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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里面,天霎那间变得阴阴的。北风骤然刮起来,虽然一阵一阵,但已经没有了冬日难耐的冷冽。
曲溪村——九曲幽径落村口,一弯清溪抱群山。曲溪村坐落在山谷之中,村口朝阳,一道可通南北,一条小溪打村前流过。村子背面靠山,山成掎角之势,可挡风雨。
一群穿着校服的小学生,蹦蹦跳跳地沿着村中的小路,跑向对面不远处的学校。学校偶尔飘来朗朗读书声,村中并无鸡犬之声,路旁的老水牛在安静地吃着草,又像是在静静聆听——有道是“晨起读书声,鸡犬不相闻”,好一派祥和的乡村晨景,但有那么一群人正在为生命奔跑,根本无暇村中的美景。
“快,快,送王医生那去!”山伯拿着嗓子喊,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腰疼。林若曦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焦急的目光时刻停留在萧逸的身上。因为山路比较崎岖,加上萧逸又长得比较高大,大家只能紧紧地抓住旁边的小树,挨个替换着把萧逸慢慢背下山。等把他送到诊所的时候,大家已经累到不行。
“王医生,你快来看看,这孩子怎么了?”山伯还没进屋就急切地朝诊所内大喊。
王医生疾步从诊所走出来,帮助大伙一起把萧逸抬到病房,熟练地戴上听诊器,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取下听诊器,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眼睑,然后伸手摸了摸萧逸的额头,皱了一下眉:“好烫!”当即肯定地说:“他受了严重的风寒,高烧不退导致脱水,最终体力不支才会晕倒。山伯,您不用太担心,我先给他量下体温,然后才好用药。”
“那快给看看吧。”山伯一边催促,一边拍着林若曦的肩头,安慰她:“会没事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病床上的萧逸一动不动的躺着,像个木偶,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她终于记起来自己曾经有个木偶,在父亲过世的那天遗失了,恐惧也从那时开始在心底一点一点加剧。她一闭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嵌入地里,很大一点。
山伯疼爱地搂过她的头,她突然大哭起来——没人知道那是因为担心还是心底的害怕。
挂好点滴之后,山伯因为有事便留下她一个人守在病房。病房里静静的,只有雪白墙壁上那口挂钟颇有节奏的发出“嘀哒嘀哒”的响声,昭示着时光的流逝。
水蓝色的窗帘已经挂起来,晨光从玻璃外透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玻璃吊瓶被装在塑料挂兜里,倒悬在木架上,药水顺着细长而透明的药管一滴一滴流下来,流进萧逸的血管。他睡得非常安稳,偶尔还发出微微的鼾声,但脸色依然苍白。她搬了一把凳子坐在床边,双手撑在床上,支着脑袋,沿着他微微颤动的嘴角看上去——一张清秀、略失血色的脸上,高高的鼻梁笔挺着,弯弯眼沿下一圈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栗,浓郁的眉毛立于眉骨之上,竟有几分霸气。突出的脑门上留着一小挫凌而不乱的头发,一切美得恰到好处。
她伸手摸了摸这张美到极致的脸,但又被自己这种冒失的行为深深吓了一跳,她再一次觉得自己被唐果附身了。在她恍神间,竟连山伯进来都不曾察觉。“怎么样,他好些了吗?”
忽然听见背后的声音,林若曦吓得立马直起身子,吞吞吐吐的说:“好,好多了。吊了两瓶水之后,医生说烧退得差不多了,等把这瓶也打完,估计可以转醒下床了。”
“那就好。”山伯一边说,一边打量萧逸,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很久——这张脸似乎有些熟悉。
林若曦看山伯纳闷的样子,像明白什么似的故作神秘地说:“对了,山伯,你知道他是谁么?”
“你的新男朋友?”山伯故意逗她,像个老顽童似的。
男朋友?惨了,惨了,我真的亲了他!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立马红了脸,急忙辩解:“他是萧传祺的儿子,叫萧逸。才不是我男朋友!山伯您尽瞎说。”
“萧逸。”他重复了一句,床上的人和记忆深处的某人渐渐重合,脸上出现了少有的震惊,似乎掺杂了许多的神情,像是有几分愧疚,又有几分不安……他喃喃地说了一句,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原来是他!”原来真是他,该来的还是都来了,山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长大了,长高了,比当年多了几分成熟,少了几分稚气。
“山伯见过他?”林若曦倒是没觉出他任何的异样,只好奇地问了句。
“没有。”他掩饰着眼底的惊慌,然后又似作无意地望了望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眼睛笑成一条线。在大人眼里,孩子终归是孩子,他们以前的恩恩怨怨永远不是这群长不大的人所需要承受的。对于山伯来说,林若曦也不过是一个孩子,所以有些话,不如永远藏起来的好。
“哦,对了,曦曦,你母亲打电话来了,让你早点回去。你看看你,这眼睛都肿成什么样了!”山伯紧锁眉头,示意她起身。然后,走到床边,用垒着茧子的手揽了揽被角,接着唠叨,“先回去我家洗把脸,别让大家看了担心。还有,饭我做好在灶台上了,如果饿了就先吃吧,钥匙还是挂在老地方。”
林若曦嘟着嘴,别过脸去,不悦地说,“我不饿!我先等他醒来。”
山伯假装很生气的样子,“不饿也要先把你的脏脸擦干净吧!不去我可要生气咯!而且,你得早点回去给你妈回个电话,免得她担心。”
“我知道啦,回去就给我妈打。”林若曦一下从凳子上蹦起来,凑近山伯,拽着他的衣角,开始撒娇:“让我再呆会儿嘛!他就要醒了,额,动了,你看他在动了!”一脸稀奇古怪的表情,惹的山伯满心欢笑。
他回头一看,才知道自己被骗了。他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扬起巴掌像要打她,最后却轻轻落在她背上,“你这个鬼灵精怪的淘气鬼!快去洗!”
她扮了个鬼脸,躲到门背后,“就不洗!就不洗!”,然后笑着跑了出去。
走在路上,林若曦还在想着男朋友的事情,一群小学生端了各式各样的饭盒,高高兴兴地朝她跑过来,“曦曦姐姐!”
她拉住其中一个最为活跃的小男孩问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了,其他的小孩不等他说话,争先恐后地抢着回答:“是中午放学回家吃饭,下午还要上课呢。”
“我们放学了,下午不上课。”
“那是你们老师有事,给你们放的假。”
“我们还有两节课。”
“姐姐,他说错了,是一节课,另外一节课搞卫生。”
“你才错了呢!卫生课也是课!”
……
孩子们认真争论着,林若曦受了感染,忍不住笑得一脸灿烂。这些孩子有着的单纯,是城里孩子不曾带给她的简单快乐,每回来,他们都待她如亲人一般热情。她笑嘻嘻地和他们挥挥手,当作给他们的告别。
一位大婶背了满篓的猪草,手里也提了一个饭盒,见她问那些孩子们,很开心地凑过来,用生硬的普通话告诉她,她是赶去给六年级的儿子送饭的,他在班里成绩一直是第一,如果他考上初中就给他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她努力朝她笑笑,祝他儿子成功。
风渐渐弱了下来,树叶落光的水桐树张牙舞爪地样子此时落在她的眼里竟然也显得几分亲切。
王医生的白墙瓦屋前有一口石头垒成的小水池,池边的石头缝隙中偶尔有一两株不畏寒冷的野草顶风而出,池中几只肥硕的鸭子扑腾着翅膀尽情嬉戏,一圈一圈的水波随之荡漾开来。池边几只公鸡在空地上拣着谷粒,偶尔会有一两只为了争夺食物而互相啄逐,直至打到鸡毛满天飞。
林若曦蹑手蹑脚地走到水池的旁边,随手在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子,朝着它们扔过去,一下子群鸡共鸣,公鸡们惊得有的翅膀乱舞,有的一路狂奔,一时间好不热闹。她捂着嘴嘿嘿地一阵坏笑。
“喂,你在干吗?”一声怒吼从后面丢过来,她想也没想,撒腿就跑,却被一只大手抓住:“小朋友,你跑不掉了噢!”
见挣脱不掉,林若曦只能乖乖地回过头——“萧逸!你没事啦!”她瞬间松了口气,脸上的惊喜犹如山花一样绽放,铺满他的眼睛。
趁她不注意,他扣了一下她的脑门,“某个人对我又亲又摸的,我能不吓醒吗?”他声音低沉,嗓子似乎还有些干涩,但面色显然好了许多。她马上逃到山伯那边:“山伯,他欺负我!”
他们面面相觑,进而哈哈大笑起来,她气得直跺脚:“山伯——”
看她这么孩子气的样子,旁边两个笑得更开心了。尤其是萧逸,像守着自己的珍宝一般,禁不住笑容满溢,那笑在空气中萦绕,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