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骨笛,碎片

小鱼吃大鱼L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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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句与仙法修习毫无关系的八卦之语迸出,正襟危坐的众学生皆垮了脖子扭头看他:何其大胆!

    不过——正说中大伙儿心坎。

    今日十分拥堵地抢占前排,除了欲近些聆听神君教诲,便是近些瞻仰天妃姿容。神君一人冷面拂袖而来,比青藜星君还方正规矩德高望重,诸位失望又岂敢多嘴。

    没抢到前排的这位,腿脚慢,嘴却是八卦坛中的急先锋啊!

    夜昙差点没绷住严肃脸:“本君以为,疑问理当集中在学年教程覆盖或课业多寡上。”

    声色似乎冷厉。神君果然厌恶旁人探知家事。众学生登时又从暗暗歌颂急先锋转为头顶乌云两股战战。

    可那少年仿若未闻,又道:“啊,这个不能问啊?您跟师母是吵架了么?您不知道,今日大家个赶个来得早,把我挤到末尾,就为了瞻仰师母英姿。我还特意准备了不寻常的宝贝作为见面礼…”

    说话间他手中悬起小法术,一个青瓷游鱼花纹的阔碗若隐若现。

    众学生连着夜昙疑惑注视那碗中之物。澄亮金黄平整铺开,兼有鲜红翠绿点缀,色泽雅丽。团团热气,恍又有鲜香弥漫上书囊。

    靠其近些的学生竟无意识吞咽口水。这绝不是属清气的萧瑟!

    而夜昙动动鼻子,霎时找回熟悉的滋味,也找回些驭鹤仙人的告状来:“大胆,竟敢把违反天规的证物烹熟了带入上书囊?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坦荡荡回:“回神君,我叫渚岐,北海鲛人族选拔上天借读的。这天界竟全是西北风,我吃了半日就受不了了。又听仙侍姐姐说仙鹤蛋美味,姑且一试。还别说,加上我们北海特有的鲜虾干贝,再以瑶池之水烹调,成菜真的很色香味俱全!可惜师母不在。听说她极爱品鉴美食,要不神君您下学了带回家给她尝尝?”

    上书囊鸦雀无声。一时间列位同窗已被其胆大包天震慑失语。

    夜昙仿佛看见从前初入天界的自己。鲛人乃水族分支一裔,人身鱼尾,不论男女形貌精致昳丽。这小子,有皮囊,有前途,闻着还有相当的厨艺,她太欣赏了!但顶着夫君的神君脸又不能拍案呼喊好小子,快端来给为师尝尝,便强装拂袖气道:“荒唐!速速把此物撤下。下学后抄写佛经八百遍,以戒除你的偷盗和妄语!”

    八百遍!列位同窗眼冒金星,心生恻隐。神君果然心狠,一出手比青藜星君的考卷还繁重万分。

    渚岐挥手收了蛋羹,耸肩道:“是,神君。”

    夜昙:“还有其他课前问题吗?”

    所有人默默摇头。

    渚岐悄声自语:“真是奇了,这都不逐我出去?神族果然银样镴枪头。”

    夜昙耳朵微动,自是捕捉到这句不寻常。但也没有当场发作询问,心中记下一笔,转而沉声开课:“那现在开始教习。”

    她再瞥烂熟于心的法卷。夫君备下阶梯法诀的难度,飞沙走石、木偶衣冠之类被搁在中阶,得过这些的学生才学逢春术和教猱升木。移形和身外化身之类放在第一学年就太难为人了,神君暗自删除。

    所谓按资施教便是如此。夜昙忖度一番,却有了更细化的法子。

    “诸位都是各族翘楚,在族内也掌握了些许术法,才会被青藜星君选拔来此学习。本君自是相信诸位天资非凡,素有灵根。这第一节课。”夜昙顿一顿,待坛下诸位敢抬眼好奇与她对视,才道:“本君要先探查各位所长才好。”

    探查所长?这是何意?学生不解。夜昙手都没抬,视线穿过前排直奔最后:“你上前来。”

    “我?”渚岐左右看了看,可怜兮兮的后排空旷得紧,独他一人。只好抓头站起,直向前走。

    学生们又猜:神君果然还是要继续拿这借读鲛人开刀!

    沿桌案之隙走来,渚岐随性迈出八字步,手背于后,身后佩剑晃晃荡荡,哪有半分鲛人清雅昳丽之姿。后停于空地,嬉皮笑脸地冲夜昙拱手浅拜,站得也歪歪倒倒,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夜昙愈发觉得这小子故意,面上还绷:“你既是水族分支,想必水系法术是会些的。将你最擅使的法术展露一二。”

    渚岐:“是,神君。”他倒不藏,响指一打便是团诡火盘旋头顶,闪烁浓至深紫的燃光!

    学生们面面相觑,又有惊呼。这是什么法术?这是水系?

    夜昙眼睑抽动,静看他表演。渚岐等它烧了会儿,伸手弹其入怀,之后一口吞下,吊儿郎当。

    “这就是我玩得最好的法术。演完了,神君。”

    夜昙实在憋不住:“你用人间的吞火戏法滥竽充数,以为本君看不出来?”

    没见过人间戏法的同窗们:…

    渚岐贱兮兮地咧嘴,并打出个响亮的饱嗝。

    他这无礼不敬师长的模样,合该被赶出去。

    夜昙好似恼怒,轻拍桌案,砚台直飞渚岐面门!

    墨汁将洒,渚岐下意识便是一个龙形水盾,挡得严严实实彻彻底底,砚台甚至在双方斗法中稳稳横于空中,浓黑墨汁由四方喷溅归于台中央,半分水渍也没沾渚岐面上。

    夜昙满意收回,对着渐消的浅蓝盾牌和臭小子如深海的蓝发道:“甲等。可先试伏波术。”

    渚岐这才明白,惊讶望她,“神君,你…我这样的你还教?还愿意教这么难的?”

    伏波术可使远至千里之外汹涌的海水河水安静,乃是不亚于移形的高阶法术。断没有上来便敢学的神族。更没有被戏耍后还大方判其甲等的师父。夜昙胆大无矩,看渚岐越想装破天规且废物的借读生,越是有兴趣按其好好念书——那龙形水盾和控水之法可是难得,如此天资浪费,太可惜了!

    假夫子想起自己还是夫君方正,忙又回归正经:“本君惜才,暂且谅你无矩。日后除了修习法术,还要多多读通天规戒令、戒除口腹之欲、学习尊师重道,方可专注修炼早成大器…”唠叨得夜昙自己都脸红。但应是很像有琴当年所说吧?

    渚岐眯眼只问:“我是才?”

    夜昙编不下去了:“少问多做。速速下去备着。下一位上前!”

    再度挠头,少年似乎有万般狐疑,被万般唠叨震慑。转身向后,倒是乖顺许多。

    之后夜昙便按座次召学生上前。询其族类、观其术法特色、判其天资,笔笔记录在卷,一一定下各人此学年封顶法术。

    擅火的可学劫焰燎原,天资若差且不爱攻击那便改为炎屏化守为攻;炼金的可专疾影剑光,中途先从振奋心神的金钟之音练起;什么都会一些但什么都不精通的也无妨,先把摘叶飞花并着飞沙走石的一套土木配合攻法背熟练好…

    夜昙扮着靠谱假夫子,不靠谱的真夫子正于九霄云殿与弟弟清衡一道抬头。

    神殿空旷,只一长卷山河在半空中无声重演破裂。这是古籍中记载的神族与沉渊族某次大战的过往。

    少典有琴熟读古代史,道:“这是导致太极图消失的那场大战?”

    神族带头斩灭地脉紫芝,并派遣使者修补归墟,这般为天下苍生前仆后继,才稳坐四界之首的位置。沉渊嗜杀,热衷挑起四界纷争。故在那之后和之前,神族与沉渊族的战斗都从未停止。尤其是之前。

    那一场仗当真血浸山河,天毁地灭。沉渊攻天,沉渊族刑天挥舞着干戚砍杀无数天兵,后又被神将砍下头颅斩灭元神;神族反攻回沉渊,又留下神兵白骨成堆,时至今日还堆在晨昏道口成为无声的墙。二族再战至兽界,于崇岭之巅斗法。人兽二族蒙受池鱼之殃,却也无法可解。

    “彼时二族实力齐平,并无兄长这般修为冠绝四界的神将出现。因此神族在不得已时,使用了太极图。”

    太极图包罗万象,持有者心意所至,可用此图作成世间任何法器,达成所想一切目的。全图但开,是以天地万物为祭,达成使用者愿景,吸阴阳、摄混沌、吞山河,毫无破解之法。

    “太极图独立四界之外,但由上神创造,便是神族负责保管看守。当年的神族对太极图所知不全,并不知其全图开启后难以回转的恐怖之处。”清衡回忆到此,不免黯然:“此战之后,神族倒是知道且畏惧这些上古造物了。可…又正因如此,对同样不知玄妙的地脉紫芝赶尽杀绝,生怕其开启归墟灭世。东丘人也皆蒙难而亡。”

    知多知少、不解错解,总有误伤。

    少典有琴沉默半晌,血淋淋的过往在眼前和心头重演。他略有不适,哑声道,“如今昙儿、青葵公主和东丘都已恢复清名。太极图却重新现世,清衡可是担心?”

    清衡道:“兄长所言甚是。”

    崇岭之巅上,当初的天帝同神将决意开启太极图天道符箓的阵法诛杀沉渊兵将。全图完全开启前已威力难当,无数沉渊兵士在紫光重彩照耀下化为齑粉。而作为祭品,同样有无数天兵被吸入图中化为脓血。

    沉渊的玄冥真水是水之祖巫的本命之水,由五行大道中水之大道融合地煞浊气,在世间显化。摒弃了水之至柔,只追求极致的杀伐,有着冰封世界与时空的伟力。却唯独属水兼浊气之体方可使用。沉渊中夫诸族正属水性,危急时刻,其首领为保沉渊,以玄冥真水暂封时空,叫太极图未开完全。并自戕取骨。其献祭千年修为成符咒,刻于煞骨之上,将煞骨化为一骨笛法器。

    少典有琴补充道:“此骨笛被后世称作,大道同悲。”

    夫诸族人以大道同悲之音兼玄冥真水的至纯浊气攻击之法,强行破开太极图,将分属清浊的太极图阴阳鱼撕扯开来,分为两半。震慑的余波掀翻了玄冥真水所封时空,也掀翻了神族与沉渊族的所有人。

    “沉渊虽是为自保,却也算是救了四界一次…而太极图经此之后杳无踪迹万年。直到被兄长所述,人族的皞帝捡拾到。”

    “二族在那战后对此图讳莫如深,明面上也未有找寻。只道如此危险之物便不如永远失踪,不然落入谁手中都会是浩劫。如今,却已有人在试图拼凑了…”

    少典有琴:“此话何解?”

    清衡手指上空:“兄长请看。”

    “人族皞帝所捡拾半图乃是清气为主的阳鱼。他以此图行善,顺应天理。”

    半空中山河画卷聚集于人族皇宫一处。阳鱼半图因人帝献祭的生命散开笼罩二族大地,解开所有控心之术。

    少典有琴道:“有苏连霏寻得三片,一片作了染坊的万象幻境,一片作困住青葵和嘲风的神罩,还有一片最为关键,便是那救姊的法阵。”

    这三片碎片在事毕后都由玄商君本人收下,并先至东丘给灵璞祖师保管。太极图讲究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鱼眼亦是太极图的关键,法阵那瓣碎片兼有阳鱼黑眼的一丝浊气,法力便最强盛。

    “据青葵公主说,禅真和尚寻得两片,一片叫他通晓一日的天机,一片成了有苏浮岚寄存心念的佛珠,当下,该在有苏连霏身上。”

    清衡续道:“只祈盼此狐女莫要被有心之人找到才好。”

    “祖师将兄长所述三片碎片拼凑,并以寻踪之术探得它们最初散落的地点。一片在皇宫正东,属震位;一片东南,属巽位;一片在皇宫西北,属乾位。如此推算,正是以人族皇宫为中心,向八种卦象的八个方位散落,笼罩人兽二界。”

    少典有琴望着空中皇宫,在山河中略算各片相距和笼罩地域距离。的确该是北、东北、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

    “有苏连霏与禅真和尚共寻得五片,便还有三片未得。”

    “兄长,实则禅真和尚身上的那一片,已叫人偷走了。”清衡神色凝重。

    法阵镖单后玄商君将碎片交与祖师,便没有多管。只因也与清衡最初所想一致,这样危险的东西各处搜寻拼回半图,还不如就无知无觉地在山河大地的某处土地罅隙沉睡。清衡听完祖师之断,也没惊扰当时忙着救助连襟姐夫的兄长和嫂嫂,只派了天兵回雾拂林,找到禅真的尸身安葬并取出他的那瓣碎片。

    他交换了天机在胸中,故那一瓣该是与他尸身融合。他死后用法术即可取回。天兵辗转找到和尚尸身,其闭目圆寂,神色平静,应是善终。胸口却破了个大洞,心脏处空空如也,血渍早已干涸发黑,是死后被人挖心。天兵一番探查,自是知道碎片已不在,安葬了和尚回天禀报。

    “我这才发觉事情不对。有人一直跟随兄长和嫂嫂的脚步,到事情结束便取了禅真大师的碎片。我前后遣了多路人马探查,二郎神带着哮天犬也正在界下追踪。可目前来看并无进展。”

    少典有琴在愁眉间竟抽空再服夜昙一次:果然娘子说二郎神兢兢业业,是真的。谁要他有个嗅觉灵敏的狗子,还有个吃不上饭的劳碌命…

    “清衡这才叨扰兄长和嫂嫂的宁静。只怕那游历的狐女连霏如今是最危险,兄长可知她会去哪里?”

    少典有琴:“不知。但她如今是为有苏浮岚、皞帝和自己的三条命活着,可能会往人界、皇城周围探访得多些。”

    清衡:“那好,我立即再派人手去往人界寻她,将她保护起来。”

    少典有琴:“祖师的三片碎片也要保护好。还有未出世的三片,甚至是从未现世过的阴鱼半图,你如何打算?”

    清衡:“我知,既有恶人图谋。我们便不能坐以待毙。如今三片碎片已不能任其飘零,清衡会派人前去找寻。定能在恶人作恶前找齐。”

    少典有琴看着成熟许多的弟弟,轻拍他肩头露了个笑:“好。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便下界来寻我。”

    也只能寻他,若天兵被碎片困住,除了神君的蛮力和双花,谁也解不开。

    玄商君又道:“崇岭之巅至阳鱼落下之处距离、方位如何?反其道行之,兴许能有阴鱼的踪影。”

    清衡珠眸明亮大悟,急忙挥手将四界舆图再展开。效仿人族皇宫,以崇岭之巅为中心反向寻觅。

    兄弟二人肃观,若阴阳正向撕扯开来。那阴鱼落点之处该在…

    沉渊界。

    …

    上书囊。

    各族的好苗子被夜昙挨个量身定制此学年修习方向,定制得简洁分明,叫人茅塞顿开。这便是玄商君分阶之法的改良变化:扬长避短、因材施教。

    夜昙口干舌燥,落笔也未止歇。秋日花蔫的滋味又来,再添天界清气本就克她,还要保持夫君身如玉树的坐姿站姿,终于周身酸痛。

    最后一个学生噙喜退去,她便道:“诸位也乏了,休憩半个时辰再来吧。”

    这仙法课竟还有休憩?在青藜星君课上简直不敢想。学生们本就对神君一眼看出自己所擅和所惧五体投地,没成想他还懂得劳逸结合!望着其鹄峙鸾翔的临风背影,不由又叹又喜:唉!要是神君能代一整个学年的课就好了!可惜只有这一日。

    实则夜昙端正走出上书囊就忙找个角落松松脊背:哎呦,当夫子也太累了些!做神君也很累,跷腿也不行,塌腰也不成,夫君之前的两千多年着实辛苦了!

    她变回自己的样貌,找了棵仙树揉腰嘶声。后背突地一暖,熟悉的冷香环住她整个身躯。下巴还搁在她肩上磨了磨。

    夜昙登时不累了,扭身撒娇:“有琴,你终于回来了!”

    少典有琴跟清衡聊了许久,心中添石。几乎是飞来寻娘子,又怕打扰她上课。远远却望倩影树下而立,天界银桂簌簌而飞,万顷烟霞也正于天际慢游。一幅画卷,金银交辉,夜昙撑住树干,抖落周身金霞银屑。少典有琴贪看娘子,一时屏息。石也落地,岁月再无忧愁。

    他无声靠近,拥她入怀,察觉她脖颈发凉气息略弱,心疼道:“是不是累了?”

    夜昙笑嘻嘻地:“那还是没有你累!当木头架子没什么经验,容我缓一缓。下半堂课还是神君续上吧,我要歇着了。”

    “不过,我改了你的教习内容,需你重新配合我了。”她抓着少典有琴的手晃来晃去,“找个地方坐下,我同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