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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深冬, 徐砚一行越往北越寒冷, 走过一半路程, 还遇着了一趟风雪。河面未结冰, 却也难行了许多。
初宁听到外头下雪了,一改往日畏寒的样子, 居然穿着披风跑出去看雪。
徐砚得知跑到甲板的时候, 就见到她披风红艳,肤若白瓷,宛如一株红梅绽放在满天风雪中。
他陪她赏雪后,回到住处, 神差鬼使作了那么一幅画。
佳人裙裾在雪中飞舞,身量纤细,侧头笑得倾城,眉宇间却不是她如今青涩的样子。是他梦里的相貌,小姑娘长大后的容貌。
等徐砚在她唇上点了的朱砂,终于回神,望着一时轻狂之作,竟是摇头失笑。
自打上回小姑娘癸水到来, 她似乎是真懂得害羞了,再也没有做出跑他船舱赖着的事,顶多是白日缠着他说话。即便说话, 也是坐得规规矩矩,离得甚远。
往日粘人的小姑娘一下就疏离了似的,徐砚缓了几天才适应, 心情说不出的微妙。
他也有这么患得患失的一天。
齐圳在这时敲门,给他带来前些天突发事情的后续。
“那天晚上确实有两波人在帮我们清了一窝老鼠,一波是我们的人,另一波并不熟悉,但水上功夫极好。即便是在摇晃的小舟上,下盘稳健,绝对是长期在与江海打交道。”
这是三天前凶险的一事,有人在半夜趁他们停靠渡口的时候,摸着黑想来凿船。齐圳让人一路暗中相送,自然早有发现,但没想到来人比他们想的厉害,发现事败竟想点火。
是另一波人及时涌上来,才没叫船只遭殃。
一但失火,即便在渡口,再被围攻,选择跳水的面多。到时掉了水里,才真是要死得不明不白。
那些人就是来要命的!
徐砚早知道这趟回京不会平静,但对方的决心是超出预料的。他闻言后说:“你们没查出来那波人对吧。”
齐圳点点头。
“要做恶的也没有能追查的痕迹。”
齐圳再度点点头,神色有几分自责。
明明做好准备,结果还是一个活口也没抓到。
徐砚就不问了,视线又落在自己的画作上,指尖轻轻抚过那张娇媚的面容:“等等吧,会有人来自己认的。”
齐圳不明所以,觉得自家三爷说得神了,难道那人还要协恩图报不成?
如果是这样,他们又失职一回,叫三爷陷入别的苦恼了。
齐圳越发自责,也觉得面上无光,想当年他称霸江河的时候,哪里失过手。哦不,也失手过,被他们三爷捞起来了。
晚上停靠之后,徐砚让人寻来红泥小火炉,和小姑娘围在桌边吃古董羹。
所谓的古董羹,是因为以鲜汤为底,或用羊汤为底,置一应肉类。不拘鸡鸭鱼羊,再配能寻得的蔬菜或菇类,在水沸时投食入锅,会发出咕咚的声音才此得名。
以前两人在杭州也吃的,但这是在船上,倒是别有一番的滋味。
徐砚今儿还给自己备了酒,不时浅酌,难得尽兴。
那批人动了手,又失败了,这一路上基本不会再遇问题。这种事,一次就打草惊蛇,算计的人只会更谨慎,宁可在京城里等着他。所以他才这般放松。
初宁见他喝得起兴,闻着酒香也有些馋。
她喝过花酿,喝过黄酒,这真正的烧刀子是没尝过的。
于是,他在徐砚一个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用干净的小勺子沾他的酒杯,放在嘴里一含当即整张脸都红了。
初宁被辣得呛得咳嗽,徐砚忙给她倒水,正奇怪怎么回事,在她呼气间就闻到淡淡的酒香。
烧刀子可不是那些一般低浓度的酒,沾上一丁点都能闻出味来。
他低头就看到翻倒在桌上的勺子,哪里还不明白,简直哭笑不得。
她倒是有好奇心!
“想喝?”徐砚笑笑地问她,初宁张着红唇,拼命摇头,眼里闪着泪花。
被呛的!一点也不好喝!
他看着她张着唇,突然起了坏心,用筷子沾了一滴,直接就沾到她唇上。
初宁都傻了,忙又端水喝,结果唇上的酒和着水,又到嘴里了!
还好只是一滴,并没有刚才那样冲,却也叫她嫌弃得直吐舌头。
徐砚哈哈哈地笑,大手去揉她的发,初宁气得直瞪他,很快又跟着笑。笑得撑不住,就往他身边靠。
徐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挪了椅子,离她连半拳距离都没有,倚着她的小姑娘根本没发现不对,像只懒猫儿一样贴着他许久。
到了晚上,正准备歇下的齐圳突然被击打窗户的声音惊动,警惕的开窗后,发现一只羽剪插在上头。箭身还绑了信,写着徐嘉珩亲启。
齐圳连披风都顾不上穿,直接就找到徐砚那去。
徐砚就着火烛拆开信看了眼,上面其实只有几个字——三皇子,落款是卷宗二字。
卷宗,这可不是什么人名,这暗号。
“吴沐川送来的。”
徐砚把信给齐圳看,齐圳看到三皇子几字,脸色变了变:“好端端的,三皇子怎么又要针对您。”
“也不是无故放矢。吴沐川拿卷宗威胁我,显然是身后还有人,又用对付上任主事的办法,想把我推进泥潭。再有,我们离京前,可是威胁了陈同济和三皇子一把,让他们不敢动宋霖。”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两个还没想明白,送那个帐我嫌疑最大,也实在不用混了。而吴沐川如今送这信来,是因为我反手将了他一军,跟他说我查到了倭寇袭城的真相,劝他弃暗投明。”
桩桩件件说来,再明白不过了。
齐圳神色有几分古怪:“所以吴沐川是三皇子的人,现在真的要转投太子殿子下了?”因为他们是太子殿下的人,但又想到一事,“三爷,您什么时候又查到倭寇袭城的事了,您不是让我别再探了?”
徐砚懒懒靠进椅背,很不要脸地说:“没查啊,诓他的呢。”
齐圳被自己唾沫给呛着了。
诓......诓的?!
吴沐川要是知道自己被诓了,赔了夫人又折兵,是不是要吐一口老血。
徐砚那头是知道,吴沐川不过是在一方当霸王久了,不想再牵到京城夺嫡的事情来。毕竟太子不是个傻的,三皇子几回都没能撼动他一丝地位,是人都会掂量,何况是不甘心受三皇子驱使的吴沐川。
所以,他这回运气也占了大部份。
有了吴沐川送来的确着消息,徐砚对回到京城是什么个局面,大概也有数了。
左右三皇子还是想清了宋霖一党的势力。
他余下几天,便都在认真理小姑娘给自己的名单,思考三皇子会从哪里再对自己下手。
行船至腊月二十八,一行终于到达了京城。
京城前天才下了场大雪,因为这场雪,河段一部份上冻,徐砚当机立断改行官道。这才在年前终于赶回了京。
初宁听着城门口的喧闹,有些激动的去撩开帘子往看,看了一眼,又很快的放下帘子。
倒不是怕吹着凉,而是一种近乡情怯。
两年多,她又回来了。
而徐砚此时也想着家里的事,并不确定母亲的态度,至于小姑娘......不管母亲是什么态度,他都不会放手的了。
两人进了城,就有徐家仆人候在一处等着,见到领头的齐圳,连忙上前。
“小的受老夫人的命,在此等三爷,三爷一路来可顺利?”
徐砚闻声听出是家里一位老管事,撩了窗帘,朝外看去,果然是见到此人,便笑着说:“一切都好,街上人多,一切回府再说吧。”
那管事当即应是,让道等他先行,然后爬上自己坐着来的马车,一路跟着回了府。
初宁在下马车的时候有些紧张,徐砚不动声色扶着她,低声在她耳边安抚:“遇见他们,还如常就是,那么多年的事情了,谁也不会总记挂着。”
这是指任氏了。
小姑娘点点头,然后一路都脊背挺得笔直,娇小的身影倒真显出几分气势来。
徐砚侧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
他的小姑娘从来都是有主见的,他相信,她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有时候,他也该放放手,让她绽放属于她自己的耀眼光芒。
两人走至垂花门,果然就看到了由任氏领头相迎的一众人。
除了徐大老爷,连同晚辈都在了。
徐二老爷多年不见弟弟,如今见他一身气势更甚从前,心里为他高兴。再侧眼看到他身边跟着的小姑娘,先是惊艳,下刻便是感慨了。
宋家的小丫头也长大了,亭亭玉立,宽大的斗篷都遮不住她莲步轻移间的婀娜,出落得真是好。
任氏是硬挤着笑喊了徐砚一声小叔,对着小姑娘扯扯嘴角颔首,就算是招呼过了。
初宁落落大方,给在场的长辈都先问了安,然后朝同辈的徐家姐妹和兄弟福一礼。徐琇云几人在这时候终于按耐不住,一把都扑上抱住她,高兴地喊:“初宁!你终于回来了!你漂亮得要叫我们都不敢认了!”
小姑娘们抱作一团,又笑又哭,反倒把徐砚这个主角给忘记了。
任氏咳嗽两声,想让女儿注意些举止,马上要出阁的人了,哪里能又尖叫又大笑。
徐二老爷抬眼了看看弟弟,发现他神色温柔看着闹作一团的小辈们,也笑道:“她们姐妹高兴就高兴去吧,是多久没见了。”然后就拍拍弟弟的肩膀,和他边往里走边说话。
“大哥衙门里还忙着,要到晚饭才能赶回来,你小子又壮实了。母亲已经等很久了。”
众人便都往内宅走,徐家兄弟也抬脚跟上。
徐立轩上回被祖母提醒一回,丝毫不敢在母亲面前表现出什么,看着笑容甜美的小姑娘,心里又苦又涩。只埋头跟在长辈后边,就怕自己忍不住要多看她。
而徐立安却是看呆了的。
近三年不见凶丫头,她居然长成了小美人儿。眉如黛,眸光若水,顾盼间是少女特有的娇媚,一颦一笑仿佛成了勾人心神钩子。
——她真的好看!
徐立安看得走不动,是徐立宇一把拽了人,把他半拖着走的。
他知道这弟弟犯混的毛病又出来,不拖走,长辈瞧见,那不是平白给初宁小丫头惹麻烦吗。
徐立宇虽然也被初长成的小姑娘惊艳,但却是最为自持的一个,冷静得不行。
也多亏他,徐立安猛然回神,想起两年前母亲对小姑娘的误会,忙敛神走路。心里却在想着,他什么时候找小姑娘说说话,而且他给她找齐了另外不同的九只小玉猫儿。
她现在还喜欢那样的吗?
徐家三位少爷,心思各异,初宁自当不知道,只沉溺在和小姐妹相见的欢喜中。一路上四人手挽手,相互说着近年来的生活。
等到了碧桐院,初宁才真正紧张起来。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紧张什么,明明徐老夫人是她最想见的,也最感激的人之一。可她为什么那么忐忑和害怕。
初宁在这个时候下意识的是去看徐砚,正和兄长说话的徐砚有所察觉,对上她求助似的眸光,微微一笑。
他这一笑,初宁莫名就定了定神,脸上又恢复灿烂的笑容。
众人进了屋。
碧桐院还是和她记忆一样,屋里摆设也没有变动,初宁心里觉得安宁极了。
徐老夫人就坐在中间的罗汉床上,徐砚敛目,上前直接撩了袍子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朝老人行大礼。
老人看着眼前的越发丰神俊郎的幼子,心里百感交集,万千话语又只化作一声:“快起来坐吧。”
除此一句,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初宁待徐砚站起身后,才来到老人跟前,也不娇气跪在设好蒲团上,而是和徐砚一般直接跪在冰冷在地砖间。
“初宁给老夫人请安了。”
小姑娘磕下头,真诚尊敬。
徐砚心疼她,却又为她的举动微笑,眸光温柔。
他就知道,小姑娘从来不会叫人失望。
徐老夫人却被她吓一跳,并不是这见礼不符合规矩,而是见她和幼子如出一辙,跪在冰冷的地上。难道幼子已经跟小姑娘说过什么了?!
这是故意在给她添好印象吗?
但下刻,老人自己就否决了。
小姑娘虽然在她身边呆的时间不长,但性子如何,她是至清楚的,她不能因为儿子与孙子的事就对她有偏见。
即便她说过说,宁可小姑娘成了这恶人,她也要做这恶人。
“林妈妈,快去扶起来。姑娘家可比不得男儿,再冷的天,他们在雪地里摔爬滚打,那也是锻炼。姑娘家可一点寒冷都不能禁的!”
说着,又叫小丫鬟去打热水,要给两人用水净手净面。连带又喊拿手炉来。
老母亲总归还是对小姑娘有感情的,徐砚再没有不放心的,不动声色坐下。
两人净过手和净过面,看着更加精神一些。徐老夫人就让小辈们都到西次间玩去,多年不见儿子,总是要说说话。
初宁众人当然识趣,呼啦啦都往西次间涌,四个小姑娘就把临窗的炕给霸占了。三位少爷只能坐在不远处的椅子里,看着她们连同把糕点瓜子也占着。
初宁看着被徐绣云塞进手心里的瓜子,突然就想起自己以前气徐立安的事,所有人都分了瓜子,唯独就不给他。
现在想想,好幼稚。想着儿时好笑的事,初宁就朝他那处看去。
刚才没顾得上看他们,如今一见,徐立宇个头反倒成最高了,也比长房两兄弟壮实许多。再来是徐立安,以前那个总凶凶的人,也长得眉清目秀的,和徐立轩面容近似。
还真是兄弟,倒显得与他同胞的徐绣云不一样了。
初宁快速打量两人一眼,正好看到徐立宇朝自己露善意的笑,还笑得露出了洁白的牙。她没忍住扑哧一声。
徐二哥还是和以前一样开朗啊。
正想着,她察觉到还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是徐立轩两兄弟。徐立轩眼底藏着什么情绪,目光灼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初宁忙垂眸,余光正好扫见徐立安居然又瞪自己一眼。
——他怎么又凶巴巴,刚刚还夸他呢,果然性子讨厌,再长也还是讨厌。
初宁就不再看一边的三兄弟,刚才还想着分给他们瓜子,这会因为徐立安也不想给了。
男孩子,吃什么瓜子!
自己抓一把,咔嚓咔嚓地磕着。
而三位少爷也没有坐多久,就被徐二老爷进来喊走,说徐砚要考他们功课。
四个小姑娘更加无拘无束,天南海北的聊,打趣到徐绣云的夫家时,三个人差点没被害臊的某人掐得满屋跑。
等到闹够了,初宁突然发现,徐家姐妹的胸口都比她鼓,当然要除去才十岁的徐琇怜。但比她小一岁的徐琇莞身形都比她玲珑。
初宁就抿了抿唇,盯着气得胸前还在起伏的徐琇云看。刚才打听到徐琇莞癸水都来得比她早,是因为这个吗,所以她自己不见长?!
身边许久没有亲密小伙伴的初宁,第一次发现,自己身材居然不如别人?!
等到了晚上,徐大老爷回来,徐家人凑了个团圆,热热闹闹的用晚饭。初宁自然是徐家小辈坐一块,有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心里是挺高兴的。
等到用完饭,徐老夫人留众人又说了会话,便吩咐小儿子先早些回去歇着。
众人都从碧桐院退了出来,徐砚仍旧与初宁一道,送她回暮思院。
院子也早早有人打扫好,还是以前伺候初宁的那些下人。
初宁进到院子,见着围上来问好的众人,笑着叫汐楠打赏。徐砚见她今晚都挺自在,也许是因为任氏憋了一晚上,没敢说什么,还有徐立轩也没敢表现出异样来。
但他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假像,能坚持一天,坚持不了十天。
他把小姑娘送进住的屋子里,打发汐楠和绿裳到一边,单独和她说话:“恐怕是要在这里过年,明儿就二十九了,我们住上几天,我也好去看看青柳胡同的宅子归置如何。把缺的物件都补上,我们过去住,也不至于还短方便。”
初宁听到他提青柳胡同,才想起来两人先前说要住到外头去的。
她就想起头发已全白的徐老夫人,想到老人见到徐三叔时的神色,她去揪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徐三叔,我们不去青柳胡同了好不好。我们就在这里住着,我舍不得老夫人。”
徐砚本还想她怎么突然又不愿意去了,听到她提到自己的母亲,这一瞬,竟是心头一颤。
小姑娘是为了他要留下,因为不想见到他母亲难过,和怕他在母亲跟前难交待吧。
一股暖意就自他心头流淌,传到四肢。
他难得不能自持地去将她拥到怀里:“卿卿,你怎么那么好。”
初宁突然被他抱个满怀,竟是有些紧张。
很快,徐砚又将她放开了,对她无比怜惜:“可是,我不能叫你觉得委屈。”
委屈吗?
初宁垂眸想了想,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徐三叔处处为她着想,她为他着想一回又怎么能叫委屈呢。
小姑娘就摇摇头,无比认真的说:“徐三叔,有你在的地方,我都不委屈。”
徐砚闻言,看着她沉默,手轻轻去捧了她的脸,因为她的温柔相待悸动又冲动。他微微低了头,想问她:我就那么好吗?
可当手指抚过她嫣红的唇,他又冷静了,在她清亮的目光下,再一次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齐圳:老房子着火了!
徐砚:闭嘴!
徐老夫人:儿啊,你再抢救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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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羹——古代火锅的叫法,啊,大热天的,我突然也想吃火锅了。仿佛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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