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四章 燕子傍人飞2

子不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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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枝十三岁过半的时候,来了红,这可谓是一件大事。按照规矩来讲,便理应与丈夫同房。

    掌司为此特意办了一桌席,沐青阳神情怪异似笑非笑,连枝觉着为这么一桩事,她这一张脸都简直没有地方搁。

    自然当晚,连枝便被送到了沐青阳的房中,鸳烛鸾帐,俨然一副将与初婚洞房的打扮。连枝正想着她今晚究竟是会被赶去床底下还是桌子上睡的时候,沐青阳发了话:“睡觉的时候老实点,不准踢我。”

    睡觉的时候,沐青阳同连枝中间的空档,再睡上那么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第二天连枝醒来的时候,发现沐青阳的睡相实在有些特别。

    沐青阳背对着她,脸贴着内壁,薄被被夹在腿间,昨夜入睡时穿的十分规整的浴衣,早便松松敞开,露着一边大半肩膀及后背,仔细一瞧,沐青阳的右肩上竟有一颗朱砂痣。

    连枝忙想,这种事说出来怕是会伤到他的面子,还是私自吞着便好。

    又过了大约一个月的功夫,青水再约连枝出来观戏吃喝,才晓得他二人已经同房之事。

    沐青水这个人,向来茶余饭后喜欢找些谈资。但是犹豫了半天,觉着连枝还小,那些个话说不出口来,便道,“宫里之前训导你的女官有没有……有没有赠你一些,嗯,画册。”

    连枝有些迷茫,忙问:“什么画册?”

    沐青水啧了一声,有些着急,道:“便是那些画了些男男女女的……画册。照理来说,成婚当天,女官便会将这个画册赠予新娘,以便学习婚后之事。当年女官也赠了我一本,你当初嫁进来的时候年纪小,没有赠也在理,但是如今都同房了,也当学习才对。难不成是那女官忘了不成?”

    连枝听到“婚后之事”便恍然悟了,道:“你说的婚后之事,我嫁给夫君之前,女官便教导了。”无非是夫妻相处之道,能与夫君共乐云云。

    沐青水十分吃惊,却又十分疑惑,难不成女官是觉着连枝年纪太小,看不得那些画册,于是便口头说了说?只是既然连画册都看不得,况且这般事情,女官又是如何说得出口?

    沐青水觉得十分奇怪,便干脆道:“明日我将我那本送你观摩观摩,好好学一学。”

    第二日,沐青水便带着一只雕花长匣,以及一只鎏金的香盒。长匣锁扣边上还有一只金丝流苏从匣中伸出,模样十分华丽。

    连枝觉着,看这派头,这一定是什么不得了的珍品,指不准是沐青阳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传家之宝。

    果然便听沐青水凑到连枝脸边神神叨叨道:“这可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金贵得很,你要小心保管,虽说宫里还有百十来件,但……你可别丢了,若教旁人瞧见……”

    连枝不敢懈怠,忙点了点头。沐青水见连枝点头,自己便也点了点头,接着道:“我再赠你几颗香丸,也是珍品,待你懂了这画册上的内容,验践的那晚,你便点上一颗,十分……有情致。”沐青水觉得自己脸皮太薄,但为了令连枝学习一番,也为了日后自己的亲弟弟,也算是豁了脸皮。

    当晚,连枝将长匣和香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打开匣子,里头用流苏扣扣着便是由金丝锦缎包着的画册。连枝抖着手将画册拿出来放在床上,觉得如此不得了的书打开之前一定要沐浴焚香一番才可。

    等连枝沐完桃花浴,因无香可焚,便朝着月亮拜了三拜。回到房中便瞧沐青阳应也是方才浴罢,着一身浴衣,发尾微湿,是一副令人心动的好风光。连枝正要拜读一下这不得了的画册,却被前一步的沐青阳好奇拿了去。沐青阳拆了流苏扣,打开画册,连枝上前一步想瞧瞧这册子哪里不得了,还未等她凑上去,便见沐青阳“啪”一声合上,脸上通红一片,连耳根子也着了色。连枝有些好奇,正想开口问问里头都画了些什么,沐青阳便有些发作,道:“你这都是从哪里来的?!”

    连枝吓了一跳,开口有些结巴,但仍老老实实道:“青、青水姐姐……赠我的。”

    沐青阳发了火,吼道:“这本画册,你若敢偷看便罚你抄三遍《万字笺》。”便将册子重放回匣中,又拈起一旁的香盒,道,“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道:“往后皇姐送你的东西,都拿过来给我过目。”

    于是第二日,连枝拿着一件沐青水送来作“洞房贺礼”的十分薄透的绢纱肚兜令沐青阳过目。

    沐青水的送礼事件过去之后,晓得这二人成亲三年多关系并未有什么进展之后,沐青水打算教连枝同沐青阳陪她一同观戏,好同沐青阳说教一番。沐青水虽说也知晓当初沐青阳看中的是左相府上的大小姐,但虽是错娶,却同处三年,连枝也瞧着不比那连心差许多,且性子又温顺乖巧,按理来说也有日久生情这么一条路子。思及此,沐青水拍案惊起,心道,难不成沐青阳喜欢野路子?可那连心瞧着也不像,难不成这几年他换了口味,喜欢泼辣的,又或是这连枝不大会撒娇使性?

    因此这日,沐青水早早便在戏楼里一处雅座候着了,心里头琢摸着该如何开口才是,琢磨一阵子,台上小生花旦纷纷上台摆起了架势,乐师也奏了曲子,半折子戏演罢,沐青水跟着众人拍手叫好,俨然已忘了之前究竟琢磨了些什么。

    不过多时沐青阳便携连枝姗姗来迟。沐青阳瞧自己的亲姐姐戏正看到兴头上,便悄声坐在一旁,双脚一抬,搭在一旁的椅子上,另一边手上折扇一敲,一个眼神递过去,连枝便乖乖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

    过了好半晌工夫,沐青水才回头瞧见这二人原是到了。沐青水正纠结如何开口,沐青阳瞧着亲姐姐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先道:“受家姐相邀,自然不能空着手,姐姐这回观戏总算是想起我这个弟弟来了。”

    沐青水干笑两声,沐青阳便又道:“连枝,给姐姐瞧瞧你带的东西。”

    连枝打开方巾,从里面掏出一只木匣,花样别致,尤是锁扣旁的那一截流苏,更是十分眼熟,再瞧匣子上那只香盒,分明是上回送给连枝的那一盒。

    沐青水僵了一僵,沐青阳道:“这两样东西连枝不大会使,这回恰好带来请教请教家姐。”

    沐青水咳了两声,硬着头皮道:“这些个东西啊,用途我也同连枝明了了,也是让她好好学习学习。连枝嫁得早,我怕宫里的女官忘了事,便替女官补上。”

    沐青阳脸上染了些颜色,急燎燎开口:“你……”

    沐青水见了好笑,岔了他的话,意味深长道:“你脸红什么,你瞧瞧青苑兄长同你这般大的时候都得了麟儿,你还害羞什么,这般事情,也该到了时候。”

    沐青阳皱了眉头道:“你怎的不去催催青墨兄长?”

    沐青水道:“青墨兄长隔得远,不然我同他物色几个女子来。”

    沐青阳想了想接道:“家姐你也正当碧玉年华,驸马都尉亦是二十有一,你二人如何不急着抱得麟儿?”

    沐青水哽了一哽,干瞪了半晌,再干笑了两声,道:“哈哈哈,看戏看戏。”

    戏看着看着,沐青水突然想起此番是来探探沐青阳究竟是中意什么路子的,如何又令他说教了一番,思来想去很不甘心,于是突然开口对沐青阳道:“想不想抱麟儿是一说,我送这些个东西,主要是想为你们夫妻二人增添一些情致同……乐趣,你瞧瞧台上那个男旦合不合你的口味。”

    沐青阳面色青青绿绿,若这人非他亲姐,他应是早便不留活口了。

    待二人临走时沐青水拉过连枝,又将桌上那些东西塞回连枝怀里,悄声道:“这些东西,你且先带回去,日后便自然会有了用处。”

    连枝听完,抱着这些物件后脚匆忙跟上沐青阳。沐青阳回头瞧见连枝手上的东西,就要发作,便见连枝愣头愣脑忙从衣服里掏出那件绢纱肚兜来,道:“对了,方才忘了将这个掏出来,夫君,你不要生气。”

    大概是因着天气太热的缘由,沐青阳最近十分喜欢脸红。

    那天夜里,月色朦胧。按古谚所云,如此天象,但非起雨,便要起风。不过一阵,果然打起一个惊天响雷,连枝原本早便已经在梦中沉沉,这一记声响便将她轰了醒来。连枝其实是不怕这些的,但那夜的雷却格外响亮,似是要将屋顶掀了去,任谁便都要打个寒颤。透过窗子,屋外电光乍现,瞧着便令人想起那些个精魅志怪,大多便发生在这么个电闪雷鸣的晚上。

    连枝胡思乱想起来,便觉着身后有冷风嗖嗖,十分渗人,都要冒了冷汗,便换了个姿势,将后背贴了床,睁着眼睛瞧着顶账。瞧着瞧着便又想起这么一个故事,说是有座城里发生了一件怪事,便是那城里近日总有人被发现莫名死在了自家的床上,且尸首都十分凄惨,有的不见了半张脸,有的手脚都成了白骨。

    碰巧有个云游的道士过路此城时瞧出了不对头,便想要瞧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候好巧不巧,便恰好遇见个年轻女子,这女子同旁人不同,身中煞气。于是道士便拦下这位女子,赠了她一道符,道:“此物可保你一命,你我二人还会再见。”

    第二日,这女子果真来找这位道士了,来时步履慌张,脚步虚浮,脸色煞白,一把涕泪,便向这道士哭诉。原是这么一回事:这女子半夜被噩梦惊醒,一身汗水,正庆幸原是个噩梦,抬眼一瞧,却瞧见头顶一具半骨半腐的尸首,正吓个半死,便觉得身下有一堆蝗虫啮咬,情急之下自然是要保命,便猛然想起白日道士送她的一道符,这道符一掏出来,便似云消雾散,恍若方才也是个噩梦。

    连枝想起这个故事,于是不敢再盯顶账,忙将被子蒙过了头,不出一阵便被闷热得又掀了被子。这时猛然又一个惊雷乍起,连枝吓得猛抖了三抖,偏头瞧了瞧沐青阳的背影,仍一动不动似是睡得深沉,便悄悄往他身旁挪了一挪。待挪到沐青阳身后,连枝便觉着心安许多,攥了一节沐青阳落在身后的袖子,蜷在沐青阳身后。

    过了一阵,连枝觉着背后仍是一阵阵凉意,志怪瞧多了,便总觉着背后睡了一只骇陋的妖怪,便又翻了身,背假贴着沐青阳。又过一阵,便又想起一则与一具尸体靠背而睡的故事,连枝冷汗直出,忙爬起来半个身子越过沐青阳的头顶,伸出一只手去探了探沐青阳的鼻息。

    正巧,又一记惊雷,这记雷着实吓到了心虚的连枝,连枝一个猛跳,以迅雷之势窜进了沐青怀中,捉着沐青阳的前襟死活不肯放手。

    沐青阳也早就被这响雷惊醒,悄声听了半晌背后的动静,从连枝挪至他的身后到她惊起探他的鼻息,他便都忍了,这一窜,沐青阳低着声音,眉头微皱,质问道:“你做什么?”

    只瞧连枝在他怀中抬起头两眼泪水汪汪,道:“我、我这几日看到些骇人的故事,我……有些害怕。”

    青阳君合着夜色,脸上瞧不出究竟是什么颜色。

    这志怪的话本子瞧多了,连枝果然神神叨叨的。第二天晚上,连枝怕是还未从昨夜的胡思乱想中跳出戏来,沐青阳倚在床边看书,连枝坐在镜前梳发,梳着梳着,越盯这铜镜越觉得十分可怖,唯恐这镜中会照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再瞧一旁的物柜,总觉得里头兴许藏着什么山精妖怪,低头再看放首饰的屉子簪盒,说不准打开便有一截断掉的手指臂膀。连枝越想越觉得后背发毛,忙扑到沐青阳身旁,笑脸盈盈道:“夫君,我给你捶捶肩。”

    沐青阳心生疑惑,却仍是允了,只是越想越觉着可疑,便问道:“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只瞧连枝又是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跪坐在一旁道:“夫君……今晚能不能抱着我睡,我、我以后再也不看那些志怪的话本了。”

    沐青阳别过脸去,耳根子有些烧红,面色清清冷冷没有做声。连枝便满心欢喜权当沐青阳默允了。

    第二日一早,连枝睡眼惺忪醒来,推醒仍在酣睡脸色却不大好的沐青阳,含混道:“夫君……你又尿裤子了……”

    于是在此之后,沐青阳便死活不准连枝要他抱着入睡了。连枝十分后悔,果然那句话一说破,又伤到了沐青阳的颜面。自此连枝只能蜷在沐青阳身后,拽着沐青阳的衣带背袖。

    这之后沐青阳便时常带她一起同祁桓去临水阁吃饭赏舞,沐青阳为自己的此番行径找了个理由:这翻过年来连枝便要十四了,春末的时候便是皇帝的寿辰,宫里头有这么一道习俗,便是皇帝寿诞的晚宴上,凡子辈满十四而不满十八的女亲,不论是帝女或是帝媳,皆要在晚宴上献舞,男儿便要合舞奏曲。于是便令连枝提前熏陶熏陶,因着临水阁的歌姬舞伎都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

    祁桓头几次还十分诧异,过了一阵便将连枝作了云烟。

    如此一个月后,连枝越发觉得不对头,沐青阳向来阴晴不定,但如此稳定一个月这不像是他的作风,于是连枝思来想去最后去问了问掌司。

    连枝是这么问的:“倘若……倘若有个人对一头小猪崽十分好,天天喂它吃好的喝好的,还带它观赏歌舞……这其中有什么缘由?”

    待连枝知晓了答案,总算是恍然大悟,沐青阳再带她去临水阁时,她便死活都不去了。沐青阳十分奇怪,不晓得她突然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毕竟连枝对“好吃的”这个东西一向都十分热衷。

    沐青阳问了个究竟,连枝原本守口如瓶死活不肯说,几经威胁下,连枝才红着眼睛道:“我听说人养猪崽的时候,一直对猪崽十分好,每日都喂它吃好的,待养肥了,便要杀来吃肉了。”

    这番将自己比作猪的回答,沐青阳不晓得自己的脸是该青还是该紫,默了半晌,才道:“你原来……是将自己比作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