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主与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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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德林在学园内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成绩不上不下,资质平庸,无特殊爱好,他和寻常人一样,自认为有比寻常人更机警聪明的脑袋,之所以没有突出的表现,完全是败在了自己的怠惰下的缘故,但若因为不可抗力的逼迫,自己也可迸发出比天才般的潜力,完成不可一世的功绩。

    学园有一处有穿着华美服饰的学生出出入入的贵族专属区,有时他会去那里打工,给贵族的餐厅洗盘子,攥几张纸币。他偷吃过贵族学生们吃剩的美味,心幻想着日后飞黄腾达了之后,也能吃得起这历经采物工冒着生命危险去摘得的昂贵食物。

    直到不久前,他收工回寝室的路上,在贵族宅区的门口遇到了转校生贝杜文·沃尔冈。

    “厨子,女侍,马夫,管家……”只见这名身材健壮修长如成年人的贵族少年,傲然竖着食指,俯视着仆从们低垂的头颅,逐一地清点着,咒骂道:“混他妈的帐,差一名弄臣。所有懂得享受的贵族身边都会留着这么几个百无一用,但很会耍嘴皮子的傻子以供消遣,他们竟然把如此重要的安排给漏了!”语气透着恣睢的无名怒气。

    时凡德林巧好路过,被他的眼角余光所捕捉。

    “你如何?”贝杜文像看着笼子里的猴一样看着他。

    “我?”

    “来,说两句蠢话来让我开心开心。”贝杜文拧着嘴角轻笑道。

    不知如何,凡德林胸口腾起了一股熊熊烈火。他怒目回视,对贝杜文亢然啐道:“我拒绝,别持着自己是贵族就了不起,你的跟班狗会围着你舔,也只是因为你的钱而已,世界不是围着钱转的。”

    贝杜文顿时目瞪口呆,讶异不已。他的侍从气的七窍生烟,骂骂咧咧的正要动手,被他挡住,还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对侍从们说道:“波拉哇!看到没,看到没?这就是一名优秀的弄臣,比我见过的戏子都要有趣多了!”说着,他站在凡德林面前,伟岸的身躯让他足以俯视对方,说道:“小子,这个世界,确实不是围着钱转的,是围着我的血统而运转,不过,我谅解你的愚蠢想法,甚至还打算满足你……”然后从腰袋里摸出一把金币,随手撒在地上,对凡德林说道:“想要么,想要就捡起来——”

    凡德林惊疑着,不知道对方要玩弄什么阴险把戏。

    “但若捡起来的话,就表示你已成为我的跟班狗了。”贝杜文轻笑着,用挑衅的眼神觑视着凡德林的自尊。

    凡德林有一股扭头就走的冲动,但双腿却不听使唤,眼珠子盯着闪闪发光的金子,喉咙滑过一口咽落食道的唾沫。那是沉甸甸的沃尔冈金铸币,落在地上的清脆响声,比他这辈子听过的任何声音都要美妙动人;只看着这闪烁着迷人光泽的金属,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些让他魂牵梦绕的场景:高级食堂里那些,贵族特供的山珍海味,满目琳琅地摆满圆桌,金勺银钗,在沉香熏烛的橘黄色灯火下熠熠生辉,坐在宾客位置上的那个衣冠楚楚,举止文雅的绅士,便是他凡德林本人。

    他把那些金子一个不漏地都捡起来了。

    借此机遇,凡德林一跃成为贝杜文身边最受宠的跟随。事后他才知道,这名出手阔绰,气焰嚣张的贵族,竟是统治着奥穆尼亚大陆的,堂堂沃尔冈皇室的亲族,从皇都乌鲁贝城下凡到燕野村的这家隐秘学园。除了贝杜文自身血统高贵外,就连他身边那些兢兢业业的仆从,都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他们从小在沃尔冈堡接受宫廷礼仪的教育,专门以伺候皇室贵胄为生。他们有为贝杜文提剑,喂马,打扫卫生,仪表整理,还有两位装扮华美之余招展花姿,婀娜动人的美貌少女伺候贝杜文的起居,并要不时地满足主人突如其来的生理需求。这些人虽然职责卑微,终日前呼后拥地伺候他的生活,但举止间显露着一股凡德林没见识过的彬彬雅态,仿佛在刻意要凸显和鄙视他的粗鲁而不得体的言行。好在贝杜文本人并没有兴趣计较这些琐碎小事。

    对他们来说,凡德林的到来是一件不幸之事:他夺走了贝杜文大部分的恩宠;这让其他仆从心生不满,却又无可奈何,他们实在摸不透这个主子喜怒不定的脾性,平日只是为了不触怒他就已经精疲力尽,又如何能有闲余心思去琢磨如何讨好他呢。

    贝杜文·沃尔冈年龄尚少,身体却是堪比成人男子的健壮,站起来比同龄人高出足足一头。平日喜欢斜卧在床榻上,衣不蔽体,慵懒的动作下,硕健的肌理或平展,或弓起,处处透出一股与年龄不匹配的浑厚气魄,即便他终日挂着一脸半眯半醒的倦态,也给人一种怡然自得的从容自信。

    与往常一样,贝杜文和凡德林主仆在坐厅堂,地板铺着柔软的天鹅绒毛毯,能让臀部和大腿感到非常的舒适,其他仆从则只能在厅堂角落处站着候命。两人谈笑间,不时从案上摘一颗布里坦因的黑葡萄放入口中。偶然间,两人的手会因为伸向同一颗葡萄,而触碰在一起。

    “别忘了自己身份!”贝杜文蓦地勃然怒喝一声,刮了凡德林一巴掌,其表情冰冷得高峰顶上的浅蓝积雪。

    脸上仿似烙铁熨烫般的火辣辣,几乎让凡德林心态失衡了。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用一贯冷冷的语调回道:“这样你会失去我的友谊的。”

    “哼哼哼……”贝杜文表情渐渐冰释,抿着嘴唇哼笑着,继而开口哈哈大笑起来:“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然后爽朗的笑声哈哈不绝。

    凡德林本认为,「忠诚」会比「友谊」更适合这个语境。但他不喜欢,脱口而出时,他遵从了自己的喜好而非理智,从结果来看,这个率性的选择却是出乎意料的正确。

    凡德林自认为没有揣摩到贝杜文的心思,也没有必要。他直觉下避免自己想象贝杜文的城府几何,就像一个临渊而行的路人,警惕着勾引着自己伸头窥探深渊之下的好奇心,那里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也没有必要去知晓。

    偶尔,贝杜文会喋喋不休地向凡德林抱怨学园的种种不快,这是极少数的会向他吐露些许心事的时刻。凡德林也因而了解到,贝杜文非但身特殊,连在学园内的限制也与其他贵族享有的特权不同,贝杜文转入学园时被迫烙上了沉默的烙印,使得他的能力与寻常学生无异。身份比寻常贵族尊贵多倍,却会被约束下等人的印迹所束缚,这一点凡德林是百思而不得其解。贝杜文没有多说,他也不会多问。贝杜文似乎也因此意志消沉,终日吸食昂贵的迷幻药草,在醉生梦死中,通过酒精和性爱来消磨其百无聊赖的人生,活得像一个自由的囚徒。如果碰巧遇见贝杜文正在与女人交媾时,会叫上他一起淫乐,表演一下性活儿;他也乐于参与其中,与他交合的对象有时是貌美雅态的贵族少女,有时是娇涩忸怩的女学生,有时两者一起,只要贝杜文乐意看,他就乐意去表演。

    凡德林以为,这与皇室成员之间波澜不惊、轻松闲适的日常来往,亦将波澜不惊地领他踏入那崇高的沃尔冈皇堡,轻易地走上一条所有人一生苦苦索求而不得的康庄大道。

    直到某天,这一切被一场血光之灾打破平静。那天他正在贝杜文的邸宅外,听到一声女侍的惨叫,惊虑间,侍从们如惊弓之鸟从房内跑出来了。

    “凡德林阁下……!”他们只叫唤着自己的名字,用恐慌而哀求的眼神盯着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凡德林只得硬着头皮踏入宅内,一探究竟。

    一股浓烈的腥臭弥漫整个室内,他捂着鼻子,检查片刻即在楼梯看到从上至下淌落的血流,沿着血流从楼梯回溯到走廊,一直延伸到主人卧室门口处,汩汩鲜血如泉水般从门缝不断溢出。凡德林拉了一下门把手,发现没有上锁,开门就看到有个一丝不挂的人,躺在地板上,浸泡在血污池中,全身浴血,腰腹处、手脚上都沾挂着无法辨别的污溃之物,脸上露出骇人的狰狞笑容着:

    “终于……我醒觉了,我升华了,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