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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迟迟不开饭,香笙是饿极了,绿萍不来喊她,她不好过去,还是坐在自己房里。阿黛同她隔着一张圆桌坐着,看着她出了神。她穿一件略浅些的粉色袍子,那粉色落在桌上,把桌面也染粉了。她说了一句什么,那桌面上的粉一哄而散,“嗯?”阿黛因为走神,没听见她说什么。她笑道:“我不知怎么的有点紧张,手心里全是汗,你瞧。”她摊开手伸过去给她看。阿黛忽然说道:“这家先生回来了。”
香笙有点愕然,忙问道:“你怎么知道?”阿黛道:“我看见的。”香笙哦了一声,把手抽回来,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膝头上,阿黛忽然对她的故事感到非常好奇,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罗太太,您认识那位先生么。”阿黛从前只叫她太太,这会子脱口而出罗太太,她简直吃了一惊。阿黛见她没有反驳的意思,便明白自己所猜非假,一面解释道:“听见他们嚼舌头,说您先生姓罗。”香笙道:“他们还说什么?”很希望再多听到一点关于玉凰的话。可是阿黛摇了摇头,说没有别的了。她愣愣的,只是低着头发呆。阿黛又道:“我去那边看看,开饭了没。”香笙道:“你别去了,我是客,你跟着我来的,也是客,没有客人催着开饭的道理。”阿黛刚站了起来,有点闷闷不乐,“我从小野惯的,也没人教我这些大道理。”香笙道:“你很饿了吧?我这还存着点桃酥,我拿来给你垫垫肚子啊。”阿黛又为自己方才的语气后悔,等香笙取了桃酥来,她说:“太太,你别紧张,有我呢。”香笙听见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望着她笑了,觉得这女孩子真可爱。
那边响起小孩子的哭声,原本只有一个,没过一会另一个也哭了起来,紧接着洵殊也跟着大哭。院子里一时间非常热闹,秋英一个人要忙着热饭热菜还要哄两个孩子,在那里也带着哭腔求爷爷告奶奶。阿黛抱着洵殊在屋子里踱步,一边暗笑,香笙从她怀里接过孩子,让她去给那边帮帮忙。阿黛慢吞吞走过去了,干脆把庚生抱过这边房里,拿洵殊的玩具逗他。庚生虽然哭声小了许多,嘴里还是喊着要妈妈,眼泪汪汪红头涨脑的,看了真叫人心疼。
阿黛说道:“我没有看见过哪个做亲娘的这样狠心,小孩子嗓门都哭哑了,她愣是面都不露,跟后娘似的。”香笙道:“你别这样说人家。”阿黛撇撇嘴,小声嘟哝道:“也不知道关在门里做什么,自己不吃饭也就算了,要人全陪着她挨饿。”那边启祥的哭声也止住了,秋英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走到绿萍门前把门拍得砰砰响,大声说道:“饿了!”绿萍终于开门走出来,叫秋英开饭。
胡先生倒没有露面,据绿萍说是身体不舒服,在休息,然而那里边一阵一阵的烟味还是顺着门缝溜了出来。香笙草草吃了一点饭,也不便久坐,回自己房里去了。绿萍把剩余的饭菜热了些拿进去给胡宗国吃,因为不放心,很晚还是往店里去了一趟。
这一个晚上的月光蓝阴阴的,像一湾深潭水。
第二天一早很难得有了太阳,秋英很早便起来院子里洗衣服,阿黛也想把屋子里的被子枕头拿出去晾一晾,走到香笙房里,见她还掩门睡着,便把许多洵姝的衣裤拿出去攀在晾绳上,占据了一个较为有利的位置。等到日上三竿,绿萍那边也起来了,香笙房里还是没有动静。洵姝一个劲一个劲地在她怀里拱着,哼哼唧唧要吃奶,她没法子,走到屋子里预备把香笙叫醒。推开门,香笙朝外侧躺着,似乎已醒了,面露痛苦,呼吸声也非常急促。阿黛走过去将她撇在外边的一只手捞起,放进被子里,问她:“太太,是哪里不舒服么?”香笙闭着眼摇摇头,“觉得口渴,身子有些热,想喝凉水。”阿黛俯身望着她道:“太太!你脸色不大对,别是发烧了!”她快步跑到绿萍跟前去报信,绿萍很快地赶来了。探过香笙额头,确定是发烧无疑,赶紧让人去请大夫。洵殊饿地受不住,开始哇哇大哭,香笙要抱过来,被绿萍拦住,死活不准给喂奶喝。说是她烧得严重,奶水有毒,小孩子吃不得。
香笙没法子,听见孩子哭着要奶喝,心疼不已。又怕奶水吃坏人,绿萍道:“你别急,小孩子饿个一两顿没什么大问题。我马上叫人去请奶娘,无非多花几个钱罢了。下午之前,总会找到人的。”香笙拉着她的手,又是一千一万个感激。
胡宗平在窗子里面看着,对面房里又是忙进忙出,又是请来了白大褂,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自己也急得团团转。好容易秋英来伺候洗漱,被他拉着打听。秋英倒仿佛有许多话,眉飞色舞道:“说是太太的什么亲戚,刚出了月子,被太太领着来的,看样子也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就是不晓得为什么有家不回她男人也从没露面过。身子可娇贵,突然说发烧了。太太对她也是没得说,这不,立马就请了大夫来瞧。”她连带着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有些得意地等着胡先生做评判。胡宗平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打发她出去,便松了口气。他因为知道香笙贞烈的性子,生怕她发现苗头不对,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如今得知她只是病了,反而长舒一口气,卧病在床最好,这下更是哪也去不了了。
果然绿萍中午就把乳娘领了来。说是做一个月给三个月的工钱,从别人家硬生生抢来的,阿黛倒有点不放心,看那个女子有些上了年纪,脸上雀迹斑斑,长得不上台面便算了,衣衫还不整洁,唯唯诺诺的,对人不敢正看,目光闪烁,不像正经人。但洵殊饿得实在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没法子便把小人儿塞给了她。喂奶时还要在一旁照看着,嫌那女人手法不娴熟,不像伺候过人的,心里总不大爽快。想想她总归是做短工的,等香笙病好了,趁早打发她走,眼下只好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