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竹染

小仙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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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二月中,又是一轮集市,这次集市是新年过后的第一次集市,所以异常热闹。回城的车马络绎不绝,还有些周边城镇赶来的商贾特地拉了些自家的蔬果家禽小玩意儿,一同来凑这热闹。整个混铃都淹没在攒动的人头中,摩肩接踵。

    安蓂玖正在城头买砚台糕,与哑女说笑时,身边原本吵闹的街道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还以为自己耳朵突然聋了,但是在看到所有人都往城门口看时,他猜想大概是又有了什么新奇的事。混铃不是什么大城,也只是常有些不足为奇的新奇事引来众人围观。

    哑女正端来一锅新出蒸笼的砚台糕,热气现形变成白雾遮掩了整个摊门帘。她也觉得奇怪就伸着脖子抬着眼眉,一个劲儿地也往城头看,喉咙间还发出“呜呜”地声音,像一只沸腾的水壶。

    安蓂玖倒是没什么兴趣,只是被这阵蒸腾的白雾冲了眼睛和鼻子,咳嗽不止。他一边咳着,一边用手拍散白雾,却无意中就看到一位衣袂飘飘的青衣公子从城门走进来,通身肃杀之气凝绕,让旁人不自主地噤声想避开他。安蓂玖定睛一看,果然是尘藻。

    尘藻还是和初遇一样,路人野兽见到都要退避三分,没有点修为还真不敢贸然靠近。

    安蓂玖捧着手中用纸包好正烫手的砚台糕朝他跑去,还不断换着手来拿,朝另一只被烫红的手使劲吹气。

    “哎砚台糕,你怎么来混铃了啊?”安蓂玖跑到他面前,将手中的砚台糕吹了两口气奉上,“正好,我这里有砚台糕,你尝尝。”

    尘藻见来人是安蓂玖,便散了身周的肃杀之气。他没有理会安蓂玖手中的糕点,只看着安蓂玖的眼睛,语气全改,没有之前的冰冷。他抓着安蓂玖的手腕,道:“我来找你。”

    安蓂玖看着他咧嘴一笑,一排又白又亮的牙轻咬着下唇,笑弯的眼眉让眼下的泪痣看起来又俊又甜。但顷刻,他就又撅起嘴佯怪道:“我上次飞信给你想叫你来混铃看初雪的呢,怎么也不回个信给我啊……”

    说到这里,他见尘藻立刻垂了眼,眼睛扫着地上不知什么地方,便想他大约有什么难言的原由,就又说道:“我跟你说啊,混铃的初雪有个很美的传说,传说一起看过初雪的人可以’初雪相携手,白首同行仍好友’。这样我们就算百年之后你变成了砚台糕爷爷,我们还能一同约着看雪,吃砚台糕,喝灯芯蜜酒。你答应我明年我们一起在混铃看初雪,好不好?”

    尘藻还没想好回什么,先抬了眼,正好对上安蓂玖纯澈炙热的目光,好像他的笑容会落在尘藻手上,若是不回以同样的笑容便会落到地上碎掉。尘藻心有所动,怔怔地说:“好啊。”答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说话了。

    他看见安蓂玖笑得开心,便也笑了。

    大半年不见,安蓂玖简直攒了满肚子的话要说,什么都想给他看一看,尝一尝。

    “既然你来了我们混铃,我就可得尽尽地主之谊了,我之前说过要带你吃砚台糕、灯芯蜜酒、水饴糖,还要叫我妹妹做菜给你吃,我都记着呢。反正离开学还有些日子,到时候你和我们一同结伴前去,好不好?”

    “好。”

    “南风修途还说要带你去春霖楼玩,但我觉得你应该不喜欢去,要不我们就在竹染堂把他叫来一起玩吧。”

    “好。”

    安蓂玖说得在兴头上,手舞足蹈地。末了,他又想起一事,眼珠子在眼底扫了扫又看着尘藻说:“对了,还有一事。我打算偷偷把我妹妹也带过去,她还未到入学年纪,所以只能让她假装是小家仆一同过去。你可不要说漏嘴了啊。走,我带你回竹染堂玩。”

    安蓂玖说着就拉起他往竹染堂跑,尘藻眉头一皱,感觉不对,举起安蓂玖的手一看,他的手上全部都布满了伤痕,密密麻麻的叠着,看起来是新伤又叠在旧伤之上。

    “怎么回事?”

    安蓂玖被尘藻这一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地把手收回,往大袖子里缩,“嘿嘿,没事,前些天练武受的伤。”

    尘藻知道他撒谎,但见他不愿说就也不问了。

    安蓂玖带他在竹染堂跑了一大圈,将济禾和家仆一个个介绍给他认识。济禾见他难得这么开心,还带了个新朋友回来玩,就也不管他,随他乱闹。安蓂玖紧接着就把尘藻带去含晖园。

    这个时候,安蓂璃一般都在含晖园的草地上练武或是吹埙,安蓂玖带着尘藻悄悄过去,想要吓她一吓。

    他才探出个头,就直挺挺地往尘藻身上倒。尘藻一把抱住他,见他脸色发白,身体发虚,冷汗涔涔地结在额角,便立刻知道他看见什么了。

    尘藻一抬头,只见一条眼同窗大,通身碧绿如翡翠的大蛇正朝他吐着猩红信子。那蛇眼里泛着绿幽幽的凛冽,一看便是十分好斗。

    它的全身似是裹着透明的冰珠,宛若铠甲,看起来刀剑不入。尘藻一看便知道,这大蛇有灵,绝非一般蛇类。而安蓂玖又是从小怕蛇,这蛇绝不可能是养在竹染堂的,应当是外来侵入的。

    尘藻只是想了片刻,便立刻化出水凝剑朝大蛇刺去。大蛇见自己受到攻击,往后面一退,又召唤出了几十条小青蛇,纷纷围上尘藻。

    尘藻知道免不了一战,而且这群蛇绝不好对付,便先将安蓂玖护在水球中,然后放出杀气,打算与这些蛇来正面交锋。

    “碧藤,停下!”

    大蛇身后传来一个女声,一个通身沧绿的姑娘,手持一柄碧绿剑,飞身挡在大蛇身前。她看了一眼尘藻,瞬时便知道,此人就是哥哥那条手绢的主人了。又看到昏倒在地上的安蓂玖,马上跑去扶起他,唤这名为碧藤的大蛇退下。大蛇退下后,其余的小蛇也一并消失。

    安蓂璃见安蓂玖醒来,于是着急地问:“哥哥,你没事吧?”

    安蓂玖还没从刚才那阵惊吓中缓过来,结巴地胡乱喊着:“那那那蛇,那蛇怎么回事啊?”

    安蓂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着头告诉他,之前安蓂玖去万里堂修习之时,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就自己修炼了召唤术。

    一般仙修比较通用的是取血召唤术和定契召唤术。安蓂璃用的就是取血召唤术法。取血召唤术法是根据武器的性质和召唤者的灵力修为决定召唤来的神物。

    安蓂璃所用的武器名为碧藤剑,是早年安蓂玖在外修行期间经过一处仙山,在蛇仙洞中找到上古神的树枝干幻化出来的仙剑,那树通体碧绿,枝干坚硬无比,枝叶片片仿佛翡翠一般玲珑剔透,树上的果实是绿松石色的。仙剑选主,任凭是谁都无法操纵,但一到安蓂璃手上就乖乖让她使用,所以安蓂玖就将它赠于安蓂璃,并赐剑名碧藤。

    谁料这碧藤仙剑与蛇通灵,一通还通出了这么一大条灵蛇。安蓂璃知道安蓂玖怕蛇,就没跟他说,只在无人的时候召唤碧藤一同修炼,哪里知道今天把安蓂玖吓昏过去了。

    安蓂玖虽然知道妹妹自小修炼就天赋异禀,在她十岁时就已经是混铃以及周边城镇灵修排行第一的仙门女修,但没想到她如今也不过十三就能够用血召唤出这么大的灵蛇。

    一般来讲,与他们差不多岁数的仙修,要想在这个年纪用召唤术,都要用定契召唤术。所谓定契召唤术,就是需要修士先制服一个灵物,让这个灵物臣服于自己,与自己定下契约,才能为自己所用。

    之前在万里堂见到的同法门巫千见,与石柱法阵见到的姬靳、雎桀,使用的召唤术也是定契召唤术。

    取血召唤术依靠的是召唤者的灵修和武器的性质,灵修决定灵物力量,武器决定灵物种类,灵修越高武器品级越高,召唤出来的灵物越厉害,而且不需要灵物臣服于自己,只要召唤得出来,灵物就必须听自己指挥。加之能够召唤出灵物的武器品级一定不低,所以很少有人能够使用取血召唤术。

    但召唤术的风险较大,一般来说,灵物有灵,也有自己的想法,若是脱离了召唤者的控制,那多是会导致生灵涂炭。

    一般修仙之人觉得自己灵修不够,就不会轻易练召唤术,练了也不会轻易使用。

    安蓂玖得知后又惊又喜,一边觉得安蓂璃年纪虽小但就能有如此修为甚是为她开心,另一边则是,他真的很怕蛇。

    尘藻见到安蓂璃头上戴着安蓂玖送给她的青鸾衔珠冠时就知道这女子便是安蓂玖的妹妹。但他知道时还是觉得有些诧异。

    先前安蓂玖讲起安蓂璃,简直将世间所有美好的词句都用在她身上,吃到好吃的说没有妹妹做得好吃,见到美人说没有妹妹美,但是今日一见倒是觉得安蓂璃并非是安蓂玖口中那种美得飞扬跋扈之人,反而是清幼疏离。眼中不似安蓂玖含情流波,反而是像幼婴屏息在湿漉漉的巢穴,用栖息以伺取力量。

    因为竹染堂难得来客,济禾将府邸上下都打点了一番,叫人依照设宴的用度来迎接尘藻。安蓂玖还将南风修途也一起叫来了。日常安蓂璃穿得都是束袖常服,便于做些粗活。此次设宴,她才换上了阔袖长裙,这一换,倒是有了些簪缨世家的小姐风范。

    设宴用膳设在正堂,正堂最后有一扇巨大的紫檀插屏,屛心嵌瘿木,用以绿松石和青金石为主,南红、螺钿和彩贝为辅,镶嵌成一幅仙鹤图。居中一张紫檀大食案,食案的腿脚上用了极少见的以绿松石取色的绿漆修饰,两边则布了一些稍小一点的同款食案。竹染堂的修饰与名字相称,四处的纱幔装饰也都是由浅绿、晶绿、茶末绿到墨玉绿,逐层递进。与竹染堂中所有人的衣色相似。

    众人入座后,家仆端上看果、干果。蜜饯、肉脯也多用绿色做底色。正餐时,安蓂璃告诉他们,她准备了一样特别的饭。

    家仆呈上来后,整间正堂都弥漫着清幽的香味,像是雨后竹林,但又不止是湿润竹子的味道。只见盘中一节竹筒,已被烤烧至碳色,待家仆劈开竹筒,浑圆晶润的绿萼半开未开的花苞滚出,里面裹着又白又胖的米粒,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绿萼混着米的清香。

    南风修途夹起一只花苞,尝了一口,立刻惊呼道:“安蓂璃,你这是怎么做的啊?这米还不止竹与梅两种香味,竟然还有酸甜口味。”

    安蓂璃得意道:“我用荷花糖霜腌盐渍白梅,再剔取白梅上的糖霜混合存着的红梅雪露来泡米煮饭,便有了这味道。若是觉得有些腻了,便用我特意调制与其相配的海棠蜂梨煎雪汤。选酸涩海棠,中和了蜂梨的清甜,再以红梅雪水淡化,入口顺滑,有一股清香却几近无味,咽下后方才会有回甘。”

    尘藻淡淡道:“混铃无竹,可这竹筒却像是几日前才落过雨便被伐来的,安姑娘有心了。”

    安蓂玖听尘藻虽然是在夸安蓂璃,但是心中却觉得奇怪,尘藻不是会讲这些客套话的人,即使是真的佩服谁,也从未见他当着别人的面夸过谁。

    南风修途眼珠一转,一拍食案,指着安蓂玖大叫道:“我说呢,安蓂玖,前些日子邻城连番被伐竹,半座山都秃了,是不是你们干的?”

    安蓂玖见南风修途猜到了,便慌张地偷瞟了一眼济禾,立刻结结巴巴地回道:“你说什么呢,吃饱了就闭上嘴,没吃饱我叫家仆再给你上一份。”

    济禾向来是不理会小辈的打闹玩笑,随着他们胡来,吃完了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