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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节便已近至秋末几乎入冬,正是愈加寒凉的季节。此时上至宫中下至百姓皆正是添置冬衣的时候,各备冬的活动皆应安排妥当。
如此时节宫中便正是热闹的时候。这日皇帝须得和着曦光颂祭,祈求冬日无疾寒无暴雪,皆能平安入冬。再来便是赐物,从貂裘狐氅,再到镶宝手炉,无一不稀罕贵重,瞧哪个顺眼便赏给谁。
到了暮天时分宫宴便才是真正热闹,歌舞戏班,烟火助兴,再辅以美酒珍馐。百官皆带家眷前来,因此孩童颇多,多添喧嚷。
姜国通年便只有三个能如此热络隆重的节日,除却秋节便是花朝与夏时。
此节便抵得上觐朝的年关,只不过北姜是在秋末入冬时,南觐则在冬后春来时,因气候习俗有所不同,因此多有差异。
云华咬着糕点望着天上的烟火,有些出神。想当初她回来的时候都快忘了有秋节这么一个节日,入秋便盼着过年关,结果还提早了几个月,着实令她有些惊喜,惊喜完仔细一想才恍然从前过的是秋节这么个节日。
云华近来时常出神,苏意自然了然,初茵便也习惯了,又怕搅了她的白日梦便也不敢惊扰,毕竟这白日梦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云华这神思飘着飘着便不知去了哪里,突然傻笑起来来了兴致,偏头对苏意道:“我要作一首诗,借你的书殿用一用。”未等苏意说话,便起身小跑去了书殿。
今晚正是望月,云华方才瞧着月色迷人,晚空澄澈似幽潭深水,景色通透,心境便也通透。便想起自古诗人多咏月,多是些好词话佳景,若反其道将它描摹得庸俗一些,岂不是十分有趣。于是打算写两句庸俗的咏月诗逗一逗乐子,助一助兴。
这头几句都已经想好了,便是:今晚月儿真是圆,形圆色黄似烙饼。若问味道有几何,想尝还得上天去。
云华越想越觉得自己才华横溢,一路上便又冒出几句:朕若想尝何须去,指天便与囊中来。再问味道有几何,不如桌上桂花饼。云华抚掌大笑,便想若苏意一会儿瞧见,岂不是要被她气个半死。
云华入了书殿,到案前铺上一张纸来将四个角认认真真镇好,又认认真真将这几句诗作落在纸上,一副煞有介事,鲜见她在案前有这副模样。诗句落定,云华便提着两个角慢慢揭下,生怕白纸他处蹭了案上的余墨。再认真读了几遍,思忖应当不须再改词添句,便放在一旁等墨迹晾干。
正等墨干的时候却看到苏意这案上有一封红帖,在满桌的文折中十分抢眼。封红的帖子非喜便丧,这般重大的事,云华自然打算八卦一番,瞧瞧是谁家摆了喜事,或是哪家应节哀遇了丧事。
云华抽帖翻读,只见帖中写道:
觐西南陲地时年躁乱,春末兴战。时觐帝四子青州青阳君请命亲战,两月初捷,势如虎豹。
……再于西田追击隐伏,一鼓作气。合历五月告命大捷。末秋十月十四于小路遇残流余孽伏击帅将,举国悼之。
帖子正读到最后一句,殿门便被匆匆推开,来人脚步慌乱,却晚来一步。苏意满面惊忧颜色苍白,额上细渗薄汗。瞧见云华手中的帖子,唇间轻动却不知该如何搪塞才能搪塞得过她亲眼所见。
云华盯看着苏意,良久放下手中的红帖,掀起一旁干了墨的诗作,冲苏意一笑,道:“你瞧我方才给你写的诗作。”
他走时应当捉住他的袖角才对。即是他带着腕甲,她也应当牵住他的披帛。她那日还未曾与他话过离别,想来根本是一句话也没能开口。
她应要说一些话的,只不过当时正闷着气,他又突然那般姿态出现,她便不知应如何反应才是。未曾与他话别离、也未曾与他说平安,便连拜菩萨求平安算一算也是他遇刺那日才想起来。她真是愚笨,不仅愚笨还愚蠢,简直是大愚蠢。她懊悔不已,觉得若是自己早一些去菩萨那里,说不定如今已经等得到沐青阳了。
苏意瞧着那一纸大作不知是该笑或该出言安慰,再或是该言及其他。云华却先低了头,笑意顿失:“我困乏了,先回府睡一睡。”
苏意上前两步轻声道:“不如……今日你去栖云楼住一住?那楼自修好你还未去瞧过……”
窗外的烟火突然又接连升起,炸作一团盛花,如此光景应是胜过了许多花最盛丽的时候。殿内却一阵静默。苏意不知如何安慰人,怕又多说多错,也怕不说也会令云华难过,但也怕她沉默。
云华听到殿外震耳的声响,眼泪便突然一滴一滴打在书案上,溶开了案上残余的墨迹。便一瞬倾泻出来:“我要回府、我要回府、我要回府!”语气又突然蔫软下来,“他还在府上等我,我若不回去,他又会不开心……”便似蓦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伏倒在一旁,无气无力,只剩了抽泣。
心中全想的是,他竟是个骗子,分明作了承诺,却为何不来接她?又为何食言?他铁定不可能死了,这张帖子也是假的,为的只是骗一骗她,他只是不想来接她了。
但若是她早一点去求菩萨,是不是菩萨便会指他一条生路?她也应当那时捉住他的袖角令她多留两日,给他缝一只平安符带在身上才好。她又为何要常对他生闷气,应当多与他说些话才对,应多粘着他一些才是,他那般好颜面的人如今且能抛下颜面,她却故意对他清淡,只不过是想令他尝一尝当初他待她的那般的态度,如今想来又何须那般多的矫揉做作?
人便是如此,其中的道理总是在之后才能通透。正是离别叹聚少,咫尺来日多。中年悔虚度,老时哀空空。总说世事,但世事便是一句:如何不当初。
此后云华终日卧床,整日浑浑噩噩混沌梦中,到后来却有些癫狂,在梦中也时哭时笑。初茵泪眼竟日,却不忍将她叫醒。
她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到沐青阳分明活着,只是不愿意来接她罢了,死别只不过是一方一劳永逸的说辞。
梦中她辗转去青州寻他,他府上却张红挂灯,正与他人拜堂。她便一时怒极,冲去沐青阳面前,想问一问究竟,沐青阳却一副厌恶的模样,道:“同你说了多少遍,不要令我瞧见你,徒增心烦!”一旁的新娘面扇轻撩,正被她看见是一面讥笑。
又见沐青阳如何遭流寇伏击,被人割喉穿箭又取去首级,何等惨烈。她分明在一旁瞧着却走不去一步,近不得半寸。
他时常入梦,却唯梦过一回沐青阳赴约归来,她却如何也与他走不得。
她不愿清醒,自然无人能令她清醒。
她若想明白了,自己自然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