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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云半入山岭,于这兽界中同奇鸳车一并穿梭行进,时高时低。夜昙难得驾车带了新人,不免欢跃些,耳中是禅真和尚指点的方向,手中却是暗暗几转缰绳施展驭马之能。几抄近道,滚来飓风推动疾速,又诸多加速减速转圈之法,把个胆大的柳蓉姑娘也逼出了惧高的尖叫,心如澄镜的禅真和尚也晕得只剩阿弥陀佛之声。玄商君体恤新人,终是扶额规劝道:“昙儿,不必如此焦急…后排二位快被你折腾归西了。”
夜昙无暇扭头,只喝风道:“烈风、踏雪,我们难道不是跑的直线吗?”
被缰绳控制的二马:…
不过二马也说不出反驳的句子,同时极顺她意,说怎么转,就怎么转。
夜昙:“有琴你看,它们跑得很直的!”
柳蓉扑向前座背椅,求饶道:“老板娘…挺直的…但是我现在…呕…眼花耳鸣头晕目眩,可能是我有眼疾,看着你和闻人在前面都是波纹式样的背影…”
禅真虚弱补充:“…佛,老板娘,那染坊快到了,快请降速下行吧。贫僧宁愿脚步前行。”
夜昙这才从横冲直撞的飞天之旅中冷却心绪,心虚吐舌。松了缰绳让二马下行。山脉街市逐渐清晰,直到四人耳清目明,几可望见枝头尚悬的残滴。
漫漫山林之后,唯留一沿石砖板路,终点是一座院落。
嘀嗒——
车辙嵌入石砖之时,残滴也归于尘土。
禅真和尚背不倚车,僵直前望,喃喃道:
“终于是到了这终局。”
夜昙同少典有琴牵手下车,又去扶晕头转向的柳蓉。满是惭愧地一番抱歉。柳蓉倒是没怪她驾车之术恐怖如斯,只在念叨自己修行太差,禁不住配不得此等高阶法器,老板娘今日给了她大启发,等寻了萝青归来,她定是要闭关个半年增进法术。
夜昙轻声感慨:“有琴你瞧,柳蓉姑娘这么体贴,谁若是与她处鸳鸯,定能日日顺心开怀。当时你伤了人家的心,今日便是来还人家的愿。只可惜剑走偏锋,我们身边没有好儿郎可以弥补给她。”
少典有琴握紧娘子道:“有缘自会出现。顺心倒不打紧,夫妻之间还是要互相体贴,同心才好。”
四人站定向前,车落之处正是禅真所指引的染坊,名曰同心。字刻于木牌,自是风流独特的书法之体。
“和尚,为何让我们前来这一处同心染坊?难道那些失踪姑娘皆被关在此处吗?”
禅真:“贫僧来时所见,不知如今她们是否被转移。但请老板娘与闻人兄推开门一探便知。”
夫妻二人依言推门,便有铺天绚彩遮花入眼——
染坊中晾晒的布匹挂在木架上。一步便是几重丝绦。整间院落尽是斑斓缤纷。叠翠流金的碧绿金黄,胭脂揉蓝的苏方青靛,红鲤跃霞的曙色月白…目迷五色间,似烟飘起无数形色各异的美人衣裙,依风吹拂于四人面庞。停留复又滑走。
兽界衣裙大都简朴接天地之气,这花哨轻薄的布料显然是人界之物,且是人界贵族所用。
“这绑人来的恶贼还有染人界的布做生意的癖好?”夜昙抓住一片布料,轻嗅道:“赤橙黄绿蓝靛紫…我所有认得不认得的颜色都在这里了。”
少典有琴却道:“帝岚绝和紫芜在此处。”
细葛香罗顷刻被法术掀上天空,混作糊涂的纠缠风雪。梭织粗布的兽界衣物替换了绫罗绸缎,再向上却是亲友熟悉的面容,真真令夜昙赏心悦目了。
“昙昙,玄商君?你们也来了?!”
“兄长,嫂嫂!”
帝岚绝和紫芜身后跟着一众兽兵,都在胡乱掀开这遮天布匹,鼻子灵些的还在抱怨染料味重,吸吸嗅嗅还有打喷嚏的,好不滑稽。
夜昙道:“这一对比,兽界的衣料真的好朴素啊。帝岚绝,你该引进些人界商队,改善你子民的生活。”
帝岚绝:“啊?什么有的没的。昙昙你跟你夫君也来了,那我闺女怎么办?好不容易求大舅哥帮个忙,你们就这样糊弄我的?”
紫芜倒是放心自己亲女儿,扯他衣摆道:“我兄长既已来,那定是做好万全之策了。”
几人拨开绫罗,坐于院落水缸之上简短叙话。帝岚绝和紫芜靠嗅觉和追问失踪者亲友失踪之人最后所到之处一路按图索骥,后与几股分散的兽兵殊途同归,追寻到了此处极似人界染坊的院落。可破门而入再进堂中空无一人,空气中只残留着浓重的气味,定是有许多兽界女子刚被掳走转移。
刚要再追,这就撞见了夜昙他们,直呼太巧。
至于嘲风在哪,没碰上,不知道。
夜昙同姐姐的万霞听音还是帝岚绝拆了自己的送过来暂用的,再做新的材料还没找齐,跟姐夫通讯那是更无可能。如今无法会合,只能抓瞎听信禅真和尚的“三殿下心无旁骛”诳语了。
他最好是!沾染一星半点的青楼脂粉夜昙都要替姐姐揍他!
帝岚绝口干舌燥,掬了把水缸中的雨水解渴,后才注意到默默不言的禅真和尚,奇道:“这就是找你帮忙的秃瓢?还是寻我兽界女娇娥?秃瓢六根不净啊。”
紫芜:…
当初于上书囊中修行佛法,嫂嫂和帝岚绝是直接深恶痛绝那些佛理,她和清衡则是又惧又怕地曲折抗拒…总还是留了些敬畏之心。这人族大师面对神魔兽一干人等面不改色,又无端知晓如此多的各界秘辛,想来还是有些修行的,不可得罪。
故她提醒夫君道:“阿彩,你对大师尊重些。”
媳妇一唤这花名帝岚绝就没辙,连忙从水缸上跳下来给禅真马虎行了个礼:“见过禅真师傅。”
禅真:“阿弥陀佛。贫僧有幸得见新兽王兽后,该是我向您行礼才是。”
帝岚绝:“怎么,你和我父王也见过吗?”
禅真道:“烂柯之梦,匆匆一面,不提也罢。”
帝岚绝便也不作追问。
“那既然除了嘲风人也齐了,咱们继续追呗?”
此提议简单有效,附上一众比狗还灵的兽兵鼻子,众人皆以赞同。
禅真和尚落在最后,悄悄撕下一块布帛,拢入袖中。
待出了院落,帝岚绝看见自己的得意之作奇鸳车,来了精神,讨巧似的问:“如何,我这车子好使吧?带你们上天入地,观星揽月,正适合你们二人世界。连这追踪之法也迅如雷火!”
“就是少了个罩子。”夜昙道。把她和有琴淋了个透心凉…
帝岚绝挥手随意道:“等救了人我就回去给你们装去。我给紫芜做的玲珑伞废了块材料,正适合当你们的罩子。”
夜昙:“好啊,原来你是拿废弃的材料送我们东西!”
帝岚绝一跳躲开她的拳头,“那不然呢!你送我东西还不是挑少典有琴吃剩下的?大家都一样重色轻友,心知肚明就行了啊昙昙。”
夜昙:“不一样。有琴剩下的我也不给你!”
帝岚绝:“紫芜你看,你看!论薄情寡义还是草木比走兽更甚啊!”
话音刚落,他亲手做的法器开始剧烈颤抖,两匹不是他做而是昙昙挑的灵马也开始不安嘶鸣!地面裂出缝隙,身后染坊中的水缸也摔倒在地,碎出纷乱的噼啪之声!
帝岚绝鼻翼翕动:“等等,附近有狐妖的气息!”
少典有琴周身即刻释放强烈清气震慑,蓝光闪星,心诀念起,遮天神罩便将站立不稳的众人保护起来!可四周之景还在急遽翻转,神罩之外的地面由石板路褪去隐藏,竟变为河流湍急,所有人仿佛悬于一条大江之上!
夜昙:“这…我是不是驾车也眼花了?”且下意识立将受不住的两匹爱马收回法器之内保护。
少典有琴:“不好,是我们大意了!这山林之后怎会有这样一座院落。我们所处之景象皆是假的!”
众人大骇。忙回首观那同心染坊。所有绚丽布匹都从木架上溜下,却是向天而去!倒伏水缸中的水也违背了这水往低处流的天理,漂浮于空中且不断上升。神罩之外帝岚绝已嗅不到一闪而过的狐妖气息,单是以目观脚下之河又变成海,再变成山峰,一会儿仿若置身云间,后又似踏上沉渊的浊心殿土壤焦黑!
天变为地,地又倒置为天。山作了河,河化作海,海又被埋成山。所有人短短几刻便似游历了四界之景,震惊之余似是被高山嵯峨,寒潭清尽,亦或雅浩宫殿,雕花阁门所蛊惑,双目也逐渐失去焦距…夜昙摇晃着几人急道:“有琴,这是什么厉害的术法,怎么连你都没看出来?”
结果却是闭目拨珠的和尚先回她:“神君、公主。这并非术法,而是我们正处于太极图的碎片中。”
夜昙竭力回忆自己修习的四界通史课,毫无印象。
行走的四界全书即答:“辟地开天之初,上神以此图分清理浊,定地、水、火、风,包罗万象之宝。是以世间万象皆可包罗其中,玄妙无限变化无穷,凭持有者心意随时变化。”
“上神皆湮灭后此图便消失于世间。如今竟有碎片流落兽界。”
夜昙:“可我们都在你的罩子里,为何他们都要晕过去了?帝岚绝,帝岚绝你醒醒!紫芜!柳蓉姑娘!”
无人应她,众人皆软软瘫倒。夜昙一手一个都扶不过来。
禅真和尚缓缓道:“正如神君所说。太极图包罗万象,持有者心意所至,可用此图作成世间任何法器,达成所想一切目的。此块碎片所寄托的心意为迷魂术法。且这太极图可化解一切攻击,无视任何防御,以图阵为器,便可扩大万倍术法之效,侵入一切防护,将他们皆迷晕了。”
少典有琴正加固屏障,并攒起攻击法团。
“昙儿别怕,既然这图只是碎片,那还不是无法可解。”
话毕,金身环绕于玄商神君身侧,法团五色豪光照耀神罩外变幻无穷的山河大地!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洞慧交彻,五炁腾腾…破!”
景象闪动至某处黑压压山林,天空被浓重雾气覆盖,玄商君的攻击也破罩而出!
四周之景终于停止转动,解脱虚幻,归于真实!
尚清醒的三人立于这片山林。雾在山间似泼墨游动,使山为景,绘作一幅暗鸦丹青。
这便是此地原本的模样。没有染坊,更无石板路,只是一片迷雾树林。
夜昙安置好昏迷的众人,将他们靠在一棵棵树边。后置刺于和尚咽喉。
“说实话吧。为什么你没晕?”
少典有琴指尖一动,将嵌入地面的上古阵图碎片收入手心。冷淡向禅真道:“你知道这是个陷阱。故意引我们前来。意欲何为?”
禅真向前抵住美人刺,平静答:“贫僧乃释家中人,自有秉持心意,不受蛊惑之能。至于陷阱,只因神君和公主可在陷阱中直接找到所寻之人。”
他抬臂一指。“二位请看。”
他手指远处竟有一法阵,悬于树林之上!又是一块太极图碎片由持有者心意所成之物!其周身紫光万道、重彩千条,阵外\"大道谶言\"环绕其上、阵内\"天道符箓\"隐现其中。隐现之外,另有数个琉璃彩球悬浮在阵内,其中有三个最大的彩球交缠一处,连成一条。彩球再下,蜷缩着一头火红的狐狸,所有彩球都分出尘埃似的法术光线,连接向那狐狸。
夜昙看得云里雾里,也不威胁于和尚了,只问:“这…这些彩球怎么这么像欲念神识?”
少典有琴:“不仅如此,它们包含的是数个兽界元灵。他们正于这阵中被逐渐炼化。”
夜昙背后生寒。
“这不会就是失踪的数位兽界姑娘的…元神吧?”
禅真揭破道:“公主一语中的。”
“失踪起七日之后,她们便会被这太极图碎片所造的回转阵法一并炼化,成为滋补阵眼之物的养料。”
夜昙:“那只睡着的狐狸?”
“正是。”
夜昙:“那还等什么!救神识这事我有经验。上去把姑娘们抢回来啊!什么臭狐狸,害这么多人!”
少典有琴思索道:“太极图千变万化,我们方才所遇是以四界之景作异象,再以迷魂术迷惑的阵法,可以强力而破;而面前此阵,若不知要门冒进斩灭,只怕是会连着所有兽界姑娘的元神一并消解。”
夜昙则极灵敏地拍上和尚的肩,问:“你这和尚,既然都知道阵法在哪,又故意引我们前来。自然是知道如何破解的。还等什么,说吧?”
禅真微笑道:“阿弥陀佛。公主蕙质兰心,贫僧自是不敢施以妄言。”
“四界之中,的确只有三人可解这阵法。”
夜昙眸中精光一闪:“你之前说…我和姐姐,还有有琴?”
“是的。夜昙公主与青葵公主是奉上神神谕留下的地脉紫芝花灵,是唯二可以与上神遗留的太极图阵法同成一脉,在其中穿梭往来的人。至于神君,刚刚的万象幻境有高深修为抵挡,而这回转阵法中的元灵神识…”
少典有琴沉吟道:“我以此复生,再熟悉不过。”
禅真续道:“这世间只有神君以剥离的欲念神识复生成功。也只有神君可以神识形态存于阵法中协助公主收集神识,挽救这些兽界女子,破除这阵法。”
“此外,阵眼中狐与神君公主也有些缘分…”
夜昙挥手道:“你这和尚话说的又是清楚又是糊涂。事情我明白了。我和有琴入那阵法,把姑娘们的神识都救出来——这也太多了!几十个,你说炼化七日,她们都已进去六日了,来得及吗?”
禅真:“这个公主不用担心。其一,这阵法中的时间流速与阵外并不一致;其二,公主无需一一救助,只需救助那欲念最深且与阵眼之狐连接最紧密的三片神识即可。”
少典有琴:“便是萝青、妖客和时闻竹三位姑娘?”
“正是。”
夜昙:“不对啊,她们失踪早已超过七日,为何还未被炼化?”
禅真道:“这三位姑娘并非被掳获而来,而是自愿陷入阵法不出。因与阵眼之狐缘分最深,因此是阵眼之狐存续的主要法力支撑。”
原来如此!这便有些像擒贼先擒王,喽啰尽数散的意思了。
夜昙想起什么,又震悚道:“等一下,这个‘拯救神识’不会也是让这三位姑娘心念合一,爱,爱上我吧?”
曾经心念合一的玄商君:…
他也惊着了。
夜昙可怜巴巴望向夫君。少典有琴心酸道:“昙儿没事,我们一定有别的办法…”
夜昙似笑似哭:“原来我还要去俘获姑娘们的心。我记得萝青是不是还找柳蓉姑娘说要嫁她来着,呜呜,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玄商君:…怎得娘子看起来并不很为难,反而很是期待地眼露贪光!
禅真为公主的不羁拜服,双手合十直呼:“非也非也!公主误会了!此番前去乃是进入三位姑娘的晗梦碎镜——也就是她们之前的人生幻影。消解她们的心结,让她们自愿破镜而出。待三镜皆碎,阵法便自动消解。”
夜昙叹了口气,很是失望。
玄商君头皮发麻道:“昙儿…”
夜昙:“委屈夫君了。但是夫君你信我,无论发生什么,我爱的是你。”
玄商君第一次有种不敢信娘子之言的恐慌感。握紧她的手往唇边蹭蹭,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少典有琴再度设屏障将昏迷的众人兼禅真围起来,紧执娘子之手入阵。
身影似与阵法浑然一体,顷刻隐没。二人的神识被太极图碎片所造的回转阵法吸入琉璃球中,天旋地转造化无穷的阵法还是将二人交缠的手掌生生扯开。夜昙这才如夫君一般也有了些恐慌之感,突然万分后悔入阵前不该打趣夫君,这晗梦碎镜万一把二人拆开可如何是好…
之后,一道巨大的灵力击来,夜昙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