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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颠簸已半月有余,此时据南晔国首都南安也只有两三天的路程了,阿文仍着一身素净白衣,周身散发出淡淡的紫檀香,丝毫没有旅途困顿之象。
他端坐于马车之中,凝神闭目,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听着马车外“哒哒哒”的马蹄声,他在心里冷笑着,这些文锐的亲信爪牙们突然来到安阳,冠冕堂皇地扮演着所谓的护驾角色,找到他之后便即刻将他带离安阳返回南安。
他想兴许是北辰国突发政变的影响,让文锐的动作比他预期中来得更快了些,不过这样也好,所谓快刀斩乱麻,那自己便也就顺应着他的节奏,提前将计划部署好,等他一步步入瓮,已逾十多年的旧恨和近年来的新仇也是时候一点点跟他清算了。
只是……自己这样不告而别,阿羽又会作何感想呢?这一去,前途不明、生死未卜,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
一旁的刘穆察觉到他的主子轻微地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这半个月来已是数不清多少次了,即便是他这样一个感情迟钝的人也知道他是在挂念那个在安阳的友人。此时他突然有些羡慕两人之间的友情,不问出身背景却都真心以对,他不敢奢求也拥有这样的友情,他知道自己宿命,来自父辈的教导时常萦绕于心,他了然自己生来便是为了守护。
终于抵达南安城中,马车在街市驰骋,畅通无阻,听着车外的热闹人声,阿文心里升起几分安稳,其实他是不喜冷清寂静的,奈何自己生在文家,那便必须接受,甚至享受这份无法摆脱的孤独。不知为何,此时他耳畔仿佛又响起阿羽那吹得宛如魔音的曲子,眼前又浮现那个笑容明朗的脸,他淡淡的笑着叹了口气……不喜又如何?高处不胜寒,他生来如此,勉强不得。
街市上的百姓们其实不知这马车里坐的是何许人,但单看这马车的造型外观,便知道定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生长于民间的底层百姓们,那观车辨位的能力似乎成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为避免麻烦招惹权贵,他们不问缘由,自知只管退让便好。
刘穆眼见就快到王宫,但还未有人相迎而出,有些不忿,轻声嘀咕道:“文锐竟是这般自恃,说接您回宫,却不派人来接驾……”
“他是心虚,当初让我去安阳本就是暗地里的事,如若此时兴师动众,岂不是打了他自己的脸?”
刘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吱声。
回到寝殿,阿文还未更衣,便有几位权臣前来拜访,他却不为所动,只吩咐下人热水煮茶,待沐浴更衣和饮尽一盏茶后才前往书房赴会。这些人定是文锐的亲信无疑了,否则风声封得那么紧,其他人又怎会在第一时间掌握他的动态?
待他姗姗来迟,那几位权臣均已等候得不耐烦了。阿文刚入座,一人便开口道:“不知陛下,近日有何事可忙,我等在此等候多时,与陛下有要事相商。”
文阿文抬了下眼皮淡淡笑道:“我有何事可忙,想必你等比我更清楚吧,何必再多此一问?”
只见这三人,有些面面相觑,从前他们的“傀儡”君王断不会这样说话,今日他们隐隐觉得他和往日有所不同,面上带着笑意但却似乎让他们感受到了些许威严。
头先说话那人再次开口道:“我等不太懂陛下....”
不待那人逢场作戏地说完,阿文便抬起头,仍挂着笑着打断了那人说话:“三位爱卿都是极聪明的人,懂或不懂,想必我们都是心知肚明的吧,今日你们求见有何要事,便快些说吧。”
三人再次互相交换了眼色,此时另一人上前道:“陛下,前些日子,突厥人派使臣前来,似乎是有意派突厥的公主前来和亲,想与我国交好,不知陛下有何意见?”
“和亲?那便和就是,我这后宫多一个突厥公主想必也不会有所不同。”阿文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万万不可啊,这突厥人生性狡诈,诡计多端,怕是此次是假意交好,实则想寻个由头与我国开战。”此时那一直未开口的第三人,终于有些急不可耐的开口了。
“吴兄所言极是,我等皆认为,此次和亲有诈,希望陛下能够三思,否则战乱一起,会祸害多少百姓将不可知啊。”
阿文在心中冷哼一声,带着有些轻佻的语气开口道“若我此次执意要和亲呢,听说突厥公主长相倒是不凡。”
“陛下若固执己见,臣等只好将此事禀告给相国大人裁决了。”
“杨兄有所不知,怕是不用上报,相国大人此前会见突厥使臣已经婉拒了此事,如果陛下执意如此,怕是不合规矩,让外人笑我南晔国恬不知耻。”
“请陛下万万以我国颜面为抉择之首因呀。”
阿文听着这三人彼唱此和的说辞,心里冷笑着,但面上却装作了然道:“既是相国大人之意,那便如此吧。”
他故意不去看那三人得逞后相视而笑的表情,兀自走进了帷幕。
转眼已是夜深,阿文负手静立寝殿的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之下,毫无困意,思绪万千,他反复回想今日那几个文锐走狗的话,他觉得他们似乎不单是在试探他的想法,话里的深意更像是在暗示和威胁,否则,试问古往今来哪朝忠臣不希望自己所拥戴的君王势力强大,以此更好地来护国泰和民安呢?
阿文在脑中不断思索着,突厥和亲原本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可他们这群人为何却对这事如此敏感,甚至出言加以阻挠?想来应是文锐生怕一旦和亲成功,自己作为南晔之君,依托突厥势力后便会愈发强大,不再受他的约束和管控。
阿文心想怕是因为前些日子自己在安阳的一举一动早被文锐了解得清清楚楚了,他多半已经察觉到自己并不像看上去那般懦弱无能,加上自己那次打退他手下的喽啰,武功有所暴露,想必这更进一步加深了他对自己的恐惧感吧。
他嘴角勾起笑意,眼神透露出凌厉的锋芒,暗道:文锐你可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还只是我让你看到的冰山一角而已。不过此次倒是要谢谢他了,否则自己连突厥使者曾来过都不知。文锐这只狐狸,假他的威严已到了这个地步,此人不尽快除去,他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何谈民安?何谈社稷?
阿文继续在心中暗自揣度,那在心中早就布好的局是时候放在明面上了,自小装作贪生怕死,只读诗书,不碰刀剑,只左右逢源却毫无作为,在他们眼皮下韬光养晦那么多年,看着自己的亲人屡遭陷害、**而致惨死,更放任这祖辈用无数血汗创立的南晔国在文锐一家的手里每况愈下这么久,如今正好趁着北辰国局势大乱之势,借着突厥和亲这一火线,将这贼子一举拿下。
他知晓为了同其斗争,自己动用的手段也并非光鲜,可他那好堂兄文锐一家从来也非君子,他又何必以君子之礼相待?更何况他们还是自己杀父、杀兄的仇人,以此法相对已不枉这同姓之情了。
阿文瞳孔缩紧,双手握拳,心中暗忖:自己眼下已行之至此,再没有退缩的余地了,他生来便被赋予的名字,已经注定了接下来一生的命运,今朝他既身为这南晔君王,为死去的亲人,为大好江山,他也必定会放手一搏!生死成败终归黄土,他又有何所惧?
身在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上,他已不可能再是阿羽的友人阿文,不能再只醉心琴笛诗书、只把酒问今朝、只求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亦不能再存着恻隐之心带着真情实意。
他必须无情、必须冷血、必须提起手上的刀剑、必须让伤害自己和自己亲人的人付出比他们还要惨痛的代价。当然,也必须忍受这身侧无人相知、身后无人可依的孤独和寂寞,重新做回南晔之君——文毓。
皎洁月光下,凭栏尽处,倩影婀娜,她的目光深深地望着树下的人,眼里掺杂着哀怨和关怀,自小嫁入宫中,虽不盼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的夫君留给她的总是这样一个寥寥的背影和淡淡的言语,她贵为他的发妻,连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般的亲近都不曾有过,又怎能期盼他同自己相濡以沫呢……
所幸这深宫中除她以外的妃子几乎无一特殊,都未曾获得他的青睐,如此这般她也心安,他只是无心情与爱,这样自己至少还有让他放在心上的机会。她从不信他人口中贪生怕死的他。但,她却也从未读懂过他,他藏得那样深,深过汪洋深过密林,那样的他,又该是多孤独呢?
她想着,觉得自己可以为他做些什么,与其这样远远地观望着他的背影,不如勇敢点上前同他并肩而立,至少这样,两个人都不会太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