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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上旬,两行人鬼终于赶回了县城。
禾棠看到县碑的时候才知道这里叫骥山县,因县城以北有座骥山而得名。
他们进入县城时飘着零星小雪,天空灰蒙蒙的,县城里少有行人往来,连担着扁担叫卖的货郎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几辆马车在道路上急匆匆地穿过。
老方已经连着三天未醒,如意着急,请马夫驾车前往医馆。
医馆的大夫依然说老方是染了风寒,开的方子与杨锦书改过的别无二致,如意一看药方便有些气闷,靠着床边哭了起来。
大夫顿时慌了神:“这位夫人,你丈夫并无大碍,吃几服药便好,你莫急!”
如意抹着眼泪,道:“大夫,我相公这样已有一个多月,一路上看了好多大夫,都说无碍,可我相公总是不见好,最近更是醒都醒不来,这……这可如何是好……”
说到动情处,如意趴在丈夫身上嚎啕大哭,将大夫与一旁的药童吓了一跳。
大夫不忍心,侧首与药童嘀咕了半晌,才犹豫着开口:“这位夫人……在下有一法子,不知夫人……”
如意闻言,连忙抬起头,一双眼已哭得红肿,忙问:“大夫,您说。”
“夫人离开县城好几个月,恐怕不知骥山县如今的状况……您一路走来,是否发现路上少有行人?”
如意点头:“可……这难道不是因为下雪?”
“夫人此言差矣,今日外面只是小雪,哪里会冷清成这个样子。”大夫叹了口气,道,“夫人有所不知,如今这骥山县啊,难活咯!”
如意擦了擦眼泪,缓缓起身,问道:“大夫,您这话是何意?”
大夫左右看了看,命药童将窗户关住,才道:“如今这骥山县,天天闹鬼,已经住不下去咯!”
“此话怎讲?”
“夫人可曾听说县里朱家闹鬼的事?”
如意犹豫着点了点头,反问:“不是说请了青莲观的道士将厉鬼捉去了么?”
“嗨,青莲观捉去的只是他家两年前死的那个外姓儿子!那些道士走后,朱家又出事啦!”
如意并不知七夫人的事,也不知朱小五的真实身份,忙问:“什么事?”
大夫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杨锦书一直跟着如意他们,此时也将整件事听了下来。
原来青莲观将禾棠捉走后,朱家便将七夫人关了起来,没几日,便请了另一批大师去寻找朱小五的踪迹,当天便说朱小五已被禾棠害死,丢在乱葬岗被野狗吃了。朱家开始操办朱小五的葬礼,而七夫人被邪祟附身,疯魔起来,抓花了六夫人的脸,还企图杀人,朱家无奈之下,不得不请大师做法,不料附身与七夫人身上的邪祟太过强大,竟然将七夫人害死,还杀了朱家上下几十号人。
这话虽是旁人乱说,大致经过却与七夫人说过的并无出入。
惨案发生后,朱家只剩下几位夫人、家仆侥幸躲过一劫,而朱家的大夫人、朱家老爷和许多下人、家丁全部死于非命。县衙的人来查案,得知凶手竟是被邪祟附身的七夫人,下令全城通缉,然而衙役在乱葬岗发现了七夫人的尸体,死状凄惨,恐怕是被邪祟反噬。
此案不了了之,朱家人吓得四散奔逃,只剩下一个六夫人,带着一干下人重整朱家。
“要说这六夫人也不是寻常人。她被毁了容,朱家又发生这么惨的事,她一介女流,竟然能强撑着打理偌大的朱家,真是厉害!”大夫先夸了一句,话锋一转,悄声道,“只是听说,这六夫人手段凌厉,下人们都很怕她,说她也被邪祟附了身……”
禾棠在伞里冷笑:“她哪里是被邪祟附身?她可比邪祟厉害多了!”
杨锦书敲了敲伞柄,示意他别出声。
大夫继续说:“我们还听说,那六夫人脸上的伤……似乎不见了……”
杨锦书瞳孔一缩,神色冷了几分。
凡人若是毁容,怎可能轻易好转?六夫人脸上的伤即使有名医救治,尚需时日结痂脱痂恢复光滑,如今不过两个月,怎可能好?
如意也觉得惊奇,小声说:“这……这似乎不大可能……”
药童忽然插话:“有人看见她夜里将自己锁在朱家的祠堂,那祠堂每天夜里都传出奇奇怪怪的声音,我听别人说,那是六夫人在祭奠厉鬼呢!”
大夫连忙拦住他:“你瞎说什么!”
“我才没有瞎说,大家都看见了!朱家六夫人每天都让人送一大车子元宝纸钱白蜡烛到朱府去。朱家人可都葬在朱家祖坟,她买这么多东西在家里祭奠谁啊?”
如意理解:“朱家祠堂亦有牌位,每日祭祀也不为过。”
药童呿了一声,反驳:“寻常祭祀,摆些瓜果点心便好,朱家还献上牲畜……”
“住口!”大夫大声喝止,瞪着药童道,“你这是听谁说的闲话?整日不勤认草药,坊间闲话却听得齐全!”
药童被教训,委屈地退后站到一边,不敢再插嘴了。
大夫缓下声音,对如意道:“夫人,朱家的事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因为他家死了太多人,加之骥山县近两年总闹鬼,县城已有许多人家搬出去了,留着的人家也请了各路高人来捉鬼,更有甚者,在家里供满了神佛,倒是也有些用处。我看您丈夫很可能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邪祟,不过看着不严重,您请个高人驱驱邪,或许您丈夫不日便可好转。”
“高人?”如意有些茫然,“我……我不认识什么高人……大夫,您可有合适人选?”
“这……县城里有许多人家都养着高人,若是夫人有意邀请,我可以找人帮您打听一二。”
如意连忙点头:“好!劳烦大夫了!”
大夫连连摆手,还是叮嘱她要给老方煎药治病,不可懈怠,并叮嘱她最好不要留在县城里,免得被饿昏的厉鬼夺魂。如意也怕老方与小五有个万一,留了家中住址便告辞离去了。
他们住在城郊,虽然远了些,却比县城要清净许多,亦少有恶鬼往来。
家中数月无人住,如意多给了马夫些银子,请他帮忙将屋子拾掇一番,结了钱,送他出去。马夫看她一个妇人带着生病的丈夫和一个孩子,起了恻隐之心,帮她生了火,烧了热水,将屋子暖了暖,自行上山拾了许多柴火堆在院子里的木棚下。
如意千恩万谢,马夫长叹一声,拢着袄子道:“这鬼天气我也走不了,干脆留着过冬,若是有生意上门,我便赶车离开。这几日若夫人需要赶车去县城为大哥看病,找我就好。不过你们这地界邪,价钱还是要加一些……”
“这位大哥,真是多谢……你若是不嫌弃,我家里还有间空屋子,里面被褥齐全,不过我许久未回,恐怕有些发霉……”
“嗨,没事,能用就行,那……我就打扰夫人了!”马夫挠了挠头,有几分不自在,又问,“那个……夫人……您这晚饭……”
“哦……饿了吧?我这就去做……”如意刚走两步,想起家里没买菜,顿时有些尴尬,“这……家里只有秋天存下的一些米面白菜豆腐……”
“我不挑,您随意!”
如意叮嘱朱小五帮忙看着老方,自己去地窖里找煮饭的食材。好在他们住得偏,邻居一直帮忙照顾着,家中无贼人光顾,过冬的存粮并未少。邻居听到声响过来查看,见他们已经回来,高兴地唠叨半晌,还从自己家里搬来一筐馒头半只猪腿,说是送他们的年货。
如意道谢后,也从地窖里搬出一只鸡作为回礼,感谢他们平日的照顾。
她厨艺不错,晚饭熬了粥,用猪腿肉、白菜、冻豆腐和豆子炖了一锅菜,配上邻居送来的馒头和家中腌的酱黄瓜,吃得马夫与朱小五心满意足,连连夸赞。
如意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只是一想到老方,笑容很快垮了下去。
待朱小五与马夫都睡下后,如意这才披着厚披风,将灯罩覆于烛台上,顶着细细小雪出了门,绕到无人处,小声喊着:“夫人?夫人……你在么?”
菀娘已等待多时,自暗处现身,迎过去:“如意。”
如意一见她,立刻跪了下去,双膝在雪地里磕出两个坑来。她仰着脸,眼底因疲倦出现的青黑清晰可见,嘴唇泛白,颤抖着开口恳求:“夫人……如意从来没求过夫人什么,如今……如今没办法了,求夫人帮帮如意!”
说完便俯身磕头。
菀娘连忙将她拦住,急道:“如意!你这是在做什么!地上都是雪,跪着多冷啊,你快起来!”
如意不肯起来,眼眶中含着泪,抓着她的胳膊求:“夫人……老方他恐怕也……也被邪祟扰了,你们……你们神通广大,能不能救救他?杨公子学识渊博,闵道长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您……您能不能帮如意说说话,为如意求个情?”
“如意,你快起来!”菀娘将她拽了起来,气道,“我若是能帮上忙,还用你来开口?这事你先别急,听我们说。”
如意抽泣着看她,显然没有听入耳中。
菀娘没了办法,一咬牙,将她弄昏了。
禾棠从后面蹦出来问:“菀娘,你要做什么?”
“她现在不清醒,我托梦给她……”菀娘叹了口气,“是我将他们卷进来的,决不能让他们有事。”
禾棠有些担心:“你可以么?”
“没事,我在她梦里好好与她聊一聊。”菀娘定了定神,看着他道,“你与锦书回去找找有没有可用的古籍,县城里那些江湖术士,除了骗钱一无是处,我可不想如意疾病乱投医。”
“好,我们立刻回去,你多加小心。”
禾棠去找杨锦书,一同往杨家后山去,菀娘将如意扶至屋中照顾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站在一旁,静静织梦。这次施法耗费了两个多时辰,如意在梦里依然不听地哭,向她讲老方待她多好,求菀娘救救老方……
菀娘好不容易从如意的梦里脱身,一睁眼,便看到施天宁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你没回去?”菀娘诧异。
施天宁淡淡瞥她一眼:“我给你护法。”
菀娘蓦然一暖。
如意家虽住得偏,毕竟有些荒凉,往来的鬼怪若是好奇进来打扰,织梦中途的她恐怕要受伤。虽说休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如初,但施天宁静静守在一旁,却是让她少了麻烦。
这男人口中总不积德,行事却极为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