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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镜中那被唤作巧清的冷面女子,略微抬眼,眸光淡淡扫过大喊大叫的文雨微,蹙了蹙眉,旋即抹开垂首不语。
也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力气,文雨微猛地从那几人手中挣脱开来,一个箭步冲上圆台,劈手夺下匕首,在腕间一横。
她这番动作很是迅猛,但还快不过凌波阁众人手底暗器。只是当那数百颗沧海钉没入斗篷的一刻,冥冥中有股力量将它们全数击落。
众人撑大了双目,紧紧盯着文雨微,只见她身周隐隐有乌紫色光点闪现,明明暗暗,带着些许邪气。
我一眼看穿那光点是怨气,她身上的怨气竟然如此重,想是她身上覆着不下三十条人命的怨气。
光点包裹着血珠坠入水中,激起层层涟漪。奇异的是那滴血珠入水后并未散开,反倒不停吸纳原先水底四散的鲜血,血丝宛若触手不断延展,被附了怨气的血珠吸收,融汇在一起,恰好映出天边那一弯新月。
“圣……圣女!”人群中不知谁忽然高喊,人群瞬时嘈杂,一晃眼纷纷矮了半截,竟是跪倒了一片。
唯三殿六主没有动静,只是脸上神色各异,有人不安,有人错愕,有人无谓……
山风寒凉,鼓起斗篷的边摆,文雨微睁大双眼,娇小的身子在冷风中微微颤抖,仿若江南一只跌跌撞撞的蝶,却不肯退却。
重重纱帐之后,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竟带了笑意:“有点意思,把她留下。”
“是。”
血月仪式照常进行,在所有人放血入水后,每人用一精致小碗盛出水,仰脖一饮而尽。
忽然间头疼欲裂,我按住额上不停跳动的青筋,皱紧了眉头。像是有什么要冲出重围,咬唇不让痛苦低吟溢出唇畔,单手支在桌上,勉力撑住身子。一时间有千万种情绪如猛兽向我袭来,承受不了如此大的情绪波动,眼中莫名涌出泪来。
“傅沉,傅沉你怎的了?”耳中迷迷糊糊听到一个着急的声音。
感受到有一双柔软的手搭在臂上,我将其狠狠甩开,怒喝:“别碰我!”
似乎有什么太过沉重,我承受不得,眼泪一时决堤,却不知为何流泪。
忽而背上那道伤疤骤然灼烫,须臾,那阵几欲要我命的剧痛撤去,我渐渐恢复平静。那疼痛来势汹汹,莫名其妙;去时我产生一种恍惚,似乎不曾痛过。
逐渐冷静下来后,心绪很是平和,颇有点无欲无求的架势,仿佛情感在那一瞬间也随着疼痛一同消失。
双缘见我平静下来,缓缓靠近,有些担忧:“现在好些了么?”
“嗯。”我淡淡答她,不知怎的,心中很是冷静,既没有为之前对她的粗鲁感到歉疚,亦不为她的关切所动。
我想了想,又道:“旧疾罢了,继续看吧。”
她将信将疑,重新坐回木凳,仔仔细细将我打量了好几回,见我的确没有异样,方将心思集中到镜中。
镜中文雨微被凌波阁阁众送至房内,遣散众人后,那股一直支撑着她的气飞散,她腿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口中喃喃,“阿姐,阿姐——”
她却不知,此时此刻,她的阿姐正跪在大殿之中,双唇紧抿,一下下以首叩击地面。
雪白的前额青了一块,殿上重重白纱后那人方假意道:“巧清,别太苛责自己。起来吧。”
文巧清直起上身,眼中无波无澜,一片死寂,语声涩涩:“一切都是巧清的错,求阁主降罪。”
“哦?”殿后那声音老态龙钟,沙哑难听,而话中的杀气透出纱帐直直刺向文巧清,“听巧清这意思,你早知她的身份?”
“却故意隐瞒至今么?”
文巧清一听又开始叩首,“属下绝没有半点隐瞒,只因早年巧清被文家逐出时曾暗暗发誓,此生不再接触文家人。”
“属下不知她竟是阁主寻找多年的凌波圣女。”她说一句,便在地上叩一次头,虽做着极为谦卑的动作,她却不卑不亢,“还请阁主降罪。”
纱帐那人桀桀怪笑,“巧清,起来吧。这也不是你的错,你可要好生照料圣女。”
“是。”
“啧,快过来让本座看看伤势。”
“美玉自无暇,巧清这么美的容貌可不能留下淤青。”殿上那人语带关切,我一撇嘴,老色狼。前头她不停磕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怜香惜玉。
文巧清微不可察地僵了身子,随后缓缓站起。绣着银白暗纹的裙摆在光滑地面拖曳而过,她赤足踏上台阶,眼底全然失去了感情。不远处笛声悠扬,黑眸中起了片刻的波澜,竟是比外头的月光还要森冷。
她揭开纱帐,入得其中,里头的场景被重重白纱遮盖,什么都看不见。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从中传出,白纱映出一个婀娜的身姿,缓慢蹲下——随后不久纱帐后传出嘶哑粗重的喘息声,在空荡的殿中回响。
我胃里一阵恶心,翻江倒海似的直闹腾。还有些气愤。转头看向双缘,双缘也正看着我,媚眼中含了点点波光。
她偏过头去,“别看这段了。”
我也不忍再看,催动法术令镜中年月往后走了些许。
文巧清前来探望文雨微的时候,房内已聚集了许多人。
其中便有当时领文雨微入凌波阁的那个金发白睫的男人。
文巧清翩然施礼:“属下见过雪殿、墨殿、月殿。”
三人颔首,算是回应。
文雨微躺在床上,一张白净小脸晕着两抹绯红,双眸紧闭,口中不住喊着“阿姐,阿姐”。
文巧清对着一旁候着的人低低道:“你们先下去。莫出声。”
众人蹲身行礼,井然有序鱼贯而出,没有弄出一丝动静。
“怕是昨晚冻着了。没什么大碍,让小池儿抓几服药,喝下就好。”绿袍男子松开文雨微的脉搏,淡淡一笑。
“有劳月殿。”文巧清垂首。
“哪里的话。这小丫头可是圣女,要是病坏了,岂是我们能担待的。”
绿袍男子起身,一旁浅绿长衫的男子立刻取下衣架上的弯月斗篷,披在绿袍男子身上。
“如此,我和小池儿便先走了。”他对立在床头的一男一女如是说。
“好生照料。”这句话是对文巧清说的。
文巧清半弯着身子行礼,直至送走了绿袍男子。
见绿袍男子走了,乌发女子长舒一口气,“呼,那只老麻雀终于走了。没了他,这儿地都宽敞不少。”
“洛香。”金发男子出声提醒。
被唤作洛香的乌发女子抬手抚过额饰,调皮地吐了吐小舌,“沫沫别老是绷着一张脸嘛,我又没说错。柳汶之那人天天笑眯眯的,实则口蜜腹剑。你瞧瞧每天从他那儿抬出的尸体有多少,不说这个,他对他那群手下也是够狠。”
“谨言慎行。”
“知道啦,沫沫。”洛香转过眼,眉眼弯弯,指着金发男子对文巧清说,“巧清你也不管管你师傅,唉,本以为他收了徒会多些话,结果越来越闷。”
文巧清平静无波的眸中起了涟漪,很快归于平静,眼神掠过金发男子的背影,“雪殿教诲,属下谨记于心。”
洛香无奈了,“相里沫,你这徒弟与你也是差不离了。都是死脑筋,玩笑也开不得。”
相里沫不搭理她们,只是盯着仍在昏睡的文雨微,“巧清,她是?”
文巧清上前为她掖了掖被子,“舍妹。”
相里沫幽幽吐出一句:“怪不得。”
文巧清明明听到了这句,却没有发问,细致地为文雨微拨开额发。
“巧清你从没说过你还有个妹妹,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洛香叽叽喳喳,像只欢快的雀鸟,“还有她怎的会是圣女呢?”
“许久以前的事了。”
“有多久?”
“七年。”
文巧清缓缓叙说,七年前她还是青州文家嫡出的三小姐,那年她刚过及笄之礼。她比文雨微长了八岁,众多姐妹之中,唯有她二人最是亲近。文雨微娘亲是侧室,不过文家老爷并不是很苛待她,举家上下一派和睦。
不过就在七年前的中秋,文巧清被逐出文家,从族谱中剔除。她没有具体说明当年被驱逐的原因,只是以一句“年幼无知,做了些错事”轻轻带过。
之后她在流亡路上被相里沫捡走,收为徒弟,入了凌波阁。
“至于昨晚一事……”她顿了顿,兴许是想起了凌波阁主那龌龊人,眸光暗了暗,“我想还是需得等到她醒来,方能知晓。”
众人将目光放到仍在昏睡的文雨微身上,若有所思。
不知从哪儿飘进一阵肉香,我肚腹空空,一嗅到这香气,腹中便传出奇怪的声响。一时羞赧,然而这味道却让我精神倍增。
“双缘,你可有闻到肉味?”双手极有节奏地拍打桌面,很是激动。
“你饿了?”双缘小声咕哝一句,“不是天生狐妖么?还会肚饿。”
“喂,我听到了……”
双缘眼波一转,连忙赔笑,“我开玩笑呢。你若是饿了,便下去吃些东西再上来呗。”
我委屈,“可,可流光城里没有肉。肉都在城主那儿。而且——”视线飘到前尘镜。
八卦,看一半,不看了,这是什么感觉?
就好比吃了一半的肉夹馍放桌上了,啃了一口的猪蹄儿落锅里了,咬了一下的排骨掉碗里了,夹起来的咕噜肉滚地上了。
哎呀天哪,我好饿。救命啊——
“你可是狐妖,肉在城主那儿你不懂得去‘借’些来么?”双缘特意加重“借”字,眼神朝前尘镜一甩,“前尘镜你都‘借’来了,还怕那一点肉‘借’不到?”
我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机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