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红情与浮生

红尘·烟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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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纸被残阳映成了殷红,天边隐隐约约浮现了一丝暮色。

    烛溪招了招手,让用完晚餐后的服务员们过来,摇着手中的团扇,说道:

    “今天有几位很特殊的客人要来,他们不喜欢有太多人,所以,你们去帮我办件事。”

    片刻后,它们都点了点头,走开了。

    时畔内变得更加寂静,侧店的八角宫盏也熄了不少,只余下可供照明的几盏。

    烛焰轻轻摇晃,所有事物都隐藏在昏黄的烛光里,看不真切。

    她挥了下扇子,换上了另一套衣服:浅紫色的盘花扣,斜斜地刬过锁骨,下摆超过了脚跟,轻轻地飘荡。左臂处接了一片长长的黑纱水袖,宽大飘逸。

    整件黑色旗袍上都绣着洁白的曼陀罗华,硕大妖冶。

    三千青丝绾成了一个高高的发髻,戴着象牙白的镶珍珠发饰。

    她烧着一壶水,坐在时畔后面紫藤树下的石桌旁,石桌上放着一盏摇曳着昏黄烛光的灯烛,静侯客人的到来。

    “呼——”

    无名的风吹来,弄得灯盏上的烛焰摇摇晃晃。

    本来就是昏黄的光,此时此刻,像暴风雨中飘摇的蛛网,忽明忽暗。

    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

    天边如血般的残阳,已经被灰紫色的暮色吞没,犹如一群巨鲸,身上生着星星点点的繁星,背上长着浅灰色的薄云。

    那人来了。

    灰色内衫外罩着墨色大衣,像医生一样的大褂,踏着深色长靴,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有几络挑染灰白色刘海,斜斜地撇向一边。

    “既然来了,那就喝一杯吧。”

    “就算是叙叙旧也好,毕竟,已有千载未见了。”

    她沏好了三杯茶,自己三杯,对方也三杯,在石桌上一字排开。

    青花瓷的茶杯上,飘着浅浅的烟,发出一种淡淡的苦涩。

    就算是未入口,他都知道:这是极其苦涩的。

    对方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脸上是从容不迫的谈定。

    但是眼中的飘忽不定的惊慌,还有难以掩饰的紧张,都暴露了他的手足无措。

    相比之下,她就显得云淡风轻了。

    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他从未见过这张清纯风雅的脸上,出现过如何激烈的表情。就连那碧色的翠瞳之中,也似乎从未掀起任何风浪,一直都是毫无波澜的。

    “过得可好?”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开了口,沉稳的语气中,隐藏着一丝期待、小心翼翼。

    她淡淡一笑,说道:

    “近日事事顺利,美中不足的是,日子过于平淡,毫无波澜。你的日子过得可好?”

    她轻声问道。

    他把脸别过了一点,说道:

    “跟过去差不多。”

    话里是明显的底气不足,全是掩饰的痕迹。

    她知道的,东躲西藏的日子绝不好受,既然他不想说,那她也不再问下去了。

    她端起一杯茶,道:“请。”

    他也依照着她的样子照瓜画瓢,端起茶杯,缓缓的一饮而尽。

    这时,他才抬起眼皮,说道:

    “并非红情。”

    她半掩面,笑道:“的确,此茶并非红情,此茶名曰:浮生。乃一友人百余载前所送,今日逢尔前来,便用上了。若非得其信筏,此茶也不知蒙尘至何时。可还对味?”

    这绝对是明知故问,红情与浮生,别无和二致。

    二者入口皆为苦涩,唯一的区别就是红情初入口时,淡淡无味,需要细细品尝,才会后知后觉其中的苦涩。

    浮生则是从头苦至尾,期间浓淡有变,但总体上毫无差异。

    其实,在还没踏入时畔的大门时,他就嗅到了那阵苦涩,浓浓的,像飘忽不定的幻梦,抓不住,摸不到。

    仿佛是个虚影,到处飘来飘去,就像一个爱玩捉弄人的小孩子。

    “从分别那时算起,至今为止,也余千百载。这千百年来,可有何趣事,不妨细细道来,共享此情。”

    还是以前一样,她还是那么喜欢听故事。

    他在心里,无奈的笑笑,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旧时光里。

    或者说,一切,都没有变。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所有的事物都会变。”

    “回首往事,不可追,终物是人非。”

    分别时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他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多次告诉自己:

    你已经回不去了!

    别想着再次回到过去了!

    她不会接受现在的你的!

    可是,再看看眼前的人吧:

    她半托着自己的左脸,浅笑着看着他,仍如当年一样:慈眉善目,一举一动中,都透露着温柔。

    但现在,似乎是换了个位置,她才是那期待着的幼儿,希望面前的人,讲述一个奇妙的故事。

    时间过得太快了,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他承认,他会沉溺在那温柔之中。

    在那双碧色翠瞳的注视下,自己从来没有抵抗的能力,想要脱口而出的谎言,都会在瞬间烟消云散,把原本的一切都暴露出来。

    这是从儿时就形成的习惯,并非生母,胜似生母。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从小就是这样,他会在她面前一直乖乖听话,想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他在心里无奈地笑笑,讲起了他的故事。

    双方都聊了很多,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友,都有说不完的话。

    就像是以前一样。

    岁月无声,如歌如梭,不知不觉间,已经远离了那个时候的我们。

    她看见他笑了。

    像千百年前一样地笑了,笑得很纯真、发自内心。

    就像是记忆里的小不点,把做好的饭菜捧到自己面前,听到夸奖,高兴得眼睛闪闪发亮。

    很难想象,如今的他,还可以笑得出来,而且笑容还像当初那样。

    能做到这两点,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属不易,却又是难得一见。

    浮生已经饮了七八杯了,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可一句普普通通的“告辞”,他却是张了好几次的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或许,他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最后,还是烛溪给他解了围:

    “时候不早了,该去歇息了。”

    就像那时候的过去,她总是这样,会帮不知所措的自己说话。她会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然后轻轻的牵起他的手,迈开脚步。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他只知道:跟着她走就可以了。

    他点点头,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了。

    他没有再回头,或许是没有勇气。

    不过他只要知道:会有人在背后静静的看着自己就可以了。

    只要她没有把手中的线轴放开,那么,放到天上的风筝,就永远不会离开。

    “未曜!”

    他有点发愣,定定的站在原地,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叫过了。

    “我会去看你的。”

    他转过身,说道:“恭候您的光临。”

    他没有忘记她,也不想忘记,但是现在看来,他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渐渐淡忘,发誓的永不忘记,似乎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风筝的线快要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