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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又下了一夜的雪,早上起床屋外白茫茫一片。
微雪轻风、寒鸦空噪,不见喜雀归,也不见那人来,唯有满院喧哗,鸡飞狗跳。
房契到手,王氏便张罗搬家事宜。有大把空闲的时间可以准备,她却火急火燎,收拾整理,打包装箱。
在一个地方住了半辈子,虽然积蓄不丰,但零零散散的东西多不胜数。宋长贵说去了那便再慢慢置办,王氏却瞧着什么都舍不得,洗洗刷刷都清洁干净了,说是那边屋子宽敞,有地儿摆放,宋长贵只能叹气依了她。
时雍是被家里翻箱倒柜的折腾声吵醒的,起床支开窗户一看,便被迎面而来的雪风冻得打了个喷嚏。正巧被王氏瞧到,扫帚就举了起来。
“小蹄子你要死啦,还不赶紧把衣裳穿好。”
时雍哆嗦一下,刚披上袄子,王氏就推门进来了,“早饭都在锅里热着,快去吃了阿香好洗碗,我来给你收拾屋子,看看你这狗窝哟”
大黑一听直起脑袋看着它。
王氏噗嗤一声,嗔怪地瞪大黑。
“还当真是狗窝,去去去,你也出去,别在这里碍老娘的手脚。”
她挥起扫帚去赶大黑,大黑立马直起身来,尾巴夹起走开,很是温顺。在王氏眼里大黑就是一只普通的大黑狗,而大黑似乎也很愿意在王氏面前扮怂狗。
因为王氏会买肉给它吃。
王氏是个抠门的妇人,每次给大黑吃肉就像挖了她心肝一样疼痛,要絮叨好半天。人都没得肉吃,谁家会用来喂狗。她总是一边埋怨一边喂养,时雍常常觉得她是个矛盾又可爱的妇人。
时雍起得晚,家里人都吃过了,宋鸿在堂屋里温书。他最近重新拜了个先生,很是好学,读书读得摇头晃脑,宋香神情木纳地坐在椅子上绣花,看时雍一眼便站起来。
“大姐,我去给你端饭。”
时雍道:“不用,我自己来。”
宋香又坐了回去,一动不动。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她便成了这模样。时雍和她很难交流,劝过两回没有好转,也便不再说话了。
她刚想去灶间,春秀就从外面顶着风雪进来了,小脸冻得通红,
“小姐你坐堂屋里,外面冻,我去!”
早餐很简单,不过仍是被王氏做出了花样,粥里放入了些鸡肉丝,一道煮了,再加点小菜熬起来,放点薄盐,滴几滴香油,吃起来营养又爽口,蒸笼里的包子是王氏昨夜发好的面,然后天不亮就起来蒸好的。包子馅儿是剁碎的腌菜肉末,王氏会在芥菜当季的时候,将它的茎切成丝条放在缸子里腌起来,够一家人吃一年,家里没菜的时候就捞起加点碎肉炒香,很是下饭。剩下的便是“王氏特产”,一碟腌萝卜。腌萝卜不起眼,可是就着鸡丝粥和芽菜包,时雍竟一口气吃了两个包子两碗饭。
时雍会将一顿早餐揉碎成细节去仔细琢磨,她也十分纳闷。上辈子她只顾着快意江湖,心中想的是山河大川,放眼天下,不拘眼前琐碎。这辈子到了这个家庭,从一开始的不屑、懒得理会,凑合着过,到如今渐渐享受这种家常的、平凡的生活,不得不说,王氏这一手好厨艺功不可。
喝着鸡丝粥的时候,时雍甚至想,赵胤会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若是他喜欢,她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心甘情愿地告别温暖的被窝,早起为他熬一锅粥或是,他为自己熬一锅粥。
噗!
时雍忍不住笑起来。
赵胤怕是不知道粥是怎么煮好的吧。
“阿拾,阿拾!”王氏的声音穿墙而来,“小蹄子还不快来瞧瞧哟,你这屋里都藏了些什么东西,有什么是紧要的,不要我便全给扔了去”
时雍刚吃饱有点撑,听到她的叫声,慢吞吞地走过去,发现王氏已经把她的床收拾好了,正在收拾她的箱笼,衣服被子全被拿出来了,箱笼也移了一个位置,地上留了个坑。
那是一个破旧的箱子,就放在地上,有些沉,时雍从来没有把它搬开过,见状有些诧异。
“你挪动它做什么?”
“就要迁走,不得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没得落下什么东西你快瞧瞧,这是什么,要是不要的?”
时雍方才就发现了她手上的几本书,封皮上有人体经络和穴位图,她以为是自己从井庐带回来的那几本,没有太在意,直到王氏递过来,她看了一眼,突觉不对,又想起自己看过的书是放在枕下,这才急巴巴转头去看。
那几本长公主赠予的针灸书,确实还在床上。
“娘?”时雍眉梢微动,看着王氏,“你从哪里找出来的?”
王氏絮叨个没完,“你还问我?你在家里学老鼠打洞,到处藏东西,自己不知道啊?喏,这布包着的,压在箱笼底下。真是!自个儿放的东西都要忘去”
说着,她丢来一方有些破旧的织锦缎包,手捏一捏,质地良好。
时雍拍了拍上面的泥土,看了王氏一眼,没有反驳,再仔细看这几本书,内心有隐隐的诧异。
难道这就是宋阿拾会针灸的原因?
她翻开书看了片刻,心跳得越来越快,血液几乎不可抑制的飞速逆流,直冲脑门
在长公主给她的书页上,是有人用笔做过勾画和注解的,就像是学医之人做的笔记,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几本书上也有。
时雍飞快转过眼,将枕头下的医书拿出来,同时翻开摊在床上,低头仔细比对着,眉头又慢慢蹙了起来。看似相似,又不相似,这几本的笔记,分明比井庐的稚嫩许多,但勾画的方式又极像,尤其是医书内容如出一辙。
王氏看她怔愣在那里,半晌没动静,又过来戳她,生气弱了不少。
“老娘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
时雍回过神来,见她误会了,随即微微一笑,将书裹回那织缎面的布包里,然后抱入怀中,起了身。
“哼!我才懒得跟你计较。”
看她大步离去,王氏蹙了蹙眉头。
“真是,谁养的野丫头,没点规矩。”
时雍拿着医书去找宋长贵时,他正在问案,时雍在内堂坐了片刻,与周明生闲聊。
周明生唉声叹气,每天眼巴巴地盼着大都督把她收入锦衣卫当差,好成就他和吕雪凝的姻缘。
时雍看他这样,好几次欲言又止。
吕雪凝即将离京的消息几欲出口,又生生被她忍下。
那夜见到燕穆,时雍听他说了,吕雪凝正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田地房产和店面。燕穆有帮她出面,可是吕家能搬到京师置这么大的家业,是有些东西的,一时半会处理不完。还有一些生意上的银钱往来也需要时日。
时雍知道吕雪凝是诚心要离开京师,归乡别居了,因此不愿多嘴。
周明生虽然是她的朋友,可是若他不是前怕狼后怕虎,在他娘的盯梢下,生生与吕雪凝疏远了,又怎会半点察觉不到吕雪凝最近的动向?
他是捕快啊!
但凡多上些心,关心心爱的姑娘,也不会半点不知情的。
时雍忍不住感慨一句,“你娘固执,你也不冤枉!”
周明生闻言一怔,脸色黯然,“阿拾,你说的真心话吗?”
时雍点头,认真看着他,“真心。我早说过,你若当真喜欢她,想娶她,不会没有法子,更不会让她离你越来越远。你得知道,姑娘等久了,心就凉了。你怎能期待一个女子漫无边际地等待一个不知会不会实现的承诺?等着你职务升迁,等着你娘同意,等着街坊淡忘,等着”
时雍说不下去了,“周明生,其实问题全在你,你让她等待的时间,又何尝不是你在畏惧,给自己一个拖延的机会?”
一听这话,周明生气得涨红了脸,愤愤地道:“我怎会拖延,我连命都可以给她,我怎会畏惧?”
时雍淡淡看他,“有人不怕死,却怕人言可畏。古今多少人,死在流言中?”
周明生怔怔看她,一言不发。
恰在这时,宋长贵下堂出来,“阿拾!”
他一身官服在身,气度看上去与做仵作的时候已是截然不同,时雍看着他,微微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爹!”
周明生收敛心思,跟着起身,“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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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长贵撩了撩袍子,坐下来看着时雍,紧张地问:“可是你娘叫你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