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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零子鹿的大学时代最后一个夏天了,北京热得早,过了五一已经有女生穿裙子了。S大的女生虽多,但是穿着始终与流行显得不大相干,多少年过去了,零子鹿回学校去看发现女孩子们还是长裙飘飘,个个如不老山人,在这方象牙塔里过的怡然自得。
早在三月份她已经急急搞定了工作,不是个满意的选择,但是也没办法,她总怕拖下去会出什么问题。四月份的时候,她论文也写完了,只用了两个晚上,写完她得意地说,没有一个字是我自己的话。对于零子鹿这样的学生,成绩不错但是不肯用功,老师们早已对她不抱什么期望,指派了个年轻老师指导她的论文,果然,老师只来找过她一次,改过两三行字,就让她过了,于是,她发现,这个夏天,她完全无所事事了。
每天她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今天干什么呀?闲得快长毛了。宿舍里其他的女孩子都有或者从一而终或者半路出家的男友,只有零子鹿是一个人。这其中当然还有一笔烂账,她却不愿去想了。
某个晚上,零子鹿跟同宿舍女生互相鼓励着去了周末舞会,每个大学都会有的,在油腻的地板和飘散着饭菜味的大食堂举行的舞会。但是这并不影响大家的兴致,女生打扮得如孔雀开屏,有些人甚至穿来了蚊帐般的所谓晚礼服,S大女生众多,很多外校男生慕名而来,舞会结束后,可以看到很多速配成功的对对男女相携而出,比现在八分钟约会可经济而高效的多了。
之所以说她们互相鼓励着,因为经过大一的怯生生,大二的迷恋,大三的淡漠,他们进入大四以后基本已经不参加舞会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有了很多更精彩的去处,那些眼睛盯着鲜嫩小女生的男生,也不会老寿星吃□□的来打她们的主意了。而且她们通常独自站在舞会一个光亮的角落,想请她们跳舞的男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近她们,接受她们的打量,很多时候会受到礼貌的拒绝,不过是一场所费不到五块钱的娱乐,谁喜欢这样折磨自己呢。
但是那天实在无聊,大家还是相伴着去了。
很快零子鹿就烦了,拉着要好的同学小叶坐在人群后面的椅子上,把脸枕在手上休息,打算过会儿就走,虽然闲得难受,但是无聊的滋味更难受。
她听见小叶在跟人说话,抬头去看,原来是系里别的班一个男生,平常没有什么交情,这会儿碰见了寒暄两句。男生拉过身边一个人介绍说,这是我老乡霍岩,第一次来咱们学校。听到这个词,她脑子里马上冒出一个缩头缩脑,衣着老土的形象。经过大一到处认老乡的热潮,很久没有听人这样说了,她抬头去看这个倒霉的“老乡”,却意外看到那是个年长他们几岁的,白净斯文的男人,那人穿着浅色西装,衬衣雪白,在这样乏味的一个晚上,他倒算是个新鲜的发现。
小叶比较外向,跟那两人交谈起来,而她自己逢到这样的场合,从来都是更加寡言的,不想白白让对方得意,还没有人值得她和小叶同时示好呢。
那天说过什么零子鹿都不记得了,不需要说话的时候,她总是这么心不在焉,但是双方最后还是都留了联系方式。她们女生楼下唯一一部电话是分机,只可打出不给转进的,所以她们都有呼机,不然简直就成了与世隔绝。
过不几天,零子鹿就接到霍岩的传呼,她几乎没作思考就同意了见面?-?既然早就那么闷,就不要再故作矜持了,不跟他出去,难道继续在宿舍里长毛不成。她原是对约会很挑剔的,但是现在只是个萍水相逢,只为打发时间,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在日光下,零子鹿发现霍岩居然是个清秀的男人,很快她知道他来自武汉,来北京做一家国有进出口公司北京代表处代表,才到北京没几个月,也是闲得无聊,让人带他到大学舞会开开眼,不想就认识了她们。零子鹿暗笑,在心里接到“就落入了魔爪”。
那天霍岩准备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是犹豫了一下约小叶还是约零子鹿。小叶很漂亮,外型俏丽,人也热情和气。他对零子鹿其实印象不深,因为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懒懒的趴在阴影里,偶尔抬头斜睨他一眼,一双眼睛有点冷,人很沉默。霍岩想,也许她是害羞,看来这是个满老实本份的女孩子,也许可以试着交往一下。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白天看到的零子鹿似乎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她活泼,爱笑,不扭捏,熟悉北京的各种去处,坐在饭馆点起菜来驾轻就熟。霍岩安慰自己,也许北京人就是这样吧。
北京这个城市,让他好奇又紧张,太大,太繁华,。他住在城市的一隅,公司租了酒店的套间,外间是能坐三四个人的办公室,里面就是他临时的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守在这里。如果老家不来人,如果没有投标的时候,他基本上就是闲着的。不走出酒店的院子,他一样可以如常的生活,只是,当他想看看这个城市,投入到人群中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象一叶扁舟被抛在汪洋里,不知道哪里才是岸。
暂时把零子鹿作为他的缆绳吧,他这样想。
那一年的北京,全市人均月收入不足700元,人们还不知道什么名牌,大家最耳熟能详的是真维斯。在这一年,老狼第一次站在春节晚会上声音颤抖的唱同桌的你,解小东忽然返璞归真地欢蹦乱跳: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大街上最流行的却是大中国。整个城市有种看似老土实则朴素的氛围。但是同时,九十年代初泡沫经济的余韵还未过,顶尖的购物中心燕莎已经开业三年,那些距离普通人生活水平30000?miles?high的商品挑逗着人们的欲望,商场里却仍然人潮涌动。东三环沿线灯红酒绿,错落着星级酒店和高档酒楼,在这里一晚的消费常常是普通人一年的收入,刚刚开业一年的Ha
d?Rock每晚仍需排队等位,距离它不远的长城饭店的天上人间是当时顶尖的夜总会,有关那个销金窟的传说,直到今天还萦绕在人们的耳边。
这就是北京,胡同里的烙饼卷肉加小二与顺峰海鲜里的象拔蚌配XO和谐共处着,诉说着各人对好日子的赞美与期盼。
零子鹿象霍岩一样爱吃辣,他就带她去公司附近的一家川菜馆,点了厨师拿手的巴州蜀鸡和炸虾托。霍岩说这是适合给小女孩吃着玩的,不汤水淋漓,口感也好,吃完再要一份给她打包,说带回去给你的同学们吃。她们在学校里,也吃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吧。霍岩面对她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成年男人看女学生的优越感的。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零子鹿对吃喝玩乐是很精通的。某天晚上,零子鹿带他去了京城大厦后边河边的一个小酒吧,那时的酒吧,很多都是有小姐陪侍,要用外汇兑换券结算,口袋里不带个几千块平常人轻易不敢进的。那个酒吧却是个安静的西餐吧,小小的,气氛随意,菜的味道好,价钱也公道。第一次去两个人已经吃过饭了,零子鹿跟他坐在吧台,看起来她跟这里很熟,ba
te
de
一见她就打招呼,问霍岩喝什么。霍岩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着吧台里满目的酒瓶不知道要什么好,零子鹿说:“我替你做主吧。”示意ba
te
de
:“给他一杯Tequila?Ba
g?。”
很快端上来一杯透明的液体,霍岩局促的看看零子鹿。零子鹿拿起吧台上的杯垫盖在杯口上,教他说:“就这样往吧台上一磕,然后一口喝下去。”霍岩笨手笨脚的接过来如法炮制,杯中涌起大量泡沫,他在零子鹿鼓励的目光下一饮而尽,这酒口感甜腻,很容易入口,他正意外,却觉得一团火从胃里直烧上头,冲得他几乎站了起来。他惊魂未定的看着零子鹿,不想让自己露怯,故作平静的问她:“这酒还不错,你也来一杯?”零子鹿笑眯眯的摇摇头:“我从不喝酒,这么烈的酒一般都是劝别人喝。”转向ba
te
de
:“给我来杯汤力水。”
霍岩那天在零子鹿的鼓励下喝了几杯Tequila?Ba
g,第二天头疼欲裂。但是他奇怪的发现,自己却想念这种味道,或者说,他想念那种坐在放着怨曲的小酒吧里,旁边有零子鹿纵情欢笑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又好像更象自己。
又一个周末,霍岩在校门口等零子鹿。出租司机好奇地问他:“是等女朋友吗?”他犹豫了一下,不想多话,说:“是。”傍晚校园门口进出的人很多,大约很多人都像当初的他一样,从城市的某个角落来到这里,期待有一个不一样的夜晚,他忽然觉得比起他们来,自己心里很踏实。“你等的是那个穿一身黑的吗?”司机问他。他抬眼,看到零子鹿正站在门口张望,今天她打扮过了,很薄的麻制修身西装和宽脚长裤,想必穿了很高的鞋子来配,因为她看起来比平常要高挑。她一直是长卷发,喜欢用鲜艳的玫瑰红唇膏,第一次,霍岩发现盛装的零子鹿跟周围进出的女孩子那么不同,零子鹿身上,几乎没什么学生气,她是个女人了。
他奇怪的问司机:“你怎么知道是她?”司机呵呵笑了:“因为她最漂亮。”霍岩不由得挺直了背,心里有种复杂的甜意。
在后座上,霍岩悄悄对零子鹿复述刚才的情形,零子鹿笑了,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长得美呢。只是,自己算是他女朋友吗?她从没有动心的感觉,他是个老实男人,有的时候有些乏味,但是却很温柔体贴,与他在一起,就是很安心,两个人可以说说生活里的鸡毛蒜皮,但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更深的话题。她不爱他,他也不爱她,她觉得他们两个都很清楚这一点。
“今天去我那里吧?”霍岩贴着她低声请求,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时夜正年轻,华灯初上,照得人五官柔和,眸子闪亮,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湿润而清新,正适合两情相对,极尽缱绻,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清晨霍岩望着身边熟睡的零子鹿,心里感觉很复杂。这是他第一次,虽然他人生的第一次是跟原来单位里一个大姐在半引诱的情况下慌乱的完成的,在他心里,这种东西依然是特别的神秘的,依然应该与爱紧紧的结合在一起,需要发生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和对的人身上。可是零子鹿,他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对的人,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他也说不清,对他来说,零子鹿就像个熟透了的果子,诱惑着他伸手去摘,尝到了,味道也确实不错,但是他心里觉得有些空虚。
他想起了云云,那本是他想娶的女子,却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她说武汉太小太土,她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去了深圳,从此跟所有人断了联系。他们恋爱的时候,他曾经憧憬过他们未来的生活:两个人平时下班去父母家吃饭,周末在自己的小家里烧烧菜,他陪她去解放大道逛商场,不要去汉正街那样的地方挤来挤去。她会为他生一个小孩,他会好好待她,这个城市,水深火热、奔放炽烈,他生于斯长于斯,他想象不出这以外的生活。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带她开始两个人的未来,甚至她留给他的也只是漫步路上的牵手,她从阳台卧室窗户探出的笑脸,以及情到浓时半推半就的依偎以及蜻蜓点水般的亲吻,所有的这一切回忆都象手中的流沙,攥得越紧,流逝得越快,只剩他一人茫然无措地留在那里。
他再看了一眼零子鹿,她是他的云云吗?她会是另一个云云吗?
“早。”零子鹿醒了,向他微笑。她没有羞涩,也没有局促不安,这个里程碑式的夜晚对她来说,好像就是任何一个寻常夜晚,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零子鹿抄起他一件衬衣裹在身上:“我先去洗个澡。”就小跑着奔到外间的卫生间去了。
她清新湿润的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惊魂未定?–外间的办公室已经改成了玻璃门,虽然门上主要部分贴了膜,但是她就这样光着穿堂而过,也不知道走廊上有人看到了没有。他想开口责怪她,又说不出口,想说些温柔的话,更说不出口,零子鹿挨着他坐下,年轻紧实的脸颊贴着他,凉凉的:“去洗个澡吧,我饿了。”很明显,她心里并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念头。
两个人还是一起厮混了一天,零子鹿一直懒洋洋的,霍岩便去拖着她的手,她就像小孩子一样踢踢踏踏的在后面跟着。白天热了,零子鹿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穿的白色的真丝背心,勾勒出她纤瘦的少女身材,她没有化妆,看起来很小很乖的样子,让霍岩有点恍惚,夜晚那个的女人,是她吗?
零子鹿第二天一早有课,两个人吃过晚饭,霍岩送她回学校,她说:“打电话吧。”转身欲走,似乎又觉得这样告别有点潦草,犹豫了一下,在他脸上亲了亲才走了。霍岩从来不习惯跟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热,在北京街头经常看到情侣大白天的在车站旁若无人的搂抱着,两人之间插不进一点缝隙常常让他觉得替他们脸红,后来他想,也零是因为他们没有私下亲昵的地方,就像他当初跟云云,也不是不想,只是都住在父母家里,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想要踏实的亲热一番,只能等结婚了。
可是此刻,看到零子鹿这样公开的跟他亲近,他有点感动,看到周围人艳羡的目光,又有点小小的激动。回到住处,一个人躺在床上,他吃惊的发现,他已经开始思念零子鹿了。
零子鹿回宿舍的时候,大家基本上都已经回来了,她们宿舍平常关系都不错,但到了大四这一年,都各怀心事,很快就要分道扬镳,反而有点疏远了。零子鹿上铺的泉泉比较八卦,看零子鹿回来,立马盘问她:“夜不归宿啊,老实交代一下吧。”零子鹿淡淡一笑,没理会,自去洗脸了,夜不归宿在这个宿舍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四年下来,这个宿舍里还有没有处女都说不好了,虽然大家从来不交流,但是六个人挤在这么间小屋里鸡犬相闻了四年,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人那点事,彼此多少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拿出来公开的分享授人以柄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快关宿舍门了,小叶才匆匆回来。零子鹿奇怪的说:“怎么这么晚还赶回来,以为你明天才回来呢。”小叶的家离学校很近,经常在家耗到星期一才回来上课。小叶说:“小美呼我说明天早晨点名,我怕来不及。”
这事没人提醒零子鹿,她是这个宿舍里的独行侠,总是独自沉默的来来去去,跟宿舍里其他人友好而疏离。
果然第二天早晨一上课,连老师都吃惊了:“这么多人。”这门课是这学期新开的,有些人从第一堂课到现在都没来过,传说今天要点名记考勤,所有的人都来了,小小的教室里差点坐不下。老师是才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略有点稚嫩,对待工作还是满认真的,他开始点评上次的作业,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零子鹿的,因为能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很聪明,但是有些玩世不恭,可能是因为就快毕业了的缘故。零子鹿在实验结论上正经八百的阐述了一番之后总结道:第一次实验,因为经验不足,操作出现了误差,没有得出正确的试验结果。但是第二次,总结了上次的教训,纠正了错误的操作,很顺利的就得到了正确的数据,说明实验者(也就是本人)是非常聪明的。
他把这段结论念出来,所有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他看零子鹿也笑得很开心。他强忍着笑意说:“这个结论我同意,不过不符合实验报告的规范,请大家注意,实验报告是不能这么写的。”他看着这群学生,心里有点留恋,这些大四的孩子虽然很不用功,但是轻松、活泼,像极了他在美国的那些同学们,学习,本来就应该是件快乐的事啊。
下课的时候,零子鹿主动来找他,跟他道歉,说那个实验报告是瞎写的,希望他不要介意。他含笑说:“我知道,不会当真的。”他想起一件事,问零子鹿:“你打算念研究生吗?”零子鹿奇怪的睁大眼睛:“都知道我最不爱学习,好不容易能毕业摆脱学校了,我怎么可能继续念书啊,当然是赶紧上班挣钱啊。”
老师笑了,这孩子还没体会到学习的快乐和好处:“读书有时候不为的是具体学什么,知识日新月异,学无止境,有的时候,读书学的是一种掌握知识的方法和对人生的态度,尤其是在你们这么好的年纪。钱什么时候都可以挣,但是有些东西,还是要趁年轻的时候掌握。如果能去国外看看,那是最好的,可以帮你换一种思维方式,换一个视角去看这个世界。”零子鹿唯唯诺诺的听着,盘算着再说下去来不及去图书馆了。
一直有那种必须到场但是实在听不进去的课,上课前零子鹿都要去图书馆借本小说带到课堂上去看,她的原则是,借不到好看的小说宁肯迟到,不然在课堂上真是度日如年,如坐针毡。于是这节课,她又迟到了。
进教室的时候她已经尽量轻手轻脚,从后门悄无声息的漂移进去,还是被眼尖的老师看到了,老师毫不留情的高声说:“零子鹿,你又迟到了。”大家回头笑起来,她索性木着一张脸找座位坐下,这个男老师盯她盯得很紧,经常课堂上给她难看,最喜欢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在她滴水不漏的答完之后摇头咂舌:“零子鹿,你说你这么聪明,怎么不用功呢?”大家就很开心地笑,也不知道为什么都那么开心。
这老师早就以每年都追求班上的漂亮女生而闻名全校,零子鹿跟他基本上不做计较,她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男人除了怜悯还是怜悯,长得如此天灾人祸,毁不毁容都一样,人又猥琐,也就是靠这个近水楼台能勉强一下了,不然放到社会上去,只有走上犯罪的道路了。
好容易挨到下课,此刻去食堂估计是打不着什么像样的菜了,大学的伙食本来就差,S大更是差中之差,基本跟猪食差不多。到今年春天才开始有了外边人承包的小炒,零子鹿喜欢吃油菜,便每天中午吃一道肉炒油菜,晚上吃一个素炒油菜,直到小叶向她告饶:“你换个样吧,你还没吃恶心,我已经听恶心了。”
零子鹿和小叶都没什么胃口,两人一人去买了袋北冰洋草莓冰激淋,浇上一瓶美年达,端着坐在人来人往的食堂外面的马路牙子上边吃边聊,一边不错眼的看着路过的美女,品头论足的。S大女生多走端庄路线,出来打个开水都描眉画眼的,俩人这女阿飞做派在S大颇引人注目,背后对她们的议论也是褒贬不一,男人不会愿意自己的女朋友是这样,但是都爱往她们身边凑,女孩子多少有点嗤之以鼻,可心里也多少是羡慕的。
过不几天是零子鹿的生日,宿舍里的人撺掇她请客。大家都知道零子鹿手头宽裕,钱来得也容易,所以就没存了替她省钱的意思,好好大吃了她一顿。零子鹿也不太在意,她并没有太强的物质想法,只喜欢吃喝玩乐,一个人怎么热闹得起来,想要人陪总要付出代价,维持这样一群人的友谊,从来不是免费的。
霍岩从小叶那里知道了零子鹿的生日,却没轮上陪她过。零子鹿说自己很少过生日,觉得没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她总是这样,很少看到她特别开心或者特别不开心,对什么都是还好,没意见。他们在那家川菜馆吃完饭,无意中溜达进旁边一家小饰品店,零子鹿对一个发卡多看了几眼,霍岩便示意导购小姐拿下来给她试戴。很清爽的蓝色雏菊的款式,是零子鹿喜欢的颜色,霍岩买了下来,对零子鹿说:“算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零子鹿很喜欢,转过头去让霍岩看。这一个发卡,是零子鹿很多同学一个月的伙食费,她什么也没说,很自然的收下了。霍岩早就看出零子鹿用的东西都是好的,但是他也知道,即使什么也不送她,她也完全不会在意。
两人分手的时候,霍岩说自己第二天要回武汉一趟。零子鹿点点头:“正好我要考试了,这段时间可以专心念书。”言谈话语里并没有不舍。霍岩的心里有点小小的难过。
离开武汉半年了,再次回去,忽然觉得街道都变窄了。家里的老房子也变得狭小,只有妈妈做的那碗面,仍是无上的美味。妈妈看着他吃面,满脸笑意,忍不住问他:“在北京,认识合适的女孩子没有?”他停了下来,想起零子鹿,觉得没办法跟妈妈嘴里的“合适的女孩子”联系起来,含糊地说:“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妈妈叹了口气:“你也不小了,该考虑一下这些事了。不要老想着以前。。。。。。”他忙把面三口两口吃完,把碗送到厨房趁机躲了出去。他有点后悔回来,武汉这里有太多他想丢弃的回忆,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一切。
回到北京已经是一周以后了,出租车行驶在傍晚的北京,行人如潮,车辆拥挤,喇叭喧嚣,他却莫名其妙的有种归属感。他特意指挥司机经过S大,零子鹿的宿舍楼在墙边上,从马路上可以看到她们的窗口。阳台上照旧晾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还有人影闪动。这时候正是一天难得的男生可以进女生楼的时段,被称之为“放风”或者“探监”,大约谁正跟男友在阳台上找个安静之处私语。
此刻零子鹿在做什么呢,他不在的日子她有没有见别人,他发觉自己深深的思念她。冲动之下,他在S大下了车,拎着行李直接去了零子鹿的宿舍。
零子鹿没在。
小叶跟泉泉在宿舍,说零子鹿去图书馆了,你呼她吧。他用手机呼了零子鹿,马上就听见零子鹿床上的呼机响起来?–看来是联系不上她了。小叶说要不你先坐一下,估计很快就回来了。他坐在零子鹿的床上?-?狭小拥挤,墙上的架子上零落的有几本书,几瓶化妆品,仅此而已,这可以是任何一个女生的床位,从这里,看不到零子鹿的个性,也看不到她的心。
他有些局促,因泉泉在不停的打量他,而他对小叶曾经是留心过的,现在面对,感觉非常尴尬,虽然小叶留他,他还是下楼去了。
站在楼门口,个子修长面孔清秀的他还是颇引人注目的,比起那些面目模糊衣着普通的男生,他身上几乎凿了成熟男人四个大字。他有点待不住了,想了想,在看门的老阿姨那里给零子鹿留了个纸条,说自己回来了,让零子鹿给他打电话,满心遗憾的离开了。走到楼背后,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好像跟自己较上了劲,今天非见到零子鹿不可。他把行李放在脚下,站在阴影里点着了一根烟,耐心地等待着。
上自习的学生三三两两的回来了,他的腿也几乎站麻了,开始嘲笑自己的固执:这是想要证明什么呢?让她知道你有多想她吗?想念这件事,对她对自己来说,有什么特别意义吗?有学生端着夜宵从他身边经过,他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飞机上那盒米饭早就消化完了。他活动了下四肢,打算走了,却看到零子鹿远远地走过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在黑夜里很显眼,一个人低着头,慢吞吞的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霍岩的心跳了起来。等零子鹿快走到他跟前,才看到他,她先是错愕,随即扑过来抱住他,笑容象一朵花一样在她脸上绽放开来:“你回来了?等了我很久了吗?”突然相见,两个人都比预想得更开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更恰当,零子鹿拉着他手说:“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下东西。”便跑了。
她很快下来,拎着她的刷夜小包?–零子鹿每次在他那里过夜,都是自带一包洗漱用品,准备齐全,走的时候也收拾得不留痕迹,简称刷夜小包,两人如逃学的小孩子一般快乐的拉着手投进了北京的夜色中。
那一晚,霍岩跟零子鹿讲起了武汉,讲起了自己的父母,还有云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零子鹿说这些,只是他的人生太简单,除了零子鹿,也就是这些了。
零子鹿安静的伏在他怀里听他讲述他的一生,适时的拍拍他的背表示安慰。零子鹿非常想应和一下他,也讲讲自己,忽然发现不知从何说起。她的家庭是那种典型的小康家庭,父慈子孝,物质上尽量满足孩子,管束也不是很严格。所以她在外无论如何胡天胡地,在家都还是很配合的不施脂粉,乖乖梳一个马尾巴,有时候还穿个海军装彩衣娱亲一下。父母是开明的父母,她是懂事的孩子,有什么事都自己默默在外面解决掉,从不带回家里,爸妈问什么都是一连串的好好好。
可是她怎么会好呢,那一场伤筋动骨的恋爱,那个带她徜徉这个世界会逗她笑的男人,那个她倾心相爱最终人间蒸发的男人,耗尽了她几乎全部的力气,把她的心都掏空了,她再也不敢相信,再也没有能力去爱了。她看着霍岩,心里有些歉意,是的,她没有心了。除了她的身体,她没有其他的可以给他。
其实也不尽然,后来零子鹿跟小叶在西单逛街的时候,在特别特给霍岩买了一件T恤衫,米色和棕色相间的,看起来斯文且高贵?–确实也很贵。特别特这里都是广州来的外贸的衣服,漫天要价,你却不能就地还钱,摊主们很多都是腰缠万贯的主,讲价讲得他们不耐烦了,脸色着实不好看。
霍岩的工资不低,在北京吃喝交通一律都可以报销,年底还有奖金。这收入在武汉能让一家老小都过得很好了,在北京也能维持一个小康生活,可是若要夜夜笙歌,件件名牌是远远不够的。零子鹿看得出来,霍岩虽然衬衣雪白,西装笔挺,其实质地都不算太好。她想起某人身上那件妥帖厚实的Hugo?Boss西装,她喜欢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那细致的织料和他沉稳的呼吸,一时有点恍惚。
“哎,怎么着?确定关系了?”小叶捅她,让她突然回过神来。小叶从来没看到过她给男人买衣服,听她跟摊主描述身高腰围,看来真命天子是霍岩了。“瞎说什么啊。”零子鹿有点不好意思,“吃了他那么多顿,回个礼而已。”零子鹿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
从小,父母就教育她,不要随便接受别人,尤其是男人的礼物,尤其是贵重的礼物,所以当那个人从香港出差回来递给她一瓶G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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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t的时候,她拒绝了。那人笑了:“别扭捏了,收下吧,一个小礼物而已。我问专柜小姐,送20岁的女孩子什么最好,她给我推荐了这个。20岁的女孩子,我可只认识你一个。你不要,我就只能丢掉了。”后来看多了他在应酬场面上的挥金如土,他自己身上那些零子鹿在外国小说里才能看到的各种名牌,零子鹿也习惯了,对他来说,真的是小礼物而已,再惊慌失措的拒绝,就有些小家子气了。有时零子鹿也想回赠他点什么,可是零子鹿那点零用,对学生来说是巨款,摆在他面前,不过是给夜总会侍应的小费罢了,让零子鹿一直很丧气。
只是没想到,他最终还是送了她一份大礼,就从她生活里彻底消失了,让她无法拒绝,无处抱怨,生生的受了他的馈赠,或者说,他的侮辱。
“你这人,怎么老走神?”小叶崩溃地又戳了戳零子鹿,“还不承认?肯定是谈恋爱了,失魂落魄的。”
零子鹿苦笑,小叶没看过她真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在床上萎靡地躺了整整一个星期,爸妈急得要送她进医院。她并不想这样吓他们两个,但是室友们毕竟不是她的亲人,嘘寒问暖两天表示关心以后,大家仍然还是会自顾约会、八卦、说笑、不停的走动,她这样在宿舍里躺下去的话,怕有一天会忍不住从楼上跳下去吧。还是爸妈密不透风的关切,让她能打起精神,强颜欢笑的面对,努力让自己一天天好起来,不再让他们担心,弄假成真,演着演着,也就好起来了。
霍岩看了礼物有些意外,并不是因为礼物的价值,他看不太出来这些,而是这举动背后的含义。在他看来,一个女孩给一个男子买衣服,证明两个人的关系不但亲密,而且名正言顺了吧,只是,他们还没有好好坐下来谈过这个问题。零子鹿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催促他换上:“看看合适不,不合适我还得赶紧回去换,不然他们不认账了。”他局促的换上衣服,零子鹿满意的打量着他:“不错,我凭感觉买的,还挺合身的。”然后笑:“你还是穿得时髦些好,原来太正经了。不过我妈肯定喜欢看你那种打扮,她说最喜欢男孩子样子斯文,哈哈哈。”
霍岩不知道她的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由得有点紧张,难道这么快就要见伯母了吗?
好在零子鹿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跟他说起小叶来,小叶跟零子鹿一向臭味相投,都不爱念书。但是小叶最近不知道动了哪根筋,忽然失惊无神的想要留学美国,那天在西单跟零子鹿说了,零子鹿至今还在余震当中。她多少有点被背叛的感觉,因为俩人一直是一起逃课,一起骂老师,一起考前突击的,如今都快毕业了,小叶忽然要念书了。
小叶家是书香门第,一直觉得念书才是正行,她自己也觉得就业没什么前途,所有的人都在说做大买卖挣大钱的事,她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路子,又想过得好,也只有出国这条道了。她这么跟零子鹿解释,零子鹿觉得也说得过去,只是忽然觉得很孤独,每个人对生活都有追求,除了她。
“你想过你以后的生活吗?”零子鹿问霍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