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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骑着马,原本要走十日的路程,七日便到了。
四个月没回混铃了,两人回来觉得异常欣喜。南风修途从进城开始就挨家挨户挨摊的打招呼。他骑在一匹玲珑宝马上一路走一路招手,威风凛凛,仿佛他高中状元,衣锦还乡。无论男女老少牲畜,他总能把招呼打出个花来。朝东边的周大爷眨个眼,朝西边的林小姐抛个飞吻。再顺便将两周边摊子上好吃的都买了一遍。待到两个人分别时,手里都捧着一堆吃的。
到了竹染堂,安蓂玖的母亲济禾早已在门口与家仆几人揣着手等候了。虽说安蓂玖从小便经常出门修炼,但从未离家这么长时间过。济禾三天前接到家书时就开始上下打点,准备迎他回来了。济禾特地换了一身松绿华服,戴了平日里只压箱底的金饰,一早便吩咐家仆给她化了妆,十分精神。
安蓂玖见济禾就在门口等他,一下马便开开心心地先拜见了母亲,与母亲寒暄一番,眼珠子四处小心翼翼地胡乱窜着。
济禾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刮着他鼻子道:“找你妹妹吧?”
安蓂玖见心思被发现,便嘿嘿地笑着挠着头,怪不好意思的。
济禾只是笑着将手中早已备好的解暑汤递给他说:“你呀,先回房将包袱放下,休息一会儿,我让人去叫她回来。”
安蓂玖将解暑汤一饮而下,胡乱用袖子抹着嘴角,一边小鸡啄米似的快速点头,一边飞快窜走,余音还喊着:“我在含晖园等她!”
济禾向来不喜欢安蓂璃的母亲,竹染堂上下皆知。虽说济禾对安蓂玖讲起安蓂璃从不提她的名字,仿佛不愿用安家的姓冠她的名,只称“你妹妹”,但是她对安蓂璃其实说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只是不管她。无论安蓂璃起睡出归统统不管,但若是她想要什么,济禾一定也会满足她。这是济禾对她能做到最仁至义尽的事情了。
安蓂玖也能理解,因为母亲从不是无端讨厌别人的那种人,她不喜欢安蓂璃的母亲也是有自己的理由,只是她从未对任何人提及。不是她觉得不屑提及,而是她的确是从不语人是非之人。
安蓂玖并未回房就即刻跑去了含晖园。
含晖园在家仆所住的涂月苑后面,是安家两兄妹从小修习玩耍的地方。安蓂玖才到涂月苑,几个与安蓂璃同龄的家仆见到他,就拉着他叫他讲讲修习的趣事。安蓂玖就躺在草地上一边跟家仆讲话一边等安蓂璃回来。
此时安蓂璃正在城尾的相识的饴糖画摊铺前做饴糖画,家仆找到她与她讲安蓂玖回来了,她便立刻带着糖画跳上屋檐,一路连跑带跳偶尔飞,将瓦片踩的棱棱作响。偶尔吵到别人,正想伸出头来骂,屋顶上却雁过无痕,什么也没有。
安蓂璃一路疾跑,铆足了劲,一鼓作气冲回竹染堂,不巧在屋檐上撞到在游廊内的济禾。她吓得差点跌落。安蓂璃笔直地跳下屋檐,低着头对济禾表示问好,脚跟都未曾落地,踮着脚站着,就等着济禾离开后立刻跑。
济禾步履从容,不紧不慢地走着,见她手中拿着水饴糖,便说道:“他在含晖园。”
安蓂璃想着日常济禾也不曾与自己说过话,今日开口必定是心情大好。于是抿着嘴偷笑着跑开了。
安蓂璃一到含晖园就看见安蓂玖躺在草地上,几个小家仆拿着手绢盖住他的脸在跟他玩,她们甜腻腻地撒娇叫着:“玖哥哥,玖哥哥,还有什么呀,再跟我们讲讲嘛。”
安蓂璃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做了噤声的动作,叫那几个家仆别出声,然后蹲在他身边,也学她们的样子叫:“是啊,玖哥哥,给我们讲讲呗,有没有看上哪家漂亮仙子什么的?”
安蓂玖在手绢下发出闷闷地声音说:“那你可不知道,洛春的女仙修们长得那叫一个美若天仙啊,我在混铃只见过一个人可以比得过她们的。”
家仆一听,立刻问:“谁啊谁啊?”
安蓂玖懒洋洋又理所应当的声音从手绢下传来:“安蓂璃啊。”
安蓂璃听完拿着水饴糖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净瞎说。”
安蓂玖一个激灵就爬了起来,一见安蓂璃,立刻笑得荡漾,眼角都含了宠溺,他道:“我哪里瞎说了,我跟别人都是这么说的。在我眼里,我妹妹那是九天仙女都比不了的。”
安蓂璃虽是安蓂玖的妹妹,但是两人完全不像。安蓂玖长得非常俊俏,一对瑞凤眼看谁都眉目含情笑笑眼含意的,单看眼睛就知道一定是位大美人。
而安蓂璃实属是姿色平平。小时候面黄肌瘦,现在倒是吃饱了,但是依旧看起来瘦瘦弱弱,矮矮小小的,哪里是安家小姐,分明充其量也只是个相貌较好的家仆罢了。
只有安蓂玖一天天的对外夸赞说自己妹妹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美,大家一开始还会笑他,他也不管,接着说。说多了,大家就也习惯了。习惯了,就渐渐觉得安蓂璃长得还不错,倒也耐看。
安蓂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缎盒子,叫安蓂璃猜他买了什么礼物给她。
安蓂璃猜了半晌也猜不着,安蓂玖叫她闭上眼睛,亲自将青鸾衔珠冠戴在她头上,引得旁边两个婢女都羡慕不已。
“这可是我在天品阁,那一堆稀世珍宝中给你挑的,喜不喜欢?”安蓂玖看到安蓂璃这一张瘦削的素脸,哪里是世家小姐,连个胭脂都未曾擦过。但这青鸾衔珠冠不愧是顶级绝品,戴在她头上,倒还是让她生出了几分别样的姿色。
安蓂璃跑去一边的水缸里凑着水照了照,就连她这没见过什么珍奇宝物的人都看出这发冠绝非凡品,便心虚道:“哥哥,这个很贵吧?”
安蓂玖看出她的意思,便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在说什么呢安蓂璃。我告诉你啊,对于我来讲,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宝贵的人之一,所以这世上所有最好的、最贵的东西你都值得,知道了吗?”
安蓂璃听后立刻笑着点头道:“哥哥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一旁的家仆也纷纷缠着安蓂玖,问他还带没带别的礼物。安蓂玖指了指安蓂璃的屋说,“有带回来的全在屋内了。”
家仆们就纷纷叫了与自己相好的同伴一起去挑选。安蓂玖带了一些双龙城里的小玩意儿和特产给他们,他们看到那些从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也都高兴地不得了。
安蓂玖淡淡地笑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趁着空档问了安蓂璃一句,“我去万里堂这些日子,家中可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安蓂玖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一会儿,答道:“说有也有,说无也无。”
“什么意思?”
安蓂璃答:“就是偶尔有些不常见的妖邪来扰,被我三两下就解决了,所以并无大事。”
安蓂玖轻松地点着头,心想:“砚台糕就是杞人忧天,我早说了嘛没什么事的。”
一个新来年纪较小的家仆眼尖,从安蓂玖包袱内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拿起了一条绢布说道:“这条绢子可真好看,一定很昂贵吧。”
安蓂玖一见,马上急急上前抢了过来,慌忙拍了拍这条绢布,生怕被弄脏了。他急道:“其他东西你们都可以选,就这个不行。”
那家仆还蛮中意这绢布的,可以看出是众多物品中最为贵重的一样,她心中稍微有点不满,噘着嘴,酸酸地问道:“为什么啊,莫非是哪家仙子给你的定情信物?”
安蓂璃拿过那条绢布细细的看,这绢布就算是普通人也能看出来是上等的面料,这银丝混捻着孔雀羽,针绣走线细腻,让人甚至看不出这纹路是如何绣织,而且纹饰巧夺天工,想来一定是家世不凡的人才会佩戴。
“看来物主应当是一位品性绝佳的仙修了。”
这条绢布便是在安蓂玖被鬼鸟所伤时尘藻给他绑上的那条,安蓂玖见安蓂璃这样评价尘藻,便哈哈大笑起来,道:“他啊,和品性绝佳完全不沾边。傲慢无礼,清冷淡漠,又凶又躁,烦于助人。”
安蓂璃看哥哥虽然说的不是什么褒义词,但是眼眉中却只有笑意,仿佛是想起什么欢喜的人事,便回道:“既是如此,看来哥哥真的很看重此人。品性没有半点好,但却深得哥哥心。如此极品,倒是真想见见。”
安蓂玖笑过一阵,听安蓂璃这么说,突然抓住安蓂璃的手,“你当真想见?”
安蓂璃见安蓂玖这么郑重一问,便愣了愣,“想……吧?”
“那我便叫他来给你见见!”
“……好?”
安蓂璃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安蓂玖竟然这么激动,刚说完话就去写飞信了。她心想这绢布的主人可是了不得,她还从没见过哥哥这副样子,不由得好奇了起来。
安蓂玖送了飞信后兴奋好久,一整天在含晖园里上蹿下跳的,跟安蓂璃讲他们在万里堂的故事,嘴都不带歇着。可过了几日他一直没收到回信,就垂头丧气了起来,愣是安蓂璃怎么逗他都没用。他足足消沉了有三四个月,大暑流金和七月流火都过了,直到安夜梧一家人回到混铃,约着他们两兄妹和南风修途一同出门玩,才好一点。
待到过年时,安蓂玖有一天突然来了兴致,带安蓂璃一起去集市。安蓂璃见安蓂玖自万里堂修习归来,已经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了,于是早早做完每日要做的事情,跟着哥哥一同出门。
每隔三个月,混铃都会有集市,而且混铃的集市和各地的集市都很不一样。
传说早前混铃地区有一邪兽,以产妇为食,每隔三个月就会出现。这邪兽极其狡猾难以捕捉,最会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它究竟长什么样。后来有一个散修恰巧路过,设了花铃阵在此地,而且这铃铛奇异,人听不到,只有妖祟才能听见。自从设下了这花铃阵,那邪兽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花铃十分好看,两层的银质圆环中串满了黄色和绿色的宝珠,宝珠之下有长中短不一的流苏,流苏上挂满雕花的银铃。所以从此以后混铃人便将此花铃作为辟邪符与幸运符,逢年过节时家家户户都会挂起。后来经过改良,变得各不相同,有些人还会给花铃加上可以作响的铃铛,挂在身上作为装饰。
安蓂玖来集市以后好像也没什么心思逛。按照以往来讲,他和南风修途定会去买一碗城头哑女做的灯芯蜜茶,然后和她寒暄几句,再去买一块砚台糕,飞到哪家屋顶上吃,闹得人家屋子上的铃铛铮铮作响后四处逃窜。但是今日他不仅没叫南风修途,而且什么都没做,光在路上左顾右盼四处寻些什么,走得飞快。
安蓂璃在他身后跟了半天,见他心情烦闷便也没打扰他。两人不声不响地在这喧闹的路上走过了四五条街,安蓂玖才开口问道:“安蓂璃,你可知我们混铃有没有什么做竹制品的摊铺?”
安蓂璃思来想去,这混铃虽说是四面环山,可是却并无竹子。竹染堂虽然名为竹染堂,也只是因为安家先祖的武器是一支竹剑,唤作竹染。而且她从小到大也只见过竹染堂门口有一只不知作何用处的破竹篓,其他的也没有了,便摇了摇头。
安蓂玖看起来好像泄了气一般,闷闷地说:“那我们回去吧。”
安蓂璃见他比方才更丧气了,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玩了吗?你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去春霖楼喝个酒,见见灯栗姐姐聊聊天什么的?”
安蓂玖一嗞嘴,无语地摇了摇头。
“那修途哥哥和夜梧哥哥也不见了?”
安蓂玖又是摇头。
安蓂璃见安蓂玖情绪如此低落,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担心地跟在他身后走回了家。
第二日,安蓂璃去找安蓂玖时,却发现他留了一张纸条说要去邻城玩两天,马上就回来,不要告诉他母亲。
反正平日里安蓂玖也经常外出修炼,济禾倒是习惯了三天两头看不见安蓂玖,只要家仆不说,没人知道安蓂玖又出门了。
果然隔了大概三天,安蓂玖就回来了,还背回了一捆竹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翻墙进来,跑到涂月苑,安蓂璃正正好练完剑回房,连剑都才收了一半,以为进了什么贼人,就又吓得她拔出剑劈他。安蓂玖拿起竹子一挡,竹子生生被劈成竹丝,平滑利落根根分明。
安蓂玖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的竹丝,冒着冷汗心想:“这几个月不见安蓂璃的剑法进步的也太快了些。”
安蓂璃更是一脸诧异,要不是她被吓到,手顿了几分,她可能就伤到他了。
“你干嘛啊哥哥,你吓死我了。”
安蓂玖无语的看了看这一捆竹子,嘴角抽了两下,又看了看她说:“你才吓死我了行不行?”
安蓂璃指着竹子问道:“你拿这么多竹子干什么啊?”
安蓂玖支着下巴看着这些柱子,思量了一番,打了个响指,道:“我给你做个好玩儿的。”
安蓂玖说给她做个好玩的,但等了几日,用完了所有的竹子也没见他做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他每天一起床就到含晖园里劈劈砍砍削削,南风修途和安夜梧来叫他几次他都不见,成天就抱着一堆竹子。竹子不够了就又跑去邻城搬一堆回来。
又过了三四个月,邻城都下了禁令禁止阀竹了,说最近老有人来偷砍竹子,本来竹子就不多,也就一片山,现在那山都秃了半边。
安蓂璃虽然不知道安蓂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为了邻城的那半边竹林的生命安全,她就帮着安蓂玖一起劈劈砍砍削削,若是帮不上忙,就待在他身边吹埙给他听。有时候吹岔瓢了还会被安蓂玖赶走。
待到过完年了,安蓂玖还真就做出了个什么东西。
有一日,安蓂璃正披着安蓂玖给她定做的新斗篷在雪地里和家仆们打雪仗,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的雪块攻击,生怕自己的新衣服被淋湿。混铃地域奇特,树会秃头,但是植被长青,即便是落了雪的冬季,植被也是绿到令人看腻。好在天仙醉酒将雪揉碎得够大够美,盖满了翠绿,只偶尔露出一小缕若隐若现的绿探出头。
安蓂玖一路冲来,斗篷下还掩着什么,一路跑一路护,不让任何人近身。他气吁吁地跑到安蓂璃身边,冻红了鼻头还来不及哈气,安蓂璃还以为他又带回来了什么奇珍异宝。只见他摊开手就递给安蓂璃一只蹩脚的竹蛟龙,仿佛是一只巨丑无比的大蛇身下安了几只脚而已。
安蓂玖忙问道:“像不像?好不好玩?喜不喜欢?”
安蓂璃瞪着眼睛,眨巴眨巴地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只连连捣年糕似的点头,忙说:“像,好玩,喜欢。”
安蓂玖听完像宝贝似的将竹蛟龙收了回来,笑得连嘴都合不上。安蓂璃注意到他冻紫的手上有好几道划痕,便将他手拿来看,忙问:“怎么搞的,疼不疼?”
安蓂玖连忙抽回手,笑着摇着头,没来得及回答又立刻四处去抓家仆,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一众家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嘛,只是连连点头。
后来安蓂玖又在家中制作了好些这种小玩意儿,放得满房间都是,问题是他还不放自己房间,放的是安蓂璃的房间。安蓂璃的房间本来就没多大,被他的小玩意儿占了一大半,虽然头痛无语,但还是让他放了。
待又过了几个月,快到第二年万里堂开学在即,安蓂璃才知道安蓂玖究竟搞的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