照的突然轻松完全是两回事,这样的感觉,要更加真切得多。
越来越轻松。
他甚至觉得,按照这个趋势,他能一口气回到健康时的状态。
他舒服地合上了眼睛。
一直关注着他的郑总兵顿时心中一痛,悲恸地喊了一嗓子:
“元乃!”
郑元乃被打断,有些不悦地睁开眼睛:
“爹,你干嘛?”
说话的声音明显比先前那仿佛随时会断气的样子,要中气足多了。
郑总兵满脸的悲痛僵硬在脸上,有些尴尬。
他儿子……好像没死。
郑元乃重新合上眼睛,试图重新沉溺于刚才那种状态。
然而,正当他觉得渐入佳境的时候,那暖意就像是沙漏里的水,肉眼可见地被什么吸收,然后没了。
郑元乃心中大急,睁开眼看向杜宗权:
“那仙露可还有?再给我一瓶!”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急切的样子,和先前那死气沉沉仿佛只有最后一口气吊着的状态,已是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