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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德自睡梦中打了一个寒颤,周围一片漆黑,当他醒来时,他发现他坐在某个狭小而禁锢的空间之内,他的双腿朝着两边分开,双手放在扶手上前伸,并被皮革完整地拘束着,甚至于他的面部都被一层皮革轻轻地包裹住。
他大概迷茫了几秒,就很快回忆起自己的状态和使命,然后便是他的那个古怪的梦,在梦的最后,他看见一个不可名状的恐怖造物正在和环绕在雷光闪电中的巨龙战斗。
“什么克苏鲁大战哥斯拉?”希德轻轻地吐槽道,不过他随即静默了下来。
周边一片黑暗,他孤身一个人,待在黑暗中已经四天了,四天以来,在黑暗中,他只能够靠着随身携带的凉水和一点干粮充饥,还要尽量小声和选在特定时段才能够进食。
这不是因为他被抓了,他是自愿的。
是的,没错,希德是自愿的。
他现在就藏在别人家里,藏在别人的沙发椅之中。
这是那个人最喜欢的沙发椅,它有着棕色的外皮,宽大的靠背,松软的软垫层,使用桦木制作的内架,精美的扶手,以及一个羽绒靠垫,沙发的内骨使用樱桃木制作,雕刻师精心雕琢的古典镂空纹路每个角落都被上好了油。
现在,希德的身体就是沙发椅的内架,他的双手就是沙发椅的扶手,他的胸膛就是沙发椅的靠背,他将自己塞进沙发椅之内已经整整过去四天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有关于“七印”预言的梦了,希德很快就将自己的梦抛到了脑后。
“咚~”隐约可以听到小心翼翼关门的声音,再根据真皮沙发缝合口微弱透光的程度来看,希德判断现在应该差不多下午一点多,那应该是女佣在洗完了碗之后离开特有的小心关门声。
这里是瑞兹兰王国首府赫尔维蒂巴登大街第45号,佣兵王国的心脏,王国议会就位于三个街区外,能住在这里的就算不是贵族也至少是三等公民——西维斯,佣兵公会就在大街的尽头,这里人流如织,希德可以听到外面大街上喧闹不止,也能感觉到房间里面无比安静。
在埋伏了四天之后,机会终于来临了,就在今天,家中女主人已经和丈夫约定好会带着两个孩子去大剧院观看瑞兹兰名剧《地狱远征队》,据希德了解,这部剧下午四点五十分散场,根据希德总结的规律,家中佣人在做完了午饭之后就会回家休息,要等到大约晚上五点二十分才会过来做晚饭。
少年重新回忆着他这次的计划。
他并非专业的暗杀者,因此必须更为小心谨慎。
这是一个全身被拘束,昏暗难见天日的环境,希德必须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他的目标叫做欧力-霍夫曼,一个身高大约一米六九体重约为256磅(232斤),不折不扣的大胖子,他年龄差不多四十岁出头,不过或许是过度肥胖,他显得有些衰老和行动迟缓,每当欧力-霍夫曼隔着一层真皮坐在自己的身上时,希德都近距离能够感受到那饱满的层层叠叠的肥肉以及一股油腻的气息,还有淡淡的烟味,爵士的体温此时也会传递到他的身上。
根据希德的调查,欧力-霍夫曼出生于恶狼公国,依靠着极为扎实的技术和相对不错的学识,曾经担任神圣帝国官职中颇为重要的检地官,五等官僚。
什么是检地官?
很简单,检地官就是负责丈量和清算贵族庄园土地面积产量报告给帝国宫廷和教会,方便进行税务征收的职位,这是个五级官,作为神圣帝国的三等公民——西维斯,霍夫曼可以靠着这个免除自己全家人的劳役。
这位霍夫曼先生能在三等人中脱颖而出确实不容易,只是据希德所知,前几年却正好碰上了神圣帝国的检地政令,因为报了实数,得罪了当地贵族而被外调,来了瑞兹兰这里。
上司让他监视一个叫做“希德”的少年。
没错,就是自己。
希德想到这里止不住冷笑,如果是刚来的霍夫曼爵士,他现在应该正在为自己的失踪而着急,到处寻找自己的身影吧?
可惜的是,经过三年劳而无功的监视,从一开始的兢兢业业再到按部就班再到应付了事,人是会变的。
老爵士现在已经是头不折不扣的懒狗了,他大概觉得自己被那些大人物骗了,嗯混就完事,几个月的反监视以来,霍夫曼最主要的上班内容就是盯着烟卷出神和喝着苹果酒看报,至于希德这个月的行动记录?霍夫曼早在七天前就全部帮他编好并送交他的上司。
从一年前开始,霍夫曼的上班时间就发生了变化,他一般早上九点起来,磨磨唧唧要到十点钟才会到街对面的办公室,中午有人送饭过去,从楼下使用吊篮把饭吊上去,下午四点钟提前一个小时的时间就会返回家中,坐在这沙发椅上,吞云吐雾,希德听着他埋怨着瑞兹兰糟糕的伙食、稀薄的空气和寒冷的环境,整整四天,天天如此。
希德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监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而来,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好多和常人完全迥异的地方,有连他自己都始终搞不懂的诡异之处。
他甚至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人类。
希德也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这监视没完没了,他从出生到现在,希德始终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过自己的不同之处,他就是个人类,出现了强烈血脉返祖迹象的贵族血裔,仅此而已。
事不宜迟,趁着家中没人的空档,希德从沙发椅内摇动沙发椅,从缺口中伸出手,将准备好的信件放在了沙发椅上。
再从坚固的扶手上方,真皮的压迫之下抽回手,随身携带的凉水和干粮就放在腰边。
是有点饿了,希德小心地小口咀嚼着干粮,喝了一口水,四天的潜伏也让他的身体和精神差不多到了极限。
如果家里有人在的话,那他们估计会吓得半死吧?沙发椅内有个人形正在进食,就在真皮之下的不可名状生物蠕动不止,希德自我嘲笑道。
“咔嚓!”
房屋大门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响声,希德全身一震,沙发椅也因为他的动作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希德不慌不忙将水袋和饼干放下,重新伸出双手插入内架和扶手中间,静默。
你听不到我,你听不到我。
希德平息着呼吸。
然而世界上的事大多事与愿违,来人似乎听到了屋内的动静,他特有的浑浊粘稠的嗓音从门口处传来:“有人在那儿么?”
房间内一片寂静,和屋外的嘈杂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肯定是霍夫曼爵士回来了!希德熟悉他的声音,他真想翻个白眼。
不愧是我封的懒狗,摸鱼王,帝国首席薪水小偷。
现在才下午两点,这人居然真的就下班回家了。
他要不要脸啊?帝国宫廷每个月付给霍夫曼6个金埃居的薪水让你在瑞兹兰当人上人,你就是这样为国分忧的?!
计划有变,看来要提前实施了。
好消息是,自己会有更多处理现场的时间,坏消息是,风险系数大幅度上升。
希德内心又复盘了一遍自己的计划,他身体一动不动,尽量保持安静。
“有人在那儿么?”来人沉重且缓慢的脚步声响起,他朝着希德所在的方向重复了一遍。
啧,这个怕死鬼,希德内心不屑,却也知道霍夫曼爵士的担心并非没有理由。
此人在检地时报实数得罪过恶狼公国,给不少大贵族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曾经有人扬言要花500金埃居买他人头,霍夫曼当时怕得要死,赶紧上报宫廷要求配备护卫,不过显然神圣帝国宫廷并不在意三等人的死活,驳回。
“吱呀~”房门被推开了,伴随而来的还有利刃出鞘的声音。
皮鞋踩在地毯上,从远,到近。
噗噗~
每一声脚步声,都压在希德的心里,少年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同时心里埋怨着对方的胆小怕死。
你这懒狗紧张什么啊,家里面又没有人!
一动不动。
模糊的听觉判断,来人到了距离沙发椅大概两三步的位置,他脚步声停下了,屋内的声音落针可闻。
什么都听不到,除了透过沙发真皮的模糊光影,希德也什么都看不到。
霍夫曼爵士是在观察么?
应该没有没什么好观察的吧?
希德了解客厅这部分的布局,沙发椅面前是一张靠墙靠窗的四方长桌,桌上摆放着几卷羊皮纸,一根蘸在墨水瓶中的鹅毛笔,一盏煤油灯,在长桌的左边,是一个书柜,右边则是绘制着霍夫曼自己画像的油画。
只需要一眼就可以将一切扫入眼帘,一切都无所遁形。
但希德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又静默了大约二十秒,希德又听到了长剑入鞘的声音,来人的嘴中嘟囔了几声,好像已经放松了警惕。
对,对,没错,就是这样,坐上来吧,希德如是想到。
享受你人生的最后一枚雪茄。
就在他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小腿上,然后钻进了他的裤管,顺着他的大腿拼命往上爬,直到钻出他的裤子。
糟了!希德心里一突,大感不妙,他只能冒险将身体略微后移,勉强朝着下方看了一眼,昏暗的沙发内,一对发着绿光的小眼睛正在和他对视!
是鼠鼠!
一头小老鼠闻到了他吃碎饼干的气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通风口钻了进来!
该死!希德下意识地又复盘了一次自己的计划,却怎么都没有预料到已经抵达了最后一步,却突然冒出一只鼠鼠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滚,滚啊!!!
希德,小老鼠却无法理会他的意思,它开始啃食饼干的残渣,吃得不亦乐乎。
而更可怕的是,随着小老鼠的动作,沙发椅此时正在以极微弱的速度摇动着!
这怎么可能不被警觉的人发现!
果不其然,就在小老鼠啃得正欢的时候,希德再次听到了长剑出鞘的声音,地面震动了一下,他的身体也随之一抖。
来人朝前迈出一步。
“谁在哪儿?”希德可以听到声音中的恐惧不安:“谁在沙发那边?”
他真想回一声:“沙发里没人,沙发里怎么可能藏人呢!”
然而,就在这时,希德大腿上的鼠鼠吃完了残渣,还在折腾着,就连希德自己都可以感觉到沙发的轻微晃动。
我为什么就不能把底座做得再稳一点呢!
希德抱怨着。
更糟糕的是,外面就是巴登大街,街上不仅有保民骑士官巡逻,而且还有几十号佣兵正在等活,只要稍微闹出一点大的动静,希德就会暴露自己。
正因为如此,希德才不得以设计了这个暗杀计划。
怎么办?
如果出去拼命,希德有五成把握可以三下杀死霍夫曼爵士,但不让霍夫曼爵士求救或者闹出动静的把握,他一成也没有!
如果放弃刺杀现在就逃命,希德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逃出生天,可监视了他三年的霍夫曼不可能认不出他,别说希德蒙着面罩,就连化成灰霍夫曼都能把他认出来!
对一个监视者来说,发现了监视对象有问题,这意味着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心急火撩的希德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又朝着站在自己肚皮下方三寸的鼠鼠狠狠地瞪了一眼。
鼠鼠!这次真被你害死了!
必须,镇定下来,希德,你必须镇定!
少年暗示着自己,他连深呼吸都不敢,只能闭上眼睛,脑袋里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刺杀计划,他的整个身体都绷直了,流线型的肌肉绷紧。
他只能全神贯注聆听声音,如有出剑的风声,希德立即反击,如果没有,那只能再等等。
只是鼠鼠似乎感受到了希德的怒火,它吱吱吱地叫了几声,顺着裤管爬了下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哇!”希德还来不及思考这意味着什么,霍夫曼爵士的惊叫声随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快速变远。
“原来是你这个小耗子!”惊喜,又长出一口气声音,来人明显如释重负,他的笑声舒爽许多:“给我滚出去。”
“吱吱吱~”
“咚咚咚~”
鼠鼠的叫声不定时从周围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跟着鼠鼠的叫声一起,一个大,一个小,吱吱声先消失,脚步声后消失,紧接着是沉重的门栓声,来人把门锁住了。
坐在沙发里面的希德同时也轻轻地,控制着力度长出了一口气。
他现在不知道要感谢鼠鼠还是憎恨鼠鼠了。
一口气刚刚出完,两声重重的敲击来自左脑左上方,希德赶紧屏住了呼吸。
“对不起啊,兄弟,我错怪你啦!”
话音刚落,一团饱满的重物先是压在希德的双腿上,真皮沙发发出痛苦的叫声,然后希德只觉得自己的前胸逐渐被重物挤压。
被一个256镑重的胖子压在身下是一种什么体验?
就是这种体验,希德忍不住随着沙发的声音闷哼一声,他有一种被填满的感觉,他的双腿被压住,他的前胸被压住,他的脸甚至都埋在了一团松松软软的脂肪之中,油腻的气息和淡淡的雪茄味扑面而来,希德让自己的脸稍微后退一点点,以保持呼吸。
这样的话可没办法动手啊,希德还在等待,他等了四天,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今天的情况虽然有些意外,不过希德已经感觉到了腿部上方传来的异样。
他赶紧又复盘了一遍计划。
“嗯?”来人大概也感觉到了屁股下方有东西,他站了起来,希德只觉得全身一松。
下一秒,一种更加沉重的撞击再次袭来。
稀稀疏疏的响声,小刀打开蜡封的声音,希德的面前恢复了一点微弱的朦胧光亮。
“霍夫曼爵士亲启?奇怪,应该送办公室。”来人显然也很疑惑。
读下去,读下去就对了,你疑惑个什么?希德暗地里在为来人鼓劲。
这是一封希德精心写就的信,这封信将会挑动霍夫曼爵士的情绪,给自己创造机会。
只过去了差不多几秒,来人的呼吸声陡然加大,且能感觉到颤抖,他愤怒的吼声和经典的帝国国骂震得希德耳膜有点痛:“混账,婊子养的!谁啊?!”
希德缓缓翘起了嘴角,霍夫曼应该是看到了自己信里嘲笑他迟到早退,说他是懒狗,表示授予他“摸鱼王”“帝国首席薪水小偷”的那段了。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整条大街都知道霍夫曼提前下班的事情,他大概以为是附近的佣兵头子和商人或者邻居拿他开玩笑。
紧接着是不耐烦的抖腿,来人开始抖腿,连带着希德也被迫跟着抖,他还有点感激,这让他的肌肉有所放松,希德猜来人已经看到了自己嘲笑他身体肥胖和仕途不顺的部分,也是,一个曾经有着光明未来的五级官转瞬之间被发配到瑞兹兰来干一件没什么大用的监视任务,霍夫曼没理由不烦躁。
等,继续等。
“嘶~”倒抽凉气的声音响起,不出希德所料,任何人如果再一封匿名信里面见到有人能够详细描述自己的生活细节和私人小秘密时,都会感觉到害怕的。
准备了,希德屏住了呼吸。
他身上的人猛然一抖,后背离开了靠背,自然也离开了希德的前胸,他的双手离开了扶手,波浪般的冲击力令希德双腿一麻。
机会来了!
那封信,信的末尾是希德的设问,一个无奖竞猜。
“我就在您家里,我一直都在。”
“猜猜看我在哪里?”
正常人如果看到这里并且和前面相印证,那么他的第一个反应应该是立即起身,不过霍夫曼这位更是重量级,他是没有办法一口气起身的,因此他的动作应该是首先让脊背离开靠背。
这也意味着,希德要开始行动了。
少年的双手从沙发的扶手上抽了出来,他立即伸手到腰部,摸到了短剑的剑柄。
依靠着模糊的光影,他能够看到来人那宽厚的脊背,以及脊背周围的光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希德稍微判断了一下位置,手中短剑如闪电般突刺,刺穿了沙发的真皮,贯穿了前方的障碍物。
“唔!”来人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沉重的重量从短剑上传来,好像想把剑压回去。
没必要隐藏了,希德双手用力继续将剑前送,直到重量从剑柄上离开,紧接着,他的身体开始前伸。
他的额头触碰到了沙发的真皮表面。
他的鼻子将皮革微微顶起。
他的嘴唇接触到了皮革,有点咸味从味蕾上传了过来。
左手抓住匕首,顺着短剑在皮革上刺开的缺口,希德切开了沙发的真皮表面,迎面而来略带中年男人油腻气息的清新空气令他迷醉,炫目的阳光更是让他睁不开眼。
在一瞬间,希德有种错觉,如果说之前有点在母亲子宫一样温暖舒适的感受,那么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自由的清风一样肆意妄为,那种感觉像是脱离了肉体的桎梏,将精神传递到无尽的星辰和银河尽头中去。
“救……救……”声音呼唤回了希德的注意力,面对光线的不适应也有所缓解,希德将目光转移到了地上的男人。
是霍夫曼爵士,他穿着一件标准的背带裤羊毛衬衫,一对小小的眼睛,一根尖尖的鹰钩鼻,小嘴巴,下巴堆积了三层,短剑正插在他的背后,鲜红的色泽漫过了衬衫上的白色。
看得出来,霍夫曼很想喊救命,但因为肺部受创,他口中只能发出含糊的话语。
似乎是想到自己连续坐了好几天的沙发里面居然有一个大活人,霍夫曼爵士立即干呕起来,他咳嗽着,吐着血沫,涕泪横流。
脑子有点晕,眼睛也因为长时间没有好好视物而分泌着泪水,希德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望向倒在地上的霍夫曼爵士。
成功了!四天的折磨是值得的。
现在,他有些事情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