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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怀在仙山呆了半个月, 还算习惯。
他是吃过苦的人,从木灵根筑基阶段开始修, 进度也远远胜过其他同龄人。和他一批的蔡艺门下药修弟子中, 他永远是完成最快最好的那一个, 不仅如此,他始终保持着他在军中那样间断休息的作息时间, 别人入睡时, 他在清修堂中修行,别人起来时,他还在修行。
学堂中的同学们一度起了和他较劲的心思,草木堂中成宿成宿地灯火通明, 意欲跟他分出个高下来。最后这些人崩溃了:“雪怀这个人是不是不睡觉的?为什么他一整夜都在学啊?”
一群人熬得昏天黑地,雪怀却神采奕奕, 并且根本没察觉到同学们的这些小心思——他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多了一大堆人来清修室睡觉, 好好的宿舍暖阁不睡, 非要趴在这边的桌上打瞌睡。
不过他素来不好管闲事, 也没有多问。
这样过了十几天后,首先有个小姑娘绷不住了, 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他:“雪……同学,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休息啊?”
雪怀彼时正在打坐冥想,练气化意, 闻声睁开了眼睛。
雪怀诧异道:“我?方才已经睡过了。”
小姑娘:“???”
蔡艺半夜也被这群小家伙惊动了,披了件衣裳过来看,掀开门帘就望见了角落里东倒西歪地睡了一大群, 剩下几个也是困得神志不清,唯独雪怀眼神明亮。
她素来信任雪怀的稳重,问他道:“怎么回事?”
雪怀道:“我也不清楚。”
蔡艺心里明镜似的,挥挥手,拿出严师威严来赶他们去睡了:“学习勤奋是好事,但功课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像你们累成这样,明日白天里还要打瞌睡,这怎么行?就算能用清新咒化解,但所谓的养气补元,气是用治愈术补不了的,都回去睡觉。”
雪怀刚要开口,便听她道:“雪怀也是,但你先留一留,为师有话跟你说。”
人都走空了。
雪怀站起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师尊?”
蔡艺问道:“你是修行入定,睡两个时辰修行四个时辰,是吗?”
雪怀点头道:“是的。”
这是他一直没改过来的一种作息方式,军中常年要值守,巡逻,纵然做到左护法的高位上,有些事仍然不免要自己亲力亲为。在那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他常常是连轴转的。虽然这一世他不必再这么紧张,但越往后变数越多,他要抓紧一切时间,尽早进入金丹期。
蔡艺又问道:“是谁教你的这样的修行方法?”
雪怀道:“师尊,我自己参悟的。我们家是做仙界军火生意的,我父亲也养过兵,我看那些士兵就是这样做的,我想以后可能我也会继承家业,也想早些适应那种环境。”
蔡艺失笑:“你有上进心固然是好事,但不可操之过急,小怀,你时间还长,不必要这样逼自己。”
雪怀道:“师尊,我有分寸的,您放心。”
蔡艺与他接触十几天,早就看清雪怀的少年老成。她诧异于这个学生的天资和悟性,和他那种宛如成人的沉静和淡然。
天资和悟性或许可以归纳为他不同寻常的出身和灵根,但那种气度却是蔡艺在他这个年纪从未见过的。慕容金川把这个外孙宝贝得不得了,她也从这位前辈口中了解过一些雪怀的过往,最后只能归纳为雪怀早年丧母,父亲又常年繁忙,故而提早经历了人情世故。
她笑了:“为师知道你有分寸,只是总这样下去不行。你的同门跟着你学,总会出岔子,为师给你指点一个地方,你悄悄地过去就好了,同时也要注意休息,明白吗?”
她给了他一个门主级别才有资格进去修行的灵洞钥匙。
其实这个地方,雪怀一弹指就能破开结界。但他之所以不来,之前也没有要求,是因为慕容金川为了让他戒骄戒躁,严禁慕容山庄界内所有尊上给雪怀开小灶走后门,也禁止他走捷径,使用高阶灵洞修行。
这种严厉甚至到了苛待的地步,寻常同门过考核,做到没有失误即可,他过考核却非要做到完美。在极寒之地辟谷冥想,别人待五个时辰便可以出来,他必须呆满三天整。
别人眼中看雪怀,起初是好看,后来就是一个惨字。
明明是慕容庄主的亲孙子,却处处被针对,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即使是对雪怀本人来说,这些事情也并不轻松。他不是系统修行出身的人,之前会野路子,一旦要他丝毫不差地将修为、法术发挥到极致,那便是一个漫长而琐碎的过程。它能磨人的耐性和意志力。
但是再苦,也不会比当年逃家时苦了。
这天后,雪怀就知道要低调地学习了——具体来说是背着人家偷偷学习。白日他正常上课学治愈术,放课后便独自一人前往那个灵洞打坐修行,进益他的水灵根,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夜和半个傍晚。
在这种情况下,重生的后遗症毫无征兆地复发了。
他上一回吃了安魂镇魂的药好了不少,身边不再有阴灵窥伺,故而这次来了仙洲就放心地没有带安魂药;结果他水灵根修得越深,根骨的阴息就越来越重,阴灵和鬼魂渐渐地又涌入到他的身边,对他虎视眈眈。
雪怀本来是没有察觉到的。
这天修行完毕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甫一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后,方才发现自己浑身冰冷。慕容山庄四季如春,他却好像回到了家中,寒冬大雪。
这感觉很瘆人,也很熟悉——他去魔界找云错的那一天,体温也是这样慢慢地冷下去,最后昏迷不醒。
雪怀立刻就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他强打起精神,调转步子去往药堂中,想要拿点镇魂的药。
这药方还是云错说给他的。他说:“雪怀,药方你记着。”他贴近来低声告诉他时,带着雪竹清幽的香气。
雪怀搓着冰凉的双手,小声念道:“麒麟甲五片……如意草……二钱,空青二钱,地魂花,彼岸花,白练果,还有……镇魂藤……镇魂藤呢?”
镇魂藤是非常名贵的药材,用途非常之广,入药时据说能治百病。蔡艺前些天才用它让弟子们练习了配药、按照药方把控熬药的时间和剂量,可现在那一味药连边角料都没剩下。
雪怀:“?”
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就算是他找齐了药,熬煮出来也要花上两个时辰的时间——那时候自己估计就凉透了。
这种情况下,他难得有点迟疑——要去找蔡艺,请她用最复杂的还魂术对自己进行治疗吗?
但他要怎么解释呢?自己偷偷修行水灵根,还是自己其实是意外重生,还魂回来的?
没等他决定,屋内角落突然传来“砰”地一声玉器碎裂的声音,引得他驻足往那边望过去。
他此时手里只拿了一盏灯笼,灯光照亮之处,没见到人影,却只看见一扇开着的窗,和床下升腾的药炉炉火。
碎的是一个药罐子,薄纱玉的,非常轻,或许是被风吹倒的。
那药香雪怀很熟悉,正是他在仙洲故里喝了一个多月的镇魂汤——他的视线顺着这药炉玩下去,在微弱的火光旁发现了一张纸条,上边零散写着许多药方,字迹轻小模糊,省略的地方很多,是非常标准的小抄。
他想了起来,明日有一组同门要考核药方和熬药技法。
雪怀有点愣神,拎着这张纸条不知所措——
他运气这么好?
正好是需要这味药的时候,却意外撞破了哪个同门深夜摸过来抱佛脚、打小抄的场面,熬的还恰好是这剂镇魂汤。估计那人多半以为他是过来巡夜的老师,这才慌慌忙忙地从窗户跳走了,还打碎了一个药罐子。
雪怀俯身查看了一下这罐药,默默感激了一下这位不好好学习的同门。
剂量、温度、熬煮时长都刚刚好,里头有三五天的分量,刚好能够让雪怀撑过这段时间。弟子药房中可供随意取用的药材有限,他仍然要去找青鸟,等天庭神农堂给他发货,这样稳妥为上。
那药苦且辛辣,非常怪异的味道,喝进肚中犹如滚入一团火。雪怀喝了半碗,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但确实感受到周身寒意在缓缓消散。
他缓了口气,觉得胃里空荡荡的难受,四下照了照有没有红枣陈皮之类的东西想要垫垫肚子,结果发现桌角恰好还……堆了一盘子糕点干果,还有炸好的小蟹——本来是用蟹黄入药去腥的,没味道,肉也少,但这位打小抄的同学还……摆了蘸碟和果汁。
雪怀差点笑出声。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都想要结识一下这位打小抄的兄台了,明日考核,熬夜打小抄复习功课,却还有闲情逸致准备零食吃,和他雪怀是一路人。
他现在胃里疼得狠了,就着这些东西压了压,再喝完了剩下的这半碗药。做完这一切后,他认认真真地给这位夜里被他吓走的兄台留了张字条:“不问自取,吃了你的零食和药来救急,非常抱歉。我的名字叫雪怀,住暖阁三层最里间,你来找我赔吧。至少我把这顿饭请回来。另:祝你明日成功过关。”
雪怀把熬好的一整锅镇魂汤都打包了起来,想了想,为了隐蔽,将纸条压在了装小蟹的盘子底下。
做完这一切后,他把纸窗关上了,剩下的药罐碗盘都清洗干净了放回原处。
等那清隽的身影从门外离开时,窗边的人才动了动。一个小法术过后,那张纸条已经到了他手里,而原处分毫未变。
云错将这张纸看了又看。
猫咪又跳到他肩上,去抓他的耳朵。云错终于回了神,偏头看它,伸手挠了挠它的圆脑袋:“你也觉得他睡得太晚了,是不是?”
眉头是皱着的,语气也一本正经,是他平常淡静得近于冷淡的声音,微微沙哑。
可他眼里跃动的光芒却如同烈焰,那是鲜活的、生动的,如同每一个这个年纪的少年,如同每个少年意外获得了心上人的字迹,那字迹还是写给他的,带着善意与干干净净的礼遇。
他把纸条折起来,按照每个字的距离挨个折起来,不让任何一个字上面产生弯折的压痕,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袖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云三岁:喜提媳妇妇手写字条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