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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会场,余尾生疾步走进办公室,放下文件夹,倒了杯热水,拿出药片放到嘴里,等端起水放到嘴边,才感到它的灼热,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神不守舍,意识到了时光并没能抚平创伤。
也许,飞逝的光阴可以让许多人忘掉他们身边还曾经有她这么一个人,或者,偶然谈起,惋惜一阵子而已,终究,依然还可以我行我素地照常地生活与工作。
但是,对于他,“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梦远不成归!”的境况与他形影不离;“觉来不是梦,不胜悲!”的苦辣伤怀的滋味时刻流溢心中。
心肺已经被撕裂,平素神明般魔力无边的时间老人也难以按柰那一刻不停歇的伤疼!因为,这份沉痛的忧伤都已经根深蒂固地代替了往日的柔情!再怎么努力,沉船都不再飘浮不起来。
这不是早晨上班,晚上温馨的等待;也不是因公出差,缠绵的盼归。这种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的期盼,决不亚于凄伧绝望的死别时一般的痛苦。
家,以往是他欢乐的所在。就像候鸟,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离开时间有多久,距离多么遥远,也难以改变他归心似箭的心情。
每次回家都像快乐的孩子一般,怀着热切的期待,迈着坚定欢快的步伐,兴冲冲地赶回去。
但是如今,虽然依旧还是那个家,却完全失去了精髓。一种‘近乡情更怯’悲凉的滋味直涌心头。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他真不愿回到那个伤心地。
带着哭泣的余味,无奈的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口气,轻轻地吸了一口水,把杯子放下,打开音响。
零子鹿酷爱音乐。虽然,没有优越的经济条件让她接受正规的训练。但是,她有一颗易感而灵动多情的心儿,经历过孤独,也接受过清纯的大自然的熏陶,因此,音乐对于她不是附庸风雅的摆设,而是骨肉不分的知心朋友。
她非常喜欢听歌手孟庭苇的歌曲。爱屋及乌,他早已把它们都拷贝到了自己的电脑上。
很快,《冬季到台北来看雨》那饱含深情的歌声如潺潺的山泉,流泻起来……
动人的歌声感染了他,他情思萌动地走到窗前,水茫茫的黑眸忧郁地望着窗外。
远处,犬牙交错朦胧的山峦;近处,流动不息的车水马龙,处在他这个视角,都可以尽收眼底。但是,事实上,却没有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在他飘忽的眼睛中、心灵上留下痕迹!因为他的意念全不在此。
他的眼角已经爬上了伸展不开的皱纹,眉宇间的万种风情,早已经被愁肠郁结的‘苦’字所代替。
虽然,好久再也没有握住她那纤细柔情的手,接触给他如春风化雨般温情脉脉柔嫩的唇了。在朦胧的意识中,他却始终觉得她依然没有离开他的身边。如果没有她曾经的音容笑貌时刻伴随着梦游一般的他,这样痛苦绝望的生活他将不知如何度过。
临风。
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
可惜当年,顿乘雨迹云踪。
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
无憀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
这首古词无声无息地爬上他的心头,不由得又引起一轮黯然神伤。常常,回忆交织着牵挂一起揉碎了他的心儿。
风,依然放肆地舞动着,枯黄的树叶被折磨地不得不忍痛离开了栖身的‘故乡’。
室内有融融的暖气,他穿着一件轻柔细薄的毛衣。但是,他知道室外零冷刺骨,阴沉沉的天空不久就要有一场如扬沙一般雪花纷飞的情景了。一想到自己心爱的人也许此刻正在倍受风霜零冻之苦,心就疼痛难奈。
就像已经触到了室外的零意,他的身体不由收缩了一下,打了一个深度的零悸。
正所谓,“数零更思忆”!
常常,他希望借繁重的工作来逃避无尽的伤痛。的确,时时刻刻的劳作疲乏了他的四肢,扼杀了他的欲望,也一时断开了思念之线。但是,像神奇的万能胶一样,即使分离片刻,那根神奇的线依然会自动衔接,无穷无尽。
分离容易让人的感情变得更加细腻而脆弱。更何况,她在他的心中坚如磐石,他对她始终一往情深。
歌曲的*部分,带哭泣的呐喊,把他一个刚强男子汉的泪水默默地拉了出来。她那熟悉的身影,栩栩如生地又闪动在他朦胧的目光中。
“零子鹿啊!你在哪里?”他心疼地低声呼唤着,“这么严酷的天气,你将如何度过!”
无言的泪水蠕动着爬出眼眶,流过那张英俊的脸庞。
就算有再多的旋转木马在脑中周转,也找不到一条走到她身边的道路。一种绝望的打击,使他难过地无以复加。
在人前,他不得不强作欢颜。但是,一经孤独一个人的时候,如木头人一般,眼睛除了忧伤,便只有如过电影似,回忆那些难忘的日子了。
她无言地走了,带走了他的心,也带走了他的生命。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如今,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余尾生。
他从来没有为金钱而战过。工作以前,优越的家境总让他的手上绰绰有余。工作以后,因为不需要存款,而且,位高权重,薪水足够他正常游刃有余地开支。
而今,他拒绝了父母任何一分钱,不借债,也不接受任何外援。为了养孩子和找寻妻子,自己节俭每一分钱。在做长久打算的同时,孤军作战。
他不再追求时尚与排场,也不讲究美味与奢华。他学会了洗衣与熨烫,以便剩下那一份干洗费。也学会了去菜市场,再也不买时令菜。不是为了工作需要,决不外出吃饭。娱乐场所几乎与他绝缘。他从不休息,只是马不停蹄地来往于工作、家庭与寻觅之中。
曾经,他是个乐天派,整日神采飞扬,洋溢在面容上灿烂的欢笑也是发自肺腑;而如今,虽然出于工作上的需要,场面上也时而浮上笑容,但是,只有他知道:外强中干,那之中的内涵已经与以前相差十万八千里。
也只有在睡梦中,因往事的历历在目或任马行空、心想事成,一时放开心怀,展现舒畅的笑脸;或者潸然泪下,暗自饮泣。也只有这温热的泪水才真正地源自酸楚的内心,源自痛苦的灵魂!是清洗伤口暂时的止痛剂!
虽然,老天像弥补过失似的,让他的事业日新月异,蒸蒸日上。但是,在他看来,却是繁华过后的无处话凄凉。因为他苦苦企盼的竟然黄鹤一去不复返!
他心疼她,牵挂她,怕她冷,怕她热,怕她苦。可是,他却只能无能为力地干着急!只有不论是在现实,还是梦境中挖心般地思念,思念……漫天遍野地寻找,寻找……
也许是因为,除了寻找,他觉得已经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或者,在寻找的过程中,即使没有觅到踪影,也可以让心暂时放飞,可以面对着无际的山水,敞开心扉,高声呼唤,“回来呀!零子鹿!”
而在平时,他则拼命三郎般地工作。因为,只有繁忙的劳累,只有无微不至地照顾女儿,才能暂且逃避一时。但是,一旦停下来,痛苦就又排山倒海地卷土重来,内心仍然被黄连般的苦水所浸透。
都说,磨难可以使人成熟。从前,热情洋溢光彩照人的眼睛,如今除了泪花闪动,已经失去了光泽,继尔,蒙上了一层幽幽深邃的伤悲。
他甩甩头,回到现实,准备工作。
拉开抽屉,一张生日卡的一角油然映入眼帘。
他不由自主小心地抽出来,盯着它。一股暖流漫过全身,一向紧绷的面容不由舒展开来。往日温馨的一幕又呈现在眼前。
那天,他正埋头工作,隐约感到一个肩头滑过一丝轻柔而惬意的抚摩。
他扭回头,不由眉开眼笑,扬起灿烂温馨的笑脸,紧紧拉住那只纤纤细手,“这么神神秘秘的,又想揩什么油?”
她一反往日的风趣调侃的模样,柔情地一笑,委婉地说,“正因为是我一向揩你的油,让我心里不安!”
她把隐藏在背后的那只手伸出来,一脸郑重地递上一张精美的生日贺卡,“生日快乐!”又轻轻一叹,“我也很想给你买张价格不扉的贺卡,或者名贵的礼物。只是孩子们凄苦的眼神恍在眼前,不得不又委曲了你!
我知道你和我交往,在经济上,你一向吃亏。因此,我心里一直非常地内疚。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毫不愧疚地说,你可以独自自豪:我唯一纯净的真爱只属于你一个人!如果你还看重这一点的话。
我爱你!这是我从没有出口说过的一句话,今天,就让它和这颗丹心一起祝你永远快乐!万事如意!”
她清澈的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水光。
他动情地接过那颗红彤彤赤诚的心儿,静静地盯视了许久。
他仰起感动的眼睛,“余余你!零子鹿!你竟给我这么一个无与伦比贵重的礼物!一个天大的惊喜!请你千万不要在意我刚才的口不择言,那不过是无意的玩笑!”
他又低下头,动情地去欣赏,“从来没有让我如此心动的生日!你就是走遍全世界最繁华的商店,也不会买到这么让我开心的礼物了!
余余你!零子鹿!你说得很对,拥有你,我就是最幸福而富有的王子了!
事实上,我缺少的也真不是世俗的金钱,我所珍爱的是你这一份纯真的感情!感余上帝!他给了我!
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话说不说出口,都不要紧,只要你不真的抛弃我!以后,还是按你的心愿去做吧!也许,正是你这份善良柔长的爱心,才让你弥足珍贵的美丽!”
他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抽屉中保存。
如今,重温往事,已是他暂时仅有的一点温馨了。就像万事万物都有它的两面性一样,回忆也不例外。
虽然,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但是,对凄凉的他来说,依然有它美好的一面,咀嚼那些往日的甜蜜,虽然,昙花一现,依然可以像美酒一样地麻醉着他的神经,常常让他暂时脱离苦涩的煎熬,露出傻傻的久违了的真正舒心的笑容。
但是,毕竟不是亘古不变的灵丹妙药,毕竟失去最爱的伤痛是刻骨铭心。甚至,愈是甜美的回忆,像蔓延全身的海水,浓度愈大,蛰蚀难以愈合伤口的杀伤力也愈大。
正如,他那先甜后苦的人生,常常以这种悲剧的形式结束回忆。
虽然如此,像着了酒瘾,他仍然不由自主地醉饮这杯辛苦掺半的陈年老酒。因为,现实生活中,除了女儿,让他真正开心的事儿实在太少了。
他游魂般地坐到电脑前,一边燃烧着热切的希望,同时,也怕面临从头到脚跟被失望的冷水所浇的那种零冷的感觉。
最终,踌躇的手指还是点击了他的邮箱。他的网址一直没有变动,因为,他一直作梦一般地盼望并祈祷着他思念的妻子能给他哪怕一鳞半爪的信息。望着闪动的屏幕,他脆弱的心儿咚咚地跳动着。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屏幕,屏幕上闪动着的一段文字令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大脑上了。
我不知道您是先生还是小姐,也不知道是否耽误了您宝贵的时间。作为一位爱心妈妈,我希望您耐着性子看完这段话儿。
也许,您现在还没有儿女绕膝。但是,总有一天,您会面对那活泼可爱的身影,也会面对他们被病魔折磨的痛苦面容。所以,我这里一点小偏方也许会解您的燃眉之急。
大家都知道,是药三分毒。西药虽然有见效快的优点,但是,它的负作用却比中草药要大得多。
对于抵抗力不太强,而且正在成长的孩子来说,这一点应该引起您足够的重视。
拉肚子、感冒是常见病。它们有时因受凉而引起,有时因病毒感染而发病。姜和大蒜虽然辛辣却也使人感觉到温暖,是名副其实杀菌的好帮手,配上甘甜可口的红糖,一起熬制糖水,热热地喝下,对治疗前者很有帮助。而梨子加白糖清热去火,对因上火而引起的感冒,则很有疗效。
选用西药治疗,还是使用中草药,要看病情。发现晚,严重了的时候,用西药是一个选择;在没有太大危险的时候,不防使用以上偏方。
但是,不管使用哪一种方式,爱心与细致的护理很重要,白开水一定要充足,千万别忘了!
爱心妈妈絮语
“零子鹿!零子鹿!你在哪儿?你在哪里啊?”温热的泪水弥漫了他的眼睛,他努力撑起涨湿的眼脸,在朦胧的目光中,恍惚之间,零子鹿温馨的微笑时隐时现地闪动着。
但是,他也知道那不过只是一时的幻觉。对于奇迹的出现,上苍的眷顾,他已经不像起初那样抱有那么大的希望了。
愁到眉心住,他自觉地把自己归到了不幸人的行列。
无论看到秋天依依不舍飞旋的落叶,还是缠绵悱恻无奈迁徙的悲鸿;无论看到依偎在母亲身边亲昵撒娇的孩童,还是亲密无间相恋的爱人,他都会如感情脆弱,弱不禁风迎风含泪的女子,泪水蒙眼。
他深刻地感悟了南唐后主李煜那凄婉诗歌背后愁肠郁结凄凉的心境,心灵感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凄凉。
*
这里是一片绵延而贫瘠的群山。
山不太高大,只有山沟或低凹处零星地分布一些高大的乔木,大部分的地方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丛,给人一种荒凉而冷清的感觉,好象到了人烟稀少的边际。
也许,因为有一条蜿蜒的公路,两边的山坡上,便零散地筑起了一些从深山里搬出来的农家石屋。这是一个与繁华的现代社会相隔遥远的地方,偏僻而落后,很难找到现代生活的踪影。
也许,居住在这里赤贫的山里人,唯一富有的就是这无声无际的宁静与荒凉。浮躁而狡猾的都市人在这里很难适应,而这里的人走进繁华的都市,也会迷茫得地晕头转向。
零子鹿就住进了这样其中一户简陋的小石院里,和蔡雨松同学妹妹的婆婆结伴而居。
孤独的老人只有一个儿子,在遥远的外地工作。
儿子在老人的眼里是个无价之宝,孤苦伶仃的老人整日地望眼欲穿地盼着儿子的到来。但是,老人在儿子儿媳的眼睛里,却是不愿近身的累赘。除了例行公事地寄点钱来,很少回家。因此,‘远房侄子’零子鹿的到来,如天上掉下了一颗星星,让老人高兴地直掉眼泪。
曾经,零子鹿为了生存与安全的需要女扮男装过。
如今,又迫不得已的潜山隐市,重新恢复了曾经的男儿身份,又一次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又一次把美丽的容颜,葱茏的年华悲哀地埋藏了!
对外人而言,憨痴的零子鹿是老人的远房哑巴侄子。不仅仅只是为了与世隔绝地隐居,同时也是因为这样更贴近她如今欲说还休的那种凄凉伤痛的心境。
离开过眼云烟繁华的尘世,静静地溶入这一片寂寥的大自然中。虽然,这里依旧一贫如洗,近乎原始的平铺直叙。但是,相对于与浮躁市井中那些肮脏虚伪的灵魂打交道,简单粗糙的人与物,捉襟见肘艰辛的生活,反而使血流如注的伤口更易于慢慢地得以凝结。
本来,她就喜欢离群索居。如今,更是希望避免与人接触。
而且,一般来说,幸福与快乐需要溢于言表,而悲伤与哀愁则更适于埋藏于内心深处,独自品尝,在这里,语言就不显得那么重要了。因此,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语言也就失去了其应有的作用。
本来,就喜欢素面朝天。如今,穿衣打扮,不仅没有心情,也似乎没有了必要。因为,没有了心爱的人的欣赏,就算天上绚烂的霓红彩霞披身,又有什么美丽可言呢!
柔长的三千烦恼丝,已经一剪而去,短而蓬松;低廉而素洁的衣衫也跟着随乡入俗。
那个穿着清爽优雅执着干练的身影已经随风而逝,取而代之的一如遁入空门的高僧,常常默默无语面对大山,或久久痴呆地了望高远的蓝天,漂游的白云。
蔡雨松比以前来得更勤了。只是,为了避人耳目,大都是夜间来往。给她带来一些必需品的同时,也给她带来一些她女儿的近况。
物换星移。对于她,如今硕果仅存的只有往日那些快乐与痛苦交织的回忆,以及对丈夫和女儿日夜的牵挂思念。
虽然,表面上,她与她们已经远离天涯。但是,她的心依然留在了那里。朝思暮想已经占据了她的心灵,梦魂牵绕的思念之线绵绵延长,割舍不断。
思念就像一个神出鬼没、魅力无边的隐形者,时刻不离地追随着她。它敢于在灿烂的阳光下,明目张胆地叫板挑战,让叫你无力还手,或者根本就叫你茫然地根本找不到对手;也会在漆漆黑夜之时悄然遁入,沿着迷走神经鱼贯而至,让你时而在繁花似锦的仙境中徜徉,时而在冰天雪地里艰难跋涉,时而在惊涛骇浪上挣扎翻滚…….
带着对丈夫和女儿无尽的的挂念,咀嚼着从蔡雨松那儿得来女儿的信息,死而复生,得以愁肠百转地活了下来。
尽管,常常处于
“天涯旧恨。
独自凄凉人不问。
欲见回肠。
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
任是春风吹不展。
困依危楼。
过尽飞鸿字字愁。”的境地。为此泪水常常朦胧了她的双眼,蛰疼了她的心肺。
但是,就像山间被狂风拦腰折断坚韧的树儿,又从旁边一侧,重生一般地冒出了顽强的芽儿。
她一刻不停地辛苦劳作。残酷的命运已经把欢乐掠夺得殆尽,只好让心灵的哭泣都流淌到不停劳作的汗水中去了。
除了像照顾自己的奶奶一样,全心全意地照顾老人,还养了鸡和羊,见缝插针地在弹丸之地的宝贵泥土上种了蔬菜和庄稼。自己吃不完,就送给附近孤苦的老人。
一有空闲,她就马不停蹄地栽树。
在她清醒而痛苦的意识里,绿色代表着生命与希望!她改变不了过去,潜意识中,就只有栽种希望了!
先从房后不远处那条断断续续蜿蜒流淌的小溪两旁开始。扒开被流水冲洗得锃亮凌乱的鹅卵石子,找寻泥土,找不到时,就从远处一筐筐地背来。
冬天挖坑,春天栽树,夏天浇水,秋天在树根处埋下枯叶或者牛羊粪。
一棵、二棵、三棵、…..十棵、百棵树儿在不断地四下延展着。冬去春来,零来暑往,虽然,和莽莽苍苍的森林不能相提并论,在荒凉的大山里,毕竟有了一片片蓬勃得令人悦目的绿色生机。
*
“您拿回去吧!我不会用的!”余尾生拿起桌子上一把崭新的车钥匙,硬塞到父亲的衣袋里。
他没有掩饰性地把额头上那无尽的愁云和心中竭力压抑的怒气,以及犹如珠穆朗玛峰上亘古不化的冰雪般的冷气隐藏起来。也许,他知道,那是他能力之外无法改变的事实。
“尾生!”虽然,由于儿子长期决然的疏远,平时,也知道儿子的痛苦。但是,眼前这样触手可及挖心的真实感受却还是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因为没有女性照顾而冷清凌乱的家,没有妻子温暖而无语凄凉一脸憔悴倦容而决绝的儿子,余源本来心酸心疼而尴尬地站起身来,想走。因为,无须片言只语,他就已经感到刺骨的零冷与心痛,也明白那是言语无能为力的。
但是,看到儿子恨意渐浓的眼神,绝然拒绝关爱的动作。他又重新落座。
他随手捋了一下鬓角灰白的头发,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们伤害了你的感情。但是,这也不是我们所想要的。
你也应该知道,为了不走到今天这样的路上来,我们也是费尽心思。”
他希望能够引起儿子的话题,但是,儿子依然冰天雪地冷漠。
“虽然,形式上没有像你一样正面去找,私下尽我们所能,也在寻找小零。希望让我们有个致歉的机会,你能恢复快乐的生活!”
“快乐?!”余尾生嗤之以鼻地讥讽地苦笑。“难道你们不知道?欢娱早已随流水离我远去了?
你们都学识渊博,难道不知道有因就有果的道理?
你们说过天衣无缝!结果如何?还狡辩什么呢!亡羊补牢又有什么用!”
“孩子!做了就有用。
你不要把自己逼到死胡同,你看武打片上,无论从前多么的立于不败之地,受伤的斗士就会力不从心地大打折扣。只有,具备了战胜对手足够的力量,才能够随心所欲!所以,你不该自己损耗自己的能量!”
“我是血肉之躯,不是钢铁制作。我没有办法满足你们所有想要的!
既然得了大头,就该得意地去一边享受。”他含泪地苦笑。
他知道,儿子对于他们的感情已经不是什么闲愁暗恨的了。但是,他依旧希望尽力弥补一些,“发生了的事实,抱怨、后悔都已经没有意义,只有想办法往好的方面去做。
蕊儿让我带回去吧!不然你太辛苦,孩子也…..”
“想要我的命,就把她带走!”他几乎怒吼。
*
“李长官,请您行个好吧!
俺也不是那种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犟牛筋,不是不想交税。说实话,谁又不想落个好名声呢?您看看,俺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您也知道,俺那病歪歪的当家,不但撑不起这个家,连自己的身体都撑不起来!您说,俺是不是不能不管?几张小孩子的嘴巴也不能不给口吃的吧?
您看,就靠这个小店铺转换几个钱儿,养活一家老小!
您看看,这快要空的架子,眼看就要断货了!可是,进货的钱至今还没有一点着落呢!这些天来,我就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的了!
虽说收税是好事儿,这肋巴骨上剔肉,也不能要人的命呀!”沈大嫂双手无助地揉搓着打着布丁的衣襟愁苦地哭诉着。
“沈大嫂!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可是,我也有一本难念的经!我的头上也压着一把难以挪动的上方宝剑!我一家老小肚子的饥饱,也全靠我这张嘴、这双腿了来填补呀!
我也不求什么模范,什么先进,什么晋级,什么升官!只求能交差啊!”饱经风霜的老收税员也诚恳地倾倒苦衷。
“柴儿!过来一”沈大嫂扯起哭泣的嗓音,向后门的柴扉小院子里面喊。
“妈妈!”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急巅巅地跑过来,站在门口,一手扶着一边门框,瞪着骨碌碌的大黑眼睛打量着屋里的人们。
虽然,衣衫破旧,皮肤黝黑,头发杂乱不整洁。但是,不论从五官方面看,还是身材和精神头上讲,这孩子绝对是一个若人疼爱的孩子。如果生在富裕人家中,脱胎换骨,一定是一个令羡慕的英俊少年。
“柴儿!把你的钱拿来好吗?”母亲艰难地说。
“干什么?妈妈!”孩子透亮的大黑眼睛警觉得瞪地更圆溜了。
“孩子!咱得让这位伯伯回去交差。拿给妈妈好吗?”母亲心疼地望着儿子。
“妈妈!那可是我小姨给我的学费!”听到要拿已经到了手的钱,孩子像被惊雷击了似的,震惊地张大了嘴,定定地望着母亲。
“妈妈知道!我去给你们老师求求情,请他们再给宽限两天,有了马上送去。”母亲伤痛地望着儿子。
“妈妈!我不能每次都迟交学费!”孩子眼泪汪汪地渴望着妈妈一会儿,扭头就逃。
“柴儿!”沈大嫂惊慌失措地想去拦阻,一时忘了门口的台阶,一只脚一扭,突然,一条腿猛然跪在了地上。
拼命逃跑的孩子听到母亲摔倒的声音,立刻停住了奔跑的脚步,转身急忙飞跑回来。
“妈妈!”惶恐而心疼地想搀扶母亲。
憔悴的母亲扶住门框咬着牙艰难地站起来,首先低头看了看膝盖处的裤子,惋惜地深叹了一口气。
“怎么样?妈妈!”孩子关爱地问。
母亲扶住柜台一瘸一拐地走回到屋里,失魂落魄地坐到磨得光亮的木墩上。
“妈妈!流血了!”孩子不知所措地蹲在母亲的膝盖前,心疼、害怕而焦急的说。
“就这一条能见人的裤子,又要补补丁了!”母亲痛惜盯着被磕破的裤子叹息。
长久被贫困包围,使她没有想到自己流血的伤口,首先揪心的是自己唯一一条可以充当门面的裤子。
也许,在她的意识里,这个家和她的家人才是最重要,为了应付遍体鳞伤的生活,她已经没有了应该关爱的自我。这种高尚的情操不是出自于为了名利,也不是为了报偿,而是从灵魂深处自发自涌出来滋养亲情的甘泉。
在她来说,疼痛是自己可以忍受的,可以不用支付要命的金钱!皮肤破了,也不必用挤不出来的票子来弥补,自己可以再长上。可是,这裤子却不会自己合上口子,恢复了原貌!而生活中面子和钱一样,都是硬的!
“妈妈!您打我吧!”孩子泪流满面,懊悔地低下了头。
母亲心酸的泪水也流淌了出来,“孩子!你让妈妈怎么办呢?妈妈也不会变钱呀!
我也知道你很想上学,才狠狠心,咬咬牙,没有让你跟着小峰他们出去打工!还有你爸爸,你不要爸爸了么?”
“妈妈!我拿给您!我一定全拿给您!”孩子哭泣着站起来,“当我小姨给我压岁钱的时候,我简直高兴得睡不着觉,心想:我终于不再歉帐,能够挺着胸膛地走进学校了!”
孩子呜咽地说着,泪水涟涟地跑了出去。
来买食盐等生活用品的零子鹿,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早已让泪水画花了脸。她咬了咬牙,用干裂的手抹了抹泪水,拿出衣兜里纸笔,递给收税员:“多少税款?”
收税员颇感疑惑打量了她一会儿,怔怔地看着她,迟疑地说:“十元零捌毛。”
零子鹿心里油然泛起一股酸楚,联想起商厦有时用一个红包,或者一桌高级的饭菜就可以免去几万甚至几十万的税款,余家气派堂皇的别墅,霍家那奢华的舞会,还有宽广平坦高速道路上飞驰的那些高级豪华的轿车……在她的眼前不停地交叠闪烁飞舞着。
但是,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离这里似乎比到火星上还要遥远。这简陋低矮的小石屋,这粗糙廉价的商品,这为生存而愁苦哭泣的眼泪,这为学费蹂躏地千疮百孔的幼小童贞的心灵,这为生活翻山越岭历练的沧桑无奈的眼神……
这种苍白颜色占主导地位的情景才是最真实,最切近的。一样的,也是她无力改变的!
就像城里人需求这里纯净的阳光,清澈的空气一样,这里缺少的是金钱。眼前这关系着两家人温饱的十几元钱,却如泰山般地矗立在他们面前。
感慨的同时,零子鹿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刺疼伤感。受伤以来,她很少接触世人,即便是目不识丁单纯陌生的山里人。即使躲不开碰到一起,她也只是傻傻地一笑而过。
但是,时间与地点依然没有改变她善良的心性,今天,她似乎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心里只有一个辛酸的意念:帮帮这些可怜的人们!
她艰难地又写下几行字,眼神微妙地颤动了一下,恳切地望着收税官:“很显然,沈大嫂一家的困境不可否认。您重任在身也很能理解。能不能麻烦您帮帮忙费心打听一下,有没有免税的国家政策可以优惠到她们这里。”
收税员惊讶地望着穿着与思维完全不相称的零子鹿,呆呆地看了很久。
在那双焦渴、期求的眼睛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他低下了头,叹息到:“老实说,每次下来收税,我都是狠了再狠了心,硬了再硬了头皮,咬了再咬了牙。
这穷乡僻壤的,哪里都不好收税啊!每次看着这可怜怜巴巴的乡亲们,我都希望自己是百万富翁啊!
我常常在心里说:要是我有多余的钱多好啊!可以替他们垫上。为此,我把我唯一的嗜好抽一棵旱烟的习惯也改了。
我也不是没少往这方面搅脑汁。可是,也可能是因为喝的墨水太少,或者没有本事,实在没有找出好办法!”收税员无可奈何地说,“真盼望国家这颗大太阳早一天照耀到这些贫困的山区!”
零子鹿认同而感余地向仁慈的收税员用力地点了点头,同情而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身上仅有的六十元钱放到柜台上,指了指盐和酱油,又写一张字条给孩子:留下你的学费!剩余的钱先存放这里吧,以后再来拿东西。
孩子扑腾一下跪到她的面前,泪流满面,“谢谢叔叔!我一定好好学习!”
抹了一把眼角酸热的泪水,零子鹿用力把孩子扶起来,含着鼓励的微笑用力地点点头。
她离开了火热的生活,冰雪把她心中的火苗压灭。对她来说,就目前的状况,做个冷漠无情、事不关己的人更适合,她也很想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但是,事实上她还是很难做到。就像结冰的大海,表面冰封一块。但是,下面依然是痴心不改的海水。一叶知秋,她那一颗易感善良的心实在没有办法让她做到对于一切都无动于衷。
也许,因为她本来就属于这个阶层,脑海里,闪现着他们身陷困境中的滴泪画面;肺腑中,翻滚着同他们一样苦辣蛰心的滋味。
本来,如果不是面临如此需要金钱的境地,在她的意识中,就是一座金山摆在她的眼前,她清澈的眼睛也不会发出贪婪的光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