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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沐青阳走后,红豆锦书倒是不曾断过。又过了半月,云华觉得,不见沐青阳,连日子也过得清淡了许多,她攥着一枚帛书,细细想一想那年回姜之后不在沐青阳身侧的日子是如何过的,却已经没了什么印象。
已到了这个时节,想来少潼应与祁桓应已经结了连理。便匆忙拿出一叠纸,压上镇纸研好笔墨,伏在案前思量一阵,认真写道:
夜中月媒入梦,见与二人缔牵红绳。遍葛藟缠木,连理同枝;确乎燕燕于飞,桃华灼灼。是以遂缔良缘,喜见于归。虽未躬观嘉礼,然已闻佳音。一愿鸾凤和鸣,璧联珠合;二祈福履萦之,白头永偕;三颂螽斯振羽,瓜瓞绵绵,以期衍庆之音……便断断续续没了思绪。
再回神时,纸上方落着“沐青阳”三个字。云华的思绪便又作柳絮散了,不晓得他如今到哪里了,见还是没有见到青墨兄长,若他如约回来,又应是归期几何?
云华摇摇头,忙收回思绪,又恼自己明明言说决不沉陷,如今又偏偏被他牵扰了心绪。便将纸上那三个字狠狠涂掉,留下一坨墨迹,论谁也看不出里面藏匿的字来,才将纸团作一团扔在一旁。再抽一张新纸誊写一遍,落下尾款,添上一句:顺祝春祺,并致新婚。然后小心翼翼将信纸揭下,待晾干再按礼节折好,与一对背刻麒麟如意纹的金玉龙凤锁一同函封。
待手上忙完,云华便又想起赌坊这回事来。她这“人生四喜”还未体验完,理应顾不得沐青阳这些旁的细微末节的事情来。
便又修一封函书,邀约陆公子出游。
与陆离出游这日,云华只一人前来,扮作一身男装。陆离有些吃惊,却一瞬转作平常,恭一礼道:“陆某上回与公子约定此次由陆某打点,不知公子……”
云华打断陆离道:“陆兄可唤我连弟,”云华突然有些忸怩,压低声音道,“不知陆兄去过赌坊没有?”
陆离愣了一愣,道:“没有。”
闻言果真是预料之中,云华面露喜色,一拍大腿道:“我便知道陆兄没去过。”又太过喜形于色了一些,便忙收敛几分接着神秘道,“那不知陆兄听没有听过‘人生四喜’?”
陆离思索道:“这倒是听过。久旱甘霖、他乡故知、洞房花烛、金榜题名。”
云华摇摇头鄙夷道:“陆兄啊陆兄,你这想法太过陈旧。如今的四喜是‘吃、喝、嫖、赌’,走走走我带你去赌场逛一逛。”拉起陆离便要去找赌坊。
陆离满面惊色,脸上一眼便能瞧出来分明是写着“要不得”三个大字,云华忙拍一拍陆兄的肩头,语重心长道:“陆兄啊,人生在世就是图个开心,你那些教条都应抛到脑后去,毕竟人生苦短嘛。”
见陆离仍有踌躇,便又问道:“那陆兄去过勾栏没有?”
陆离一惊,满面通红道:“臣……陆某怎、怎会去那种地方!”
云华恍然大悟,又拉起陆离,道:“走走走,既然如此我先带你去花街勾栏玩乐玩乐。”拍一拍胸脯,十分自信的模样,“有一家楼里的姑娘实在是温柔似水,那地儿我熟得很。”
陆离闻言忙将手往回一抽道:“……且慢,不如……还是去赌坊罢。”
这个结果云华十分满意,于是二人双双赌场去。
赌场人声鼎沸,处处安置着彪形大汉,时不时便有人被几个大汉拖去里面的暗间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云华踮着脚四处张望,决定还是先在一旁观望观望是怎么个玩法。每处案子皆是不同的玩戏,云华凑去一处压天九的案前打望半晌决定拉陆离一起一试身手。
云华一向手气颇佳,尤是于这种以压大小分胜负且不必动脑筋的博戏,简直是信手拈来。也果不其然,方一上场,云华手中便是一双天牌。
这二人虽一来便是空手套白狼,但庄家面上挂笑也倒没有如何不悦的神态,十分大方地将赌码推至云华面前。
第二轮便由陆离试了试手。皆说赌场上新人易承天官运道神的关照,大抵也是这个理,陆离一开牌便是一双宝牌,俗话“丁三配二四——绝配”,这丁三与二四正好就在陆离手上。周围皆是一阵啧叹。
这一手将陆离自己震得脸都青了一半,将牌拿起来正正反反皆瞧了一瞧,怕自己应是拿错了牌。庄家的脸便也青了一半。
十局下来,云陆二人便哪怕是抽到看着毫无胜算的牌,也要比庄家手上的牌险险大上那么一成。
这十局二人便空手套了近三百两白银,庄家面上已十分不悦,眼里倒是平静如水。手这么一抬,再这么一挥,便有两个大汉颤着横肉走了过来。于是这二人也被这么一架,就要进了暗间。
云华一脸不解,忙问陆离:“如何如何?这是要去做什么?领钱么?”眼见从暗间中出来的人个个不是瘸了就是鼻青脸肿,云华面色陡然一变,哑了一哑道:“这……这是做什么,是我们赢的太多了一些,惹得那老板不高兴了么?这、这么说来,戏文里说的都是真的……?”
陆离面色凝重,道:“连弟不必担心。”
二人进了暗间,里面又有四五个大汉,其中一个大汉身材短小,应该叫小汉。这位小汉满脸不高兴,垂眼横目,云华觉得应当是谁偷了他家的粮。
这位小汉不高兴地开口道:“你们二人也使了千术?”
云华忙抢道:“哪里敢哪里敢,赌局上的规矩我们还是懂一些的。我们来之前便托人卜好了卦象,算好了时运,那位算命先生果然没有骗我们。于是今天是赢的多了些,那庄家便要把我们送到这里来。”
小汉仍是不高兴的模样道:“哼,看你这么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就晓得你不是什么好人,瞎编的功夫倒是有一套。”
陆离方打算开口速决了这一局面,云华却捏了捏陆离的手腕,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叫他不要说话。陆离便坐定决定看一看云华打算如何。
于是云华又道:“我这样长相的都不算好人,那你说说好人应当是什么模样?”
小汉还是不高兴地看了看身旁几位大汉,意思便是,正是他们这幅模样。
云华急了眼,一拍大腿道:“你这人怎么能以貌取人。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张白净的脸可是有金主养着的。”说到后半句还作出一副上头有人的模样,嚣张中还带着三五分得意,得意中还含着七八分蔑视。
小汉一双垂眼眯上几分,愈发不高兴道:“你说说,你身后的金主是何人?”
云华的嚣张便立马涨了几成,飞了一个白眼道:“我这位金主可不是普通的官场大人。你知不知道公主殿下最近喜好上了豢养面首?”
小汉不为所动,仍然十分不高兴。
云华便又飞一个白眼,翘着二郎腿接着道:“实不相瞒,我便正是公主府上的宠侍。”
小汉盯着云华沉默一阵又不高兴地开口道:“你说你是公主府上的宠侍,有何证明?空口无凭,我还说我也是公主府上的宠侍。”
云华突然便被这么一句话噎了一噎,身旁一直看戏的陆离突然便忍不住笑了出来。云华瞪一眼陆离,思索一阵,掏出一直钱袋来,装模作样咳上两声对小汉道:“我有殿下亲赐的荷包。”
小汉不高兴的脸上抽动了一下,这钱袋虽瞧着精致,也的确不像是男子所持的钱袋,却也无法证明此人确是公主府上的宠侍。小汉脸一偏,打量了陆离几眼,却突然道:“放他们走罢。”
身后几个大汉却好似不高兴了,突然问道:“为何?”
小汉无动于衷,虽说脸上的不高兴丝毫未减,却突然对陆离作了一揖,道:“惊扰二位了。”便直身对身后几位道,“为二位客人放行。”
云华觉得甚是莫名其妙,走出暗间似是被那小汉沾染上一些不高兴,噘着嘴嘟囔道:“明明我是公主府上的宠侍,他又如何对你拜礼……”
陆离便实在忍受不住,扶着墙哈哈大笑起来,如此失态的模样,恐怕这辈子还是头一遭。
云华掖着满腹不快,她那般卖力那人却对这人作礼便罢了,如今陆离这人还要笑她。便抱起双臂别着脸哼几声道:“你笑什么。”
陆离眼角笑出泪来,道:“殿下的演技今日这一出便可见一斑,实在令陆某十分佩服。”
云华噘着嘴道:“你再佩服那人还不是向你作了揖才放我们走,跟我有什么干系。”
陆离忙趁云华不注意拆下右袖上的袖饰塞入袖口,圆道:“指不定那人是觉得我瞧着倒比你像是公主府上的面首。”
云华一愣,陆离便突然止住大笑,目光灼灼又似在玩笑,道:“殿下今日这身装扮瞧着分明是个白面小生……只是人人皆知公主府上最受宠的面首是那位觐都的青阳君大人,因此想必殿下应当是中意再英武一些的。”
云华竟认真思索起来,也竟觉得陆离这番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陆离便突然站正身子,俯首抱上一礼道:“陆某失礼了。”
云华闻言这一句“失礼”便猛然清醒,思及方才自己竟正儿八经思索的事情,脸上泛出几分红来。
回了府上,初茵忙笑眯眯地迎上来追问:“殿下,如何如何,你觉得那位陆公子如何?”
云华倒是不假思索道:“我觉得这陆公子虽是个聪明人,就是太过拘谨了些。”
初茵一双眼都要笑没了去,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哦,我晓得我晓得,殿下是喜欢那位大人那样在殿下面前放荡的。”
云华一巴掌拍上初茵的屁股,初茵瘪嘴吃痛,云华便道:“叫你乱说。”
初茵是个坚强的姑娘,不会因为这一点小痛退缩半步,便继续腆着脸道:“那日我们科全看见了,你与那位大人没羞没臊……呃,是情深意切的那般姿势在寝殿里……咳咳、指不定陆公子成了婚也是这般模样呢,殿下不再考虑考虑?”
云华一听初茵提这些旧事,强压了一股臊气,心想不论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气势也决不能输,便挑着眉望着初茵道:“你这厮近来是不是太闲了一些,要不要我替你说一门亲事?”
初茵便瘪了嘴嘟囔了一句“才不要”便臊着脸跑开了。
晚上云华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便唤来初茵陪她睡一晚上。初茵缩在云华身边,小声道:“近来总瞧着殿下魂不守舍的模样,那位大人何时回来呢?那位大人的红豆书一日也不曾断过……不如殿下也修一封书信令大人早点回来罢。”
云华翻了个身,没有言语。她总觉得世事哪里有说的那般简单。若当真那般简单,是三言两语便能讲清的,便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
云华又觉得指不定沐青阳不会回来了。指不定沐青阳觉得当日那些令他丢了颜面的大仇已算报了,如今令她吃不安心睡不安稳也应当是他算计好了的。还要日日送红豆书再予她一些希望,云华如此一琢磨,便暗啐起沐青阳实在是最毒男人心。
于是云华决定再等他一个月,若仍不见他,她便将那些红豆做成红豆糕来吃了。
结果到了穿夏衫的日子,也不见沐青阳的踪迹。云华牙根子咬得生痛,决意以后便是再见了沐青阳,也决不与他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