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贱气

安宁V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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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猜想上帝一定是个身强体壮、健步如飞的运动健儿,而且刀枪不入,武功盖世,任是风吹雨打,都撼他不动。如此,他也就无需华衣丽服,名贵补品,甚至,连喷嚏也不打。偶有小恙,喝一碗姜汤,蒙头睡一大觉,天亮了,又是一个世人敬仰的英雄。

    良心的利剑

    他是我认识的一个教授,在学术界有很高的威望和声名,他门下的弟子,也都是个个精英。为了保证教授的质量,许多年前,他就奉行一个原则,即每年只招生一个博士。但即便如此,报考他的博士的学生,依然是波涛般,今年败了,明年又卷土重来。而那个叫凡的学生,就是这样进入他的视野。

    凡是个少见的有韧性的人,连续报考了三年,均以几分之差,屈居第二。第四年,凡又来考。他翻到凡的档案的时候,微微一笑,想,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给凡这样其实很是优秀的学生,一个机会。这次,凡的成绩,果然高居榜首。但是,就在面试的前一天晚上,校长亲自打电话给他,说,按照惯例,我们总是先要照顾一下自己学校毕业的学生,况且,第二名,也并不一定就比第一名差的,明天面试完后,尽可能多考虑一下,再做定论吧。

    这几句话,其后的含义,他当然是明白的。每年总有一些人,千方百计地左右他的招生视线,但他每次都能做到公平。可是,这一次,他却有些犹豫。校长为了招生,亲自打电话给他,还是第一次;而这个第二名的学生,与第一名,的确是水平不相上下的。这个学生,有较深的学术功底,校长有意栽培,定是想要为学校培养一些后备力量,当然,该生的家庭背景,亦是不容小觑的。但那个一连考了四年的凡呢?难道为了一份私心,就让正处在一份巨大喜悦中的凡,瞬间跌落到冰冷的海底吗?如果这次真的开了先例,那么以后他在学生中,威信将怎样大打折扣?

    那一晚,他枕着这些问题,辗转反侧,想到头疼欲裂,却依然难以入睡。第二日晨起,他打电话给另一个参加面试的教授,竟是得知,校长也已经给这位教授,提前打过了招呼。他知道这次遇到的阻力非同一般,只好希求在面试中,第一名的凡,能够发挥出色,这样才能让那些阻力,减弱变淡。但最后面试的结果,竟是两个学生的表现,不相上下,难分高低。

    面试结束后,他与另外几个教授,就究竟是按初试成绩,还是按照优先考虑本校学生的原则录取,好一番唇枪舌战。最终,以无记名投票表决的方式,来决定录取。这是为了照顾校长面子的唯一可以选择的方式,在此之前,校长从来不过问他招收学生的情况,基本上是他一个人决定。而这次,他在据理力争之下,很勉强地,接受了这样一种方式。结果,当然是在预料之中,他一直想要招为弟子的凡,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下,终被PK下去。

    而他就是从那时,开始被一种奇怪的愧疚和不安折磨着。严重到每每看到这个被招收上来的学生,就会想起凡。想起他在面试上,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想起他挤在人群里,看见喜庆的红榜上,没有自己名字时,眼睛里瞬间闪过的失落和哀伤;想起他看到自己走过来时,扭头走开去的尴尬。那一年,他比任何人都要盼望着下一届招生的到来,他想只要凡通过考试,无论如何,他都会将他招到门下,以此弥补曾有的过失。

    但是,凡在那一年,却是没有报名。他在惶惑里,又度过了漫长的一年,而凡,依然没有来。他终于知道,那一次的错误,已经将凡的自信和坚韧,彻底地击垮了。这个如此醉心于学术的学生,或许此后,再不会沿着这条路,坚持不懈地走下去。而他,原本可以“无视”权威,“无视”其他专家的意见,将凡,领入向往的芳香之旅。

    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老态,为什么如潮水一样,唰一下就席卷了来。他在那其后的两年里,面容倦怠,神思恍惚,常常在登上讲台看到下面学生的时候,就将要讲的内容,统统地忘掉。而且走路,竟也是蹒跚起来,不过是63岁的人,却是有了83岁的老者,才有的无法收拾的衰颓和溃败。许多人都以为他身体不好,劝他去医院诊治,他却总是慌乱地找理由推托掉。他的记忆力迅速地减退,可是他却怎么也无法忘记,凡转身时,那淡漠的眼神,它像一把利剑,冰冷地插入他的胸膛。而他的良心,却将那把剑,推得更深;直至最后,他终于无法承受。

    他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通过许多人,辗转找到几易工作的凡的电话。电话接起的那一刻,他没有来得及介绍自己是谁,便开口道:凡,你今年一定要来报考我的博士,只要你分数过了,我保证,一定让你顺利录取。而在听到凡的应答后,他则立刻便挂断了电话,好像,稍稍晚一秒,凡就会改变了主意。

    凡终于在4年之后,成为了他的学生。而且,是他的关门弟子。他在凡毕业的那一年,因病去世。他从没有告诉过凡,在那四年里,他曾与良心的利剑,进行了一场怎样艰难痛苦的斗争,最终,心力交瘁的他,向这把无形的利剑,举手投降。

    凡至始至终,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怎样的故事,所以,凡也从没有告诉过导师,其实,自己从来没有怨恨过他,是他那一年觉得累了,才放弃了继续考试。而当他接到导师电话的那一刻,他心底充溢的,除了巨大的惊喜和感激,就再没有其他。而这位让我始终敬仰的教授,在安详地闭眼离去的时候,却对此,依然一无所知。

    可人不知道的东西,时间与良心的利剑,却会清晰地记得。

    贱气

    古人造字之时,想必就已经猜透人的本性,所以当人与金钱起了纠葛,需要拿出矛盾剑戈,护卫金钱的时候,也便现出“贱”相。

    因此人常常经不住金钱的试探与诱惑,每次靠近,必落个贱名声。为那点金钱利益,争个头破血流,到最后,才发现,贵的是钱,贱的,是自己。

    我一个朋友,某一年为一个影视名流辛苦写电视剧本,朋友本性善良,又是脸皮薄的文人,所以写剧本之初,签订的合同里,也便没有与名流斤斤计较,想着如果此次能够一炮打响,即便是亏点,也无所谓。反正,时光长着呢,不在乎这一点蝇头小利。

    这样埋头写完三十集后,朋友便等着电视剧拍完,自己的稿费,像合同上写的那样,由名流如期打到自己帐户。可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电视剧热播过N次,报纸上评论文章已将之嚼得寡淡无味,十万块钱,还是没有到账。朋友耐着性子,又等了半年,那名流,却像是销声匿迹了,再也不跟朋友联系。朋友一边写新的剧本,一边考虑,要不要委婉地提醒一下名流,或许,是人家太忙,把这事给耽搁了。

    正巧,名流路过朋友的城市,在聚会上,名流打着哈哈,说有空找朋友写新的剧本,而且,这个新剧一定比上一次,还要红火。朋友接连喝下两杯酒后,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名流,那,这次的稿费,和上次相比,能否提高一些?名流端一杯酒过来,砰一声与朋友的酒杯撞在一起,笑道:当然会高,水涨船高,你也出名了嘛。朋友脸微微有些红,他很想戳破那层窗户纸,告诉名流,其实他只是想问一下,上次的稿费,究竟何时能够付给他,总不能,他写那么长时间,最后成了“杨白劳”吧。可是名流却假装智商低下,硬是不提上次的事。

    最终朋友也没有在饭桌上,将名流的面子揭掉,露出他赤裸裸被金钱腐蚀了的一张脸。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最后朋友再也熬不住了,终于学了那臭名远扬的“黄世仁”,决定年底去讨债。朋友想,过一过二不过三,已经三年,这一次,无论如何,名流都会因为愧疚,而有所表示了吧。于是朋友提了两瓶好酒,去了名流家里。

    这次名流倒是痛快,看朋友一进门,即刻起身,说,给他拿钱去。朋友心内惊喜,又有愧疚,想着名流终究是名流,不会真的赖账,倒是自己,频频追问,反而显得贱了。就在朋友自责之时,名流啪地一声,将两沓钱甩到朋友面前。没有数,只是目测一下,朋友也知道,那不过是两万块而已。想着辛辛苦苦几年,本应挣到的十万块,最后却狂跌至两万,朋友的心里,像窗外上了冻的雪天,一片冰凉冷寂。

    恰巧名流的两个孩子过来,朋友一狠心,打算讽刺一下名流,于是将两万块,分给名流的孩子,说,过年了,没给你们带什么礼物,这点钱,算是叔叔给你们的压岁钱。本以为名流会推让一下,将钱重新送到朋友手边,可是,名流却冷淡一笑,对两个孩子说,既然叔叔一片诚心,你们就收下拿着做明年的学费吧。朋友的心,犹如被一块锋利的冰,倏然划过,不仅见了鲜红的血,而且冻到了筋骨,再也无法复原。

    起身离开名流家的时候,朋友在名流的“再见”声里,没有回头,他听见名流在身后贱笑两声,犹如笑他不值一文的尊严与骨气。

    朋友自此之后,便学会了硬起心肠,与形形色色的文化商人,打着金钱上的交道。他开始学会讨价还价,那种丝毫不会脸红的阵势,用他的话说,与菜市场上买一斤猪肉讲价三个小时的街坊大妈,没什么区别。

    后来因为金钱上的诱惑,他还曾经与那个坑蒙拐骗的名流再度合作过。但因为名气,他这次有了叫板名流的资本。他在接下剧本之后,开始实施写两集结一次帐的办法,假如名流不付,那么,他就拒绝继续写下去,尽管,灵感逼迫着朋友不能放手,那些脑中的人物,天天在他的眼前,声嘶力竭地向他喊叫,希望他赶紧将他们完美地塑造出来。但朋友却已经能够做到气定神闲,在与金钱的一场争夺大战中,朋友就这样在时光里,修炼成仙。尽管,他的仙风道骨里,处处透着昔日他不屑一顾的贱气。

    但是,操戈持盾护卫金钱的战争里,谁又比谁,能够多敛住一丝左冲右突的贱气?

    谁爱针尖男

    A是旧时单位的同事,大家一起咋咋呼呼地在夏日的夜晚练摊,或者去新开张的店铺“打劫”,又或到咖啡馆里小情小调一把,他定要问好是AA制还是有人请吃。若是大家分摊,他会再三犹豫,搬出小学生扯谎请假的本事,忽而身体不适,忽而赶急做活。但如果有人热情洋溢地要请大家吃饭,他定能推开一切事务,欢天喜地地准时赴约。

    我们都以为他要攒钱买房或者娶妻生子,但他却坚定地宣称自己是独身主义者,又在房价嗖嗖地往上飞涨的时候,略带期艾地说,要将租房进行到底。但他的荷包,其实比我们每个人都要鼓涨,发奖金的时候,一看他神神秘秘的笑容,就知道他的业绩,又是第一。我们习惯发了奖金的时候,去撮一顿,他却很少这个习惯,小心翼翼地把钱存成定期,期盼着年底的时候,能多出几千的利息来。

    知道他小气,我们也从不指望他能请我们吃一顿饭,但有一次,大家却集体开了他的玩笑。是在午间休息的时候,他提起姐姐给他邮了上等的碧螺春来,邻座的琪便笑道:不如有空拿来给我们大家尝尝鲜?本以为他会敷衍一句“可以啊”,不曾想,A竟是一本正经地回道:那可不行,茶叶那么贵。大家当即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应答。倒是A,若无其事地走开去,将没有讨得便宜的我们,丢在身后。

    但有一次,素来没有请客习惯的A,却极力要请我和琪吃饭,而且,去了本城颇负盛名的一家酒楼。点菜的时候,也毫不客气,又一个劲地用语言讨好我们。从没有受过他此等待遇的我们,竟是恍若梦中,边吃边用力地想,究竟,他有什么事情,要求救于我们?一直到吃完,我也没有为他的这顿饭,想出一个恰当的理由。稀里糊涂地回家后,半夜三更,手机突然零声大作,打开来便听到琪的尖叫:安,A是不是看上了我们其中一个啊?!我“啊”一声大叫,心底却像是鬼附了身,倏地跌入冰窖之中。

    A后来果真对琪有了一阵热烈的追求,但很快就熄灭掉了。因为琪早已做好了准备,找了一个临时“保镖”,唬走了A。A在偃旗息鼓之后,再也没有请我们吃过饭,甚至见了面,连眼都不正看一下。

    B是我认识的一个博士,狂爱电影和书籍,几乎一网打尽世界上所有知名的碟子,而书架上的好书,也富足得可以开一个小型图书馆。第一次见面,我便对这位仁兄的学识佩服得五体投地。近朱者赤,此后为了学习的缘故,自是时常约他出来喝茶聊天,培养彼此情谊。两个人果然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依据以往经验,我趁他谈得兴高采烈的时候,指指书架上一本向往已久的书,说,这本书能否借我一读,我保证一周后就完好无损地还你。B几乎想也没想,便正色道:那怎么行,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来共享我的书和碟,它们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尴尬地胡乱找了个理由,就告了辞。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服自己,B只是太过爱惜书罢了,否则,如果连朋友都不肯借,或许,也不值得交往吧。但我没有想到,几天后,B又做了一件让我目瞪口呆的事。

    那时我、B还有萱去参观一次画展,三人正好碰上,便打算拼车。车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计价器上显示28元,我对师傅说就在前面停吧,而B,立刻问:那多出来的钱,不好分,我们谁多掏?让你们付,我有不怜香惜玉之嫌,如果我来付,那就违背了公平之理。我诧异地瞥一眼B,刚想说我来付,B就以不容辩驳的语气对司机说:继续向前开。计价器跳到30的时候,B果断地叫了停,而后笑道:一人十块,这才叫公平拼车。

    我和萱在后车座上,相视一笑,将钱递给前排的B,也不等他,便径直大踏步往回走。将他落下了十几米远,萱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眼泪来。

    能够将自私经营到天经地义,不卑不亢,对于本应大度宽容的男人,当是一种难得的“境界”。80后的男人中,不乏A与B一样的针尖男,他们习惯了独占、专属,凡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便不会与人分享。你若不理解他们渗入到骨子里去的自私,或许一不小心,便会被他们无情地扎了手。

    所以对于针尖男,最好的办法,当是笑笑走开去。再或,不等他们靠近了,便高喊下课!

    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去参加某个会议,一群专家皆在嘉宾席上正襟危坐,随时做好被主持人叫到做即席发言的准备。而话筒,却也随时都有被一个人霸占着,永远不传下去的危险。台下的人,听得昏昏欲睡,哈欠连连,只盼望着那位喋喋不休发言的人,能够赶紧念完他冗长无边的稿子,换上另外的人。尽管,另外一个,也未必有趣,但,至少新鲜,可以不必因为总是盯着一张激动变形的脸,而让眼球产生审美疲劳,不是么?

    原以为台上的人士,会比我们耐心得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个领域的人,当然应该更有兴趣听取彼此的发言才是。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台上的人,反而比我们这些听众,更迫不及待地边瞥着手表,边对发言者飞着白眼。也有人用轻微的咳嗽,频频提醒发言的人,时间快要被他一个人给消耗尽了。更有人烦躁不安地哗哗翻着手里的稿子,一副再轮不到自己就起身走人的烦乱姿态。

    终于有一位资深人士出来“主持公道”,提醒主持人说,此后每人发言不得超过15分钟,时间到了,不管有没有说完,一律打断。剩余的发言者,皆长舒了口气,以为终于能够很快地轮到自己畅所欲言。接下来每一个嘉宾说到15分钟的时候,大家都会齐刷刷地望向主持人,主持人在这种非一般的气场里,不得不将说得满面红光的人无情地打断。而几乎每一个被打断的人,都会无一例外地来一句:再说一分钟就完。于是大家耐下心来,等待着这一分钟的结束,但等到最后,才发现,上了当,发言的人,照例会列举出一二三来,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直到主持人在“民愤”中,不得不强行将他打断。

    资深人士最后一个做总结发言,大家皆相信这位制定规则的专家,会给所有发言的人,做最好的榜样,如此,这场有些拖沓枯燥的会议,方会因了这恰到好处的结束致辞,而给大家留下美好的印象。但不幸的是,这位发起言来眉飞色舞、唾液横飞的专家,一开口,便如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收不住。不管下面的听众怎样交头接耳、坐立不安,台上的同行如何眉头紧锁、白眼示之,他都始终视若无睹。最终,在他说到35分钟的时候,主持人用很巧妙的言辞,将他打断,并“及时”地将话筒收了过去,这才避免了一场漫无边际的个人演说。

    又想起在北京S大“博士楼”寄居时的一件趣事。某博女在阳光很好的中午洗了大堆衣服,晾到阳台上去,不想楼下的某博男正在晒被,等到博男发现的时候,被子几乎成了落汤鸡。于是一场口角之争拉开帷幕。博男怒斥博女四只眼还瞅不见东西,一点基本的素质都没有;博女则讨伐博男口吐脏话,白白念到博士,最基本的绅士风度也没有。最后恶战升级,博男扬言要将博女不管用的眼镜砸了,博女则端来一盆脏水,威胁博男说他敢上来,她就将洗脚水全泼到他的被子上去。

    终于有“好事者”出来相劝,说二位都该好好闭门思过,在将难听的话泼给对方的时候,也要好好想想自己恰恰也是如此。难道博女不是一肚子学识,却忘了与人为善的道理?而那博男,在指责博女没有女人味的时候,自己不也恰恰忘了绅士的宽容礼让了吗?况且,二位都是博士,谁都不比谁更有优越感。

    本是相劝的一席话,不想却让博男博女同仇敌忾般地转移了方向,一起将矛头对准了这位好事者。一时间,好事者成了众矢之的,几乎被两个人的唾液湮没掉。而我这热爱八卦的小女子,却站在阳台上,如欣赏了一场好戏般,乐到花枝乱颤。

    很多时候,我们教导别人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却常常一转身,成了“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我们总是如此健忘地,就将自己排除在大众之外。

    买,还是不买

    记得在青岛,与朋友去逛知名的阳光百货,里面的衣服,基本都是上千,价格的标签,并不在显要处,所以每每看到喜欢的,总要四下里瞅瞅,导购的小姐在否,否则,是不敢轻易地从衣服里面,掏出来看的,怕一不小心,被恐怖的数字给吓住,更怕,遭来导购小姐不屑的白眼。

    彼时我与朋友,皆是刚刚毕业的新人,一月不过是千元的薪水,在小店里淘货都要与店主百般饶舌,哪怕砍下一元来,也觉得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所以进入这种据说只有大使夫人们才会流连的地方,实在是出于女人那点不便透露的好奇和嫉妒罢了。

    还好导购小姐们都忙着接待有钱的顾客,对于我们这种只看不买的主儿,懒得搭理。还能让我们,拍了一张与一件上万元衣服的合影留念。是到出来的时候,朋友才长舒一口气,说,知道么,有一个保安,一直在暗中跟随着我们,估计,八成是把我们当贼看了。

    起初还愤愤不平,但后来想想自己在一条丝巾昂贵到上千元时,那点没有出息的大呼小叫,以及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般的眼花缭乱、喜上眉梢,也就在心里,慢慢释然,想,上帝,当是那些在任何昂贵名牌前,都波澜不惊的女子,而如我之类的市井之辈,也只配得上,在弄堂街巷里,自在游逛,那种迈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唯恐能够清晰照得出自己影子的地板,会瞬间塌陷下去的窘迫,是断然上不了台面的吧?

    口袋并不鼓涨的我,在很多时候,似乎都无法理直气壮地,做商家宣传中口口声声尊称的上帝。记得一次在商场,试一双喜欢的鞋子,几乎都要买下了,但打开钱包时,才发现,如果真的买了,怕是这月买书碟的钱,就要扣掉了,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脱了下来。导购小姐即刻一脸春风地迎上来,说,给您包起来吗?我的视线,在撞到她热情如火的眸子时,瞬间惶惑不安,惴惴然地,便找了理由,低声道:颜色不是太好,我还是,想想再说吧。我没敢去看那导购小姐的脸,怕她会瞬间变成一头能将我的自尊,吃掉的母狮。但还是从她用力夺过去,而后啪地摆放在柜台上的举止里,知道,若再不逃走,上帝的脸色,定是要发飙的。

    我也一度惧怕去美发沙龙,那些美发师,全都顶着叱咤风云的头发,听让我心脏超负荷运转的重金属音乐,手臂上又纹了恐怖的蜥蜴或者龙蛇,让我总觉得,一旦进去,便被这群老鹰,捉小鸡似的,不折腾掉一身毛,是万万出不来的。假若我只是剪发,他们那三寸不烂之舌,定会劝说着我,做我不喜欢的烟花烫离子烫陶瓷烫纳米烫,让我在起身的时候,被镜子里那个不认识的自己,赫然吓住。尽管每次进去,我都一再为自己鼓劲,消费一定不要超过100元,否则,拔腿就跑。但是,事实证明,我是远远跑不过他们的,不从我的口袋里,另外诈骗掉100元,无论如何,我这孙悟空,都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的。

    后来在北京,看到一家美发馆,贴出招牌来,要为农民工兄弟,低价剪发,每次仅十元,我便笑,想,与其来你这里消费,不如去天桥下的剃头匠那里,理发来得合算。怕是用一下那不知什么来路的洗发液,也不止十元吧。

    至于美容店,我是更不会去的,宁肯自己很麻烦地切了黄瓜片,或者用牛奶,拌了珍珠粉,将一张不再新鲜的脸,抹得如鬼一样。去化妆品店,也是拿了老牌子便走,怕步子慢了,被口舌如簧的小姐揽住,让我免费做什么皮肤测试,而后危言耸听地告诫我说,再不精心护理,怕是不出几年,就落得黄脸婆的下场。直将我最后的马其诺防线彻底击垮,把一大堆瓶瓶罐罐全搬回家去,而后束之高阁。

    所以我最近特爱惜自己,不再那么懒惰,每日清晨必去楼下操场里锻炼。我猜想上帝一定是个身强体壮、健步如飞的运动健儿,而且刀枪不入,武功盖世,任是风吹雨打,都撼他不动。如此,他也就无需华衣丽服,名贵补品,甚至,连喷嚏也不打。偶有小恙,喝一碗姜汤,蒙头睡一大觉,天亮了,又是一个世人敬仰的英雄。

    假若我能修炼成上帝,是不是,感冒了,再去药店,也不会在大夫开的价值50多元的各类药片里,结巴,脸红,手心冒汗,直至在大夫的鄙夷里,捡了其中最便宜的维C银翘片,扭头就走?

    这话,除了上帝,谁知道呢。

    生为刀俎,师为鱼肉

    在一所大学做老师的朋友,每次聚会,都向我们抱怨,说,越来越感觉,自己这老师,当得像那菜板上的鱼,看上去活蹦乱跳,但却时不时地,就担心那学生幻化成的刀,啪地剁下来,伤及皮肉是小,击穿了脆弱的心脏,也未必没有可能。

    曾经一次朋友上课,因为一个会议,将课推到早晨10点。等到朋友开完了会,心急火燎地赶去给他心爱的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却发现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只坐了几个学生。而这仅有的几个,看见他来,照例在那里谈论明星娱乐八卦,丝毫没有因为他走上讲台,停下喧哗。而当他在扬起的粉尘里,擦着黑板的时候,亦没有一个学生,积极地上去给他帮忙。这些朋友其实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怎么介意,他对这些学生,像孩子一样宠爱,所以也便能够理解,他们种种任性懒惰的言行。

    等到已经将课上了5分钟的时候,又有一个学生,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进了教室,看见朋友站在讲台上眉飞色舞,他毫无掩饰地朝身边的同学嚷嚷,怎么来这么早啊,不是10点才上课的嘛!朋友看着对面墙上已经指到10点零5的钟表,没做声,也没动怒,她只是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告诫自己:不跟这目中无我的小子一般见识。

    但这小子并没有因为朋友的宽容而消停下来,一屁股坐在第一排,还没听几句,便扭过身去,跟人肆无忌惮地牢骚:这都讲的啥玩意儿啊,这么没意思,你们不记笔记,是不是在听天书啊?!朋友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啪地拍了桌子,冷冷道:你,给我出去,以后不用来上我的课了,我,记住你了!

    本以为这小子顶多白朋友一眼,便乖乖出去,不想,他却高傲地站起来,毫无惧色地对朋友说:好,以后不来上课就是,我,也记住你了!

    朋友当即要气晕在讲台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学生砰地打开门,扬长而去。他用尽全力,终于克制住自己,没有追赶出去,与那学生理论一番。他知道,这样理论的结果,只能是因为事态闹大,自己在学校领导面前,落个不懂为人师表的暗淡印象,亦有可能,学生搬来家长或者某位权势亲戚的救兵,炒了自己的鱿鱼。再想想自己这不必考试的科目,如此较真儿,怕是也会被同事们笑话了吧。

    但朋友那堂精心备好的课,却是再也没有欲望精彩纷呈地讲下去,只草草敷衍一下,便装着一肚子气,提前结束,出门找好友安慰那受伤的心灵。

    那时朋友刚刚工作,对于教育,还满怀着一腔浪漫的热情,遇到教过的学生,会主动地给他们打招呼;有学生生病,必定会探望一番;平日里从来不在学生面前摆老师一本正经的架子,总是和风细雨般的平易近人;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自动将自己科目的考试取消掉,还好心地将做好的课件拷给他们,只让他们交一篇文章即可。

    不曾想,这样无私的奉献,换来的,不是学生的感恩,而是他们愈加地,不将他放在眼中。平日里开开玩笑也就罢了,到而今,竟是公然地与他挑战,让他这为师的尊严,如那质量低劣的墙灰,只稍稍一碰,便扑簌簌地落了满地。

    如今朋友是那砧板上受伤的鱼,被学生言行的刀子,一次次地刮擦着,即便是重新回到那水中,也不再有激情,可以欢畅自如地穿行。

    岁月是如歌的行板,但在朋友这里,却成了如火的砧板,他躺在其上,感觉到岁月的刀,冷漠地划过,而他无助地回望一眼那泓清澈的溪水,终于不再反抗,或者挣扎。

    只是,这剥落的师道,如那脱落的鱼鳞,虽不是致命之伤,却还是在俯身去看的时候,有外人不能体悟的失落与忧伤。

    心残

    残疾有许多种,心残大约是其中,最根深蒂固,且几乎无药可救的一类。

    认识一个喜好旅游的人,因为体魄强健,所以几乎爬遍了天南海北的山,赏遍了全国各地的水,用他自己的话说,心灵是被清泉涤荡过的,与我们这些在俗世中,闭守在家,不亲近山水的人,无法共通。我一度也曾钦佩于他,觉得能在热闹之中,独走南北的人,必是心灵宁静,了无阻碍,且在其中,自由穿行,沾染不上,任何的灰渍。

    是偶尔一次向他感慨,说他有欧洲人的心境,舍得将收入的三分之一,拿来作为出行费用,不似我们这些柴米油盐之人,被飞升的物价撕咬着,始终挣脱不掉物质羁绊,回归纯朴自然。不想他却神秘一笑,道,像他这样喜欢出行的人,当然要有一些省钱秘诀,否则,真的自掏腰包,怕是挣再多的钱,也会心疼。这才明白,原来每次旅行,他都带了许多可以免费游山玩水的证件,其中一个,就是残疾军人证。这张花费不多托人办到的证件,让他在许多景点,皆可以畅通出入。

    当即诧异,看他健壮体魄,了无残疾的影子,问他如何能够逃得过检查人员的拷问视线。他大笑,说,我早已在别人怀疑的视线里,身经百战,波澜不惊,修炼到如此程度,可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

    周围相熟的人,皆羡慕,说何时一定要请他也帮忙,办个记者证或者学生证,这样乘坐公交或者出行游玩,便可以大大节省一笔开支。一群人彼此附和着,说,这世道真好,一个证,便可以畅通无阻地,快乐行走。怪不得人皆说,享受物质的人,很大一部分,是不用自己掏钱的。免费的东西,才可以怡然享受,真正花了钱的,多多少少,都会不舍,且心内疼痛。

    其间他起身去洗手,旁边他十岁的侄女悄声向我们道:知道么,其实我叔叔哪儿都不残疾,就心灵残疾。这一句,犹如一把刀子,哧地一声,就让我们每个人长了厚茧的心,见了血。一群人呆坐在那里,竟是许久,都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来回应小女孩这无心又无情的一句。

    又记得一次去海边,忘记带相机,正想要如何拍一张照,一男一女便拿了相机走上来,说,照一张留个纪念吧,来一趟,不要有遗憾。问了价钱,十元一张,想想不贵,便答应只拍一张。负责拍照的男人说,可以多拍几张,选一张好看的给我洗出来。说完了不等我回答,便啪啪啪地给我狂拍一通。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拍下了十几张。

    就在我拿了薄薄一张十元的纸币,准备付钱的时候,男人突然冷了脸道,十几张照片,怎能只付十元?我吃惊,争辩道,说好了只拍一张,也说好了可以选一张最好看的,怎么到头来你们反悔?女人脸色当即凶恶,说,我们这可是胶卷相机,照了就删不掉的!我假装带钱太少,拒绝支付他们敲诈的150元。可惜还没等我想好如何逃掉,便被4个人,团团围住,一副我不付钱便立刻抢我书包的恶劣架势。

    终于不愿与这些人纠缠,掏钱买个心静。那些照片,影像模糊,拙劣不堪,忍不住,走之前讽刺那个拍照的男人,不如三流的业余摄影师。男人脸皮厚,嘻嘻笑道,怎么会不好看呢,我可是给人拍了一辈子照片了。我当即心里大笑不止,想,假若人的一生,是一件正待烧制的陶器,劣质的谋生技能,原来还不是其上,最俗恶的疤痕,而心内不自知,且绞尽脑汁地,想着欺骗,才是其上,最粗劣最赫目的一道残缺。

    世间有多少人,像这样,拥有健康的身体,而心灵,在岁月的冲刷中,有了这样那样的残缺。很多时候,我们将同情与可怜,给予那些身体残疾的人,孰不知,真正的残疾,不在身体,而是一颗心,被虚荣,矫饰,伪装,邪恶,凶残,狡猾,一一地侵入,腐蚀,直至最后,千疮百孔,不忍猝睹。

    而一旦心残,任何的良药,皆不能救。

    无论如何还是厌弃你

    有一熟人,在小城里像一匹鲜艳劣质的绸缎,在风里四处呼啦啦飞,特别扎眼。去饭馆里吃饭,她总会多个心眼,打听你要请谁,这人来历如何,有没有硬的后台,能不能日后用到他(她)做什么事情,再或最近你又在哪里发财,如果有挣钱的买卖,千万别忘了分她一杯羹喝,怎么着,也要让她尝上一口吧。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对她生出好感。尽管借着父母的关系,与她还算得上远房亲戚。每次见她登门拜访,心里总会左右掂量一下,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被她看中,能够为她拿来所用。再或警惕地上下审视她几个回合,想窥出她满脸横溢的笑容里,是否隐藏着重重的杀机。

    她总是有事必求,毫不客气。登我们家门,犹如进自己客厅,出入自由,来去轻松。父母是客气善良惯了的,对这个远房亲戚奈何不得,所以若是能够帮忙,他们基本有求必应,从未回绝。这也助长了她的气焰,愈加地不把自己当外人看待,逢年过节提礼进家,人还未到,声已入耳。

    一次她正与父母相聊,我懒得接待,独自上楼网上畅游。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身后,好奇注视我与人聊天。我即刻有被人窥去隐私的难堪与尴尬,手胡乱点击了一下,便起身去整理房间,留她一人讪笑着坐在电脑旁边,继续好奇地观望。等到她终于起身,干笑两声,说句“你忙我走”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竟是无意中将我的一个正写的文档没有保存便关闭了。想到刚刚辛苦写成的东西就这样瞬间消失,我几乎气得肺都要炸了,刚想要将平素对她的不满和讨厌,全都一股脑倾泻出来,母亲便走过来,看见我发青的脸色,即刻转移话题,说:楼下的茶水凉了,再喝一杯吧。她想来已经知道我要发火,快快地下了楼,躲开了我要燃爆的炸药。

    后来问母亲,为何就能够原谅这样一个自私到无休无止打扰我们的女人,我们并不欠她,也没有义务要为她做这做那,仅有的一点亲缘,也不应该任她这样无度索取。母亲莞尔,笑说:哪个人的身边,没有一两个这样蚊虫一样让你烦扰的人呢,你不能消灭所有的蚊虫,也不能让他们不再出现,所以心里装一瓶清凉油,给自己抹抹,驱驱他们带来的小烦恼,就已经是一个舒适的夏天了。再动怒发火,将已经被咬的一个大包,挠破了,化了脓,需要去医院,多不值得。

    还没有明白母亲的话,便又遇到了另外一个同样扰乱了我生活的人。他每日都会用这样那样的琐屑小事,向我请教,并希望我像百度或者,能给他一个十全十美的答案,语气里带着十二分的谦恭,一声声喊我老师,并找各式的理由讨好于我,但事实上,他所有的理由,都拙劣而且可笑。我本可以发短信给他,告诉他我不喜欢这样自我空间被人打扰的生活,很多事情,他本可以自己找到答案,而不必求助于我。可是我却用近乎粗暴的方式,在他再一次打扰我的时候,将他骂走。我以为这下终于可以安定,可是孰料,这人却是八卦,将我的坏脾气传播开来,并因此为我招来更多的烦恼,甚至因此失去了一次与人合作的重要机会。这个涂一滴清凉油,就可以解决的红肿小包,最后却是花了更长的时间、精力和药物,来祛除它留在我人生肌肤上的青紫难堪的疤痕。

    终于明白母亲淡定给烦恼去痒消肿的生活哲学,那些无论如何你都厌弃的人,或许永远都不能够摆脱掉他们,更不能够强行地将之甩掉,那么备一瓶清凉油,自设一段清爽舒适的人生旅程,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女人心

    女友小A当初被男友追的时候,正同时被单位里另外一个叫康的男人纠缠。小A讨厌康在她面前,一副谦卑到骨头里的模样,看他那么讨好地屡次到办公室来,送她刚买的咖啡,便烦,对他没有好声气,在我们一帮闺中密友面前,提起康的时候,总是拿言语的棍棒一路夹击过去,直将康批得一无是处,一群女子也被这样的批判大会,逗得花枝乱颤为止。

    所以当男友在追赶进程上,提了速,快马加鞭,一路狂奔,终于将情感暂时空白的小A,追到了手时,昔日那个被小A烦来厌去的康,在我们一群人的口中,更是形象惨烈。都以为他在小A大张旗鼓的爱情里,会罢手,转而开辟新的根据地,可是不想,他休整了几个月后,又卷土重来,照例日日来我们办公室报到,要么带一袋新鲜的碧螺春,要么拿几本小A喜欢的时尚杂志,要么将一盒小A最迷恋的巧克力,悄无声息地放在她的桌上。

    这样的讨好,不仅在小A那里,一文不值,遭致贬损,即便是我们外人看了,也在小A毫不留情的嘲讽里,看轻了他。那时的小A,不知是虚荣,还是为了打击他永不疲倦的追逐,走到哪儿,就将自己幸福的爱情,晾晒到哪儿。而且,愈是他在的时候,愈是讲得热烈,那爱,几乎是流蜜般,从小A的每一个细胞里,以电影的慢镜头,缓缓流溢出来。

    而我们这群八卦女子,因了小A壮胆,对那孤单的男人,也格外嘴狠。遇到他打招呼,常常高昂了头,视线直接扫着天花板而过。口中明明吃着他送的巧克力,却依然刻薄人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见他笑笑地与我们套近乎,试图从我们这里攻开小A坚固的堡垒,心内便生出厌烦,赶紧躲开去,就像躲开一只嗡嗡叫着的苍蝇,或者蚊虫。

    而小A的爱情,在起初的新鲜与热烈之后,便开始如盛夏阳光下的一朵花儿,开着开着,便有了不可抵挡的倦意。一群人聚在一起大秀自家男友的时候,小A不再抢着发言。昔日眼睛里的光泽,那时也是黯淡下去。问起他们何时领证结婚,与我们分享浪漫的果实,小A则视线躲闪,顾左右而言他。

    后来是我们群里的爱情“侦探”,揭开了小A不愿向我们讲述的秘密。原来小A的这个男友,外表看上去幽默风趣,讨女孩子喜欢,实则内心狭隘自私,常因一点小事,而与小A吵得不可开交。而且每次吵完架后,从不会主动向小A道歉,总是骄傲的小A,弃掉面子,卑微求和。而且在金钱上极其计较,与小A吃顿饭,都要AA制,更是提前下了通知,说将来买房,需要小A掏一半首付出来,否则房权证上,将拒绝写她的名字。

    这样的隐秘,被我们窥视到的时候,小A的心内,定是有疼痛在的,只是小A依然假装爱情甜蜜,绽一脸灿烂妩媚的笑容给我们每一个人看,直到有一天,男友失手打了小A一个耳光,小A将爱情的舟楫,一个急转弯,掉了方向。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小A竟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与康迅速地走到了一起,而且,不与我们“商量”,便跟康偷偷地领了结婚证。这样措手不及的结局,让我们对小A恨了许久。而小A,不知是理亏,还是别的什么不可言说的苦楚,竟是在我们视线的拷问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在楼道里擦肩过去,她可以做到形同陌路般一言不发。

    这一次小A没有像以前那样,将爱情进行得锣鼓喧天。而我们,在小A的沉默中,想起她昔日对康的种种尖酸的挖苦与讽刺,突然就忍不住笑了,想这小A,无论如何,都有点贱了,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就将自己嫁给一个根本瞧不上眼的男人呢?

    半年后小A结婚典礼,意料之中,她没有给我们这群闺蜜下请帖,而我们,也自觉地,假装不知道。等她度完蜜月回来,大家再见面,终于发现,彼此成为无话可说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许久之后,偶然听说,小A之所以选择了康,只是因为康的一句话,他说,他可以给她一座不用她打理的温暖的房子,一个她在其中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公主的家,一份不需要她丝毫回报的最纯粹的爱情。

    但这样的许诺,换来了小A的心,却依然没有能换回小A与我们这群闺蜜,爱情般不怎么牢靠的八卦友情。

    弄拙成巧

    我所生活的小城,有省内最有名的批发市场。当然,换一句话说,也是省内最大的假冒伪劣商品批发市场。这后一句,并不像人理解的那样,上不得台面,相反,因为假冒的质量极其精良,且几乎可以与之媲美,一决高下,已然成为我们当地人值得对外炫耀的一种骄傲。每每有外人进来,在周游完山山水水之后,总不忘得意地加一句:我们这里的某某产品,可是畅销大江南北哦。

    于是有电视台记者便决定来次暗访,一举揭开小城的造假秘密,并在电视台予以曝光,端掉这个造假小城。这记者人极狡猾,在口袋里放一袖珍摄像头,便扮作某个有钱商人,来小城拜访,说要大批量地购买某个名牌产品的糖果。

    记者问生产商,都说你们这里的糖果极其畅销,能不能告诉我,原因是什么?生产商笑而不答,只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记者好奇地跟着生产商参观生产基地,流水车间,职工宿舍,并没有从这热火朝天的小型加工厂里,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记者按耐不住,再次诚恳地追问,并表示只有得到结果,才能放心做成买卖。生产商这才领他到办公室,抓过一把自己生产的假冒名牌糖果,又拿出几粒真货,放入盘中,稍加混合之后,便自信地伸到记者面前,说,呶,尝一尝,告诉我,究竟哪颗,是真的。

    记者很认真地一粒一粒尝过,尝到最后一颗时,他终于无奈地摇摇头,说,实在是尝不出,几乎每一粒,都有一样绵软甜美、让人难忘的味道。生产商豪爽地哈哈大笑,一拍桌子道:能与真正的名牌产品,有丝毫不差的味道与质量,从包装到内里,皆一丝不苟,从形似到神似,这就是我们畅销全国的秘密!而且,比名牌产品低一半多的价格,却可以买到一样品质的糖果,你说,这样优质的假货,你要不要?

    记者连连点头,说,回去立马制定购买计划,大批量购进你们小城的名牌糖果,有钱大家赚,你们可要等着我的订购合同。

    这记者一转身,便背叛了“兄弟”,将偷偷录下的生产商的“豪言壮语”,一字未删地,全部播放出来。这一期节目,被各地N次转播之后,几乎让小城所有的糖果生产商,都惶惶不可终日。有些人痛哭流涕,后悔轻信了那“黑良心”记者的大话;有些人寝食不安,坐等着订单的退回;有些人则神经质地数着腰包里的钞票,似乎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确认那些赚到手的钱,是实实在在的;也有一些,甚至决定立刻停止生产,到外地避避风头。

    就在小城里的造假大户们,都以为在曝光之后,必死无疑的时候,没过多久,却有雪片般的订单,诡异地从全国各地,飞到小城里来。订单的数目,比之于以前,皆大得惊人,让荷包满满的生产商们,一时间不敢下手生产,怕不留神,踩下去,又是一个陷阱。

    惶恐中,生产商们一个个拨通了所有飞来订单的老板,战战兢兢地问他们,究竟为何在假冒糖果曝光后,还敢下这样大的订单?答案,几乎是惊人的一致:电视台都免费为你们做广告了,我们当然信得过。

    生产商们一头雾水:什么广告?对方哈哈大笑:那期曝光的节目可不是变相为你们做了广告?能以一半的价钱,买到与名牌产品相差无二的糖果,且又经过记者的亲自试验,有这样的广告,你说,我们能不信得过吗?

    小城里的生产商们,纷纷奔走相告,并由衷地感谢那个替他们做了免费广告的记者,和多家电视台。并决定奖励那些为研究名牌糖果的配方,做出积极贡献的当地专家们,没有他们的努力,怎能将假冒糖果,制造得如此逼真,并在批发商那里,成为信得过的免检产品?

    而小城人,此后再接待外地宾客的时候,总忘不了适时地炫耀一下此事,说,别的假冒产品,常常弄巧成拙,而我们凭借优异的质量,则是弄拙成巧、弄假成真了呢。你瞧,到哪里,都是质量为先,我们小城的生产商们,没有读过什么MBA,但却深谙这条经济学上的真理呢。

    逃债夭夭

    文学总是擅长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给人涂脂抹粉。

    据说《白毛女》中的杨白劳,在现实生活中,是个好吃喝嫖赌之徒,因输光了家产,被黄世仁好心借账,但最终却因躲债,误喝了卤水不治身亡。而那被文字描写成恶霸的黄世仁,却在历史上,是个勤劳致富接济百姓的仁义之人,好心收养了未成年的胖懒妞喜儿,不再计较杨白劳折合到现在约有十万的巨额欠款,还念及多年同乡情分,厚葬了杨白劳。

    由此看来,欠钱的是惹不起的大爷,这种不公也非今日才有。兜里的辛苦钱,一旦被那甜言蜜语给哄骗去,再想讨要回来,除了低下头去甘愿装孙子,又有孙悟空之七十二变,别想按照昔日约定,如期讨回。

    认识的一个人,是个老板,欠了一屁股小商户的债,却并不妨碍他在我们这些小市民面前,摆阔亮福,大手花钱。据他自己透露,他有多个手机,但对外公开的,却只有一个,而且,必定是永远处于秘书台中转留言状态之中。他的居所,是从来不对公众曝光的。现代的科技,让他可以利用网络,便在家从容遥控公司业务,而不必亲自前往,浪费时日,又被小商户们围追堵截,徒劳花费口舌。至于那些发到他的信箱的威胁邮件,他从来不去搭理。因为他知道再怎么折腾,他们都不至于花费金钱,去打一场未必会赢的官司。只要见不到人,管他们怎么吐他唾液呢。

    一次聚会,途中他接了三个债主电话,他也便一忽儿身在香港,一忽儿飞去新加坡,一忽儿又到了美国。全球通的手机,真真是帮了他的大忙,让他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毫不脸红地撒谎,并让那些债主,失去寻找他的力气。他对这些满世界找自己的债主,基本不会发火,总是不急不躁,一副天生的好脾气,甚至会让债主们因为他声情并茂的诉苦,而心生了同情,硬起来的心肠,倏忽便软了下去,想,大家摸爬滚打,混得都不容易,还是暂且再宽限他些时日吧。

    这样的同情心,他很少会有,否则也不会积累如此丰富的“抗债”经验。问及假若真的有人,到公司捣乱,无法正常经营,又该如何应对?他依旧不疾不徐,说,我早就开始在外地另设一个公司,到时将资金一起秘密转移,彻底离开此地,谁又能够将我奈何?谁能抗债到底,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况且,没有逃不掉的债,在商场上,跟那些比自己小的公司混,这可是一个胜出的法则。

    也曾被人堵在途中,要挟,恐吓,让他拿钱出来。但依然难不倒有雄辩口才的他,每每说到最后,都是毫发无伤,且让那些债主们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送到车上;偶尔,为了他那铮铮的诺言,还心甘情愿地为他搭付上打车的路费。

    我对于他的这种在债务之下,活得照例滋润甘恬的状态,一度觉得佩服,想着躲债能躲到如此豁达境界的人,在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再让他惧怕。后来有一天,我偶尔去他家送一份资料,他一时兴起,带我参观装修得富丽堂皇的房子。在行至卧室的时候,他突然一脸的神秘,说,要让我看一个他的最佳创意。我看着四四方方除了一张床,便只有一排靠墙衣橱的卧室,一时有些迷惑,不知道这里面,藏了什么玄妙机关,让他如此兴奋难耐。

    然后便见他打开了其中一个衣橱,将一排衣服哗一下推到一侧去,露出其中一面颜色普通的内壁。而当他微微笑着,按动一个小得只有他才能发现的按钮的时候,衣橱的内壁,突然缓缓打开,一间敞亮舒适且带有卫生间的小书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面惊呼奇妙,一面踏过衣橱,走进这个利用墙壁边角合理设计出的密室,听他得意讲着如何坐镇其中,一边从容不迫地于网上处理着公司业务,一边躲过那些千方百计跟踪至家中,且翻箱倒柜要查找到他踪迹的债主。

    我看着他脸上毫无掩饰的无限风光,还有这间藏于视线之外的密室,突然间明白,他这个杨白劳,煞费辛苦地躲了这么多年,原也不是毫无惧怕。

    而人一旦惧怕了钱,那份不可告人的恐慌,是一个密室,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博士男与宝马女

    身边的一个男博士,30岁了还无家无业,每日里骑一破车,从校园西门晃荡到东门,去吃一碗云南米粉。我常常会遇见他,总是穿一身不得体的红色,似乎一心想着要走鸿运。我有些八卦地猜测,他的内衣一定也是一团鲜艳耀眼的红,取个好兆头,要找一艳丽美女做枕边人。

    事实上我们身边不乏美女,却无人愿意向他引荐,总担心一朵花靠近了他,再出来,就是带着水渍的一碗腌菜,了无色泽,也失了生机。他实在不是一个擅长栽培爱情的男人,甚至对待身边的女同学,也缺乏一个男人应有的风度和体贴。

    我们一行人请导师吃饭,临了大家心照不宣,AA制,但需要一个人先悄无声息地背着导师将帐结掉,随后门口汇合,将钱凑齐,以免与导师前台争执起来,师生彼此尴尬。班里就他一个男士,理应站出来表示一下对女士的尊重,主动结了账。偏偏他装聋作哑,每次都吃得酒酣耳热,只顾着与导师亲密私语,忘了吃后大事。所以两年下来,他竟是从未充当过那个暂时垫钱的英雄。这也罢了,教师节大家去买礼物,他永远都是第一个赞同我们的提议,又最后一个交钱的人。而且,这样少的一笔钱,还需要人再三催促着,方才不情不愿地拿出,每每让我们觉得自己倒像是催债的杨白劳,为了一笔小钱,将他逼到眼泪汪汪,差一点就连当天的饭费都掏了出来。

    所以他不热衷与我们这一群爱热闹的女人们交往,有集体活动,他肯定缺席,而且发短信给他,从不回复,似乎从地球上消失掉,再强的无线电波也将他触及不到。因此我怀疑他在打工的单位也不遭人待见,不要说领导厌烦这样没有眼色的下属,就是身边的女人们,也懒得看他一眼,否则,为何在别的男人绯闻不断,艳遇常有的时候,他却是两袖清风,连点暧昧的影子也寻不见?

    一日班里女同学在MSN上偶遇到他,破天荒他开口说了话,问同学,为何别人都活得如鱼得水,偏偏他事事皆跟人站错了队?随即便讲起当日在路上,他正骑破车叮当作响地飞奔,突然就看到马路对面一辆熠熠闪光的宝马里,走出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他当即就刹车定格在了喧嚣的人行道上,隔着人群看那位妙龄女子同车里的男人来一个妩媚的飞吻,便进了路旁的高档美容馆。他大约是被刺激到了,所以才想找同学倾诉,直截了当问她,为何自己活到了30岁,却还是跟宝马香车美女在两条道上走路?难道他就只有遥遥观望对面风景的份儿么?

    同学不知如何解答他的人生困惑,只好安慰他说,或许不久的将来,他博士毕了业,寻到一份“钱程”似锦的工作,也自有宝马女过来相陪。不知这样的回答是否会让他的心里有些许安慰,但我却在几日后他的QQ空间里,无意中窥到他写的一则日志,说他在某个发廊门口,看到一个老男人心满意足地走出,后面一个年轻的按摩女妖艳地倚门而立,笑着告别说,亲爱的,改天再来哦!老男人一脸的兴奋,回头一个飞吻便送过去,意思是说,以后当然会常来光临。

    这样的一幕,许是又刺激到了他,想想自己书读到了博士,却还不如一个秃头的世俗老男人,至少那一刻老男人是被某个女人惦记着的,尽管这样的女人让他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可是得不到宝马女的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那一刻他的心里,是有微微的嫉妒在的。

    这样的嫉妒,终于让他心里失了衡,成为被热闹生活丢弃了的博士男。

    文人有价

    群是我的朋友中,最文人的一个。快知天命的人了,还保持着那股子文人的认真劲,凡事总爱讲个是非对错。尤其在对待书的问题上,更是较真到可以与人打架的地步。他在学校里爱书出了名,做他的学生,如果你想在考试时及格,或者打算不劳而获,那么给他送书无疑是比送礼或者拍马屁更有效的方式。

    群对自己的经典形容是,他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教书,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读书,另外三分之一的时间,一定是在找书。他家里的书,多到上厕所需要侧身而行,否则指不定哪儿飞来的一本书,会砸中他的脑袋,或者如泥石流般倾泻而下,将马桶都给堵掉。据说他的妻子在几次警告未果后,狠心与他分了居,搬出去自己租房另住,因为她实在受不了群将好端端一个家,整成了藏书馆,一屋子旧书的霉味。

    在这样的房子里想要找一本书,可以想象难度之大,耗费时间之长。但群乐此不疲,常常为发现了一本书而欢呼雀跃。这样的习惯,在书店或者旧书摊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你在城市的某个旧书摊前,看到某个头发稀疏眼睛却贼亮的老男人,满头大汗地弯腰一本本从故纸堆里挑拣着书,偶尔会惊骇地直起身来,将一本书在太阳光下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就像看一本稀世珍宝,那一定是书痴群无疑。

    所以这样的群,可以想象,对于他自己的书,会爱惜到什么程度。20多年的教书生涯,群的确写出了好几本不错的书,可惜都是放在畅销书边上,人看都不看一眼的学术书,印数不多,影响也不大,稿费更是没有。事实上这几本书,都是群在出版社的学生,争取了几个免费出书的名额给了群,也算是对恩师的一种报答。所以基本书出来后也就被打入了冷宫,连卖出去的那些书的下落都不知晓。

    群却执拗地认定,他的书一定被某个与他一样爱书的人买了去,且好生地珍藏。他对此兴趣盎然,每到书店或者旧书摊,一定先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书。群当然不希望碰到自己的书一身脏旧地出现在地摊小贩的艳情小说堆里,他之所以找,其实是为了找不到时的一种庆幸。

    但群还是不可避免地遭遇了尴尬。据说某天他在逛夜市的旧书摊,赫然发现自己的一本两年前的书,正躺在一堆武侠言情小说里。群的虚荣心让他忍住强烈的好奇心,拿起书便问正叼着烟读一本黄色小说的老板,这本书怎么卖?他还故意将表情调整得平静自然,好像那不过是一本素常的与他无关的书。在小贩的答案出来之前,群想,小贩一定会将价钱抬得很高,而后又让买主努力压价,至少,他以前买的那些旧书,都是如此。

    群万万没有想到,小贩只瞥了一眼书的名字,便像甩卖大白菜一样迫不及待地丢出一句:两块钱我全给你,说着又抬起屁股,从正坐着的一个箱子里一下子拿出十几本同样的书来,朝群面前哐地一放,一副跳楼贱价大卖的模样。

    群的心即刻被砸出了血,他就在那一刻,吼出一句震惊路人的话来:20块钱一本我统统买走!老板当即被雷倒在地,几乎以为面前站着的群,是一个需要送入精神病院的病人。

    回家后群不死心,又去网上搜索,这一搜索才发现一些旧书网站上,竟然有这本书的签名版,群几乎是愤怒了,照例高价去订购了这些签名版的书,想看看究竟是谁,将自己送给他的书,卖给了那个收废纸的张三或者李四,而后几经辗转,流落到旧书网上。

    群将这些高价买回的自己的书,统统送给了那些期末考试成绩优秀的学生,他在每一本书的扉页上,都写了六个大字:文人有价,商人无情。每有学生问他缘由,他总是一声叹息,不肯说一个字。

    等待那只90后的兔子

    一个长我十几岁的朋友,每次在家中接待客人,或者带着自己90后读初中的儿子外出与人就餐,总会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怕一不小心,那牙齿稀疏歪斜的儿子,就会语出惊人,当场雷掉他的伪善虚荣,让他在人前颜面尽失,而且对着那张无辜的脸他还动怒不得,怕有更血淋淋的精辟之语袭击过来。

    一次朋友为了讨好一个领导,好不容易得知领导的孩子热爱绘画,一心想靠绘画走艺考生的捷径。恰好朋友的妻子是大学美术老师,于是便打算借给领导孩子免费指导绘画的机会,来间接“贿赂”领导,以便领导孩子可以在领导面前美言几句,促使领导大发慈悲,尽快解决自己的职称评定问题。

    朋友和妻子可谓对领导孩子尽心尽力,关心至极,甚至朋友自己都觉得那段时间冷落了儿子。但儿子并没有对此表示出异议,相反他看上去根本就不关心,对领导的孩子总是带搭不理。好在每次领导孩子在家补习的时候,儿子都出去疯玩,两个孩子碰不上面,也就生不出多少的冲突。

    但有一次儿子进来的时候,领导孩子正好要收拾画夹走人。朋友看到儿子擦着领导孩子肩膀过去接纯净水喝,对回头说再见的领导孩子视若无睹,便忍不住提醒儿子,快给哥哥说再见。不想儿子却头也不回硬生生扔过来一句:那是你领导的儿子,又不是我领导的儿子,干吗让我对他那么客气!

    朋友当场气得嘴唇发紫,恨不能上去揍他一顿,但当着领导孩子的面,他却不能发作,否则事情闹得大了,对自己的晋升有百害而无一利。他只能尴尬地对领导孩子笑笑,说:嗐,小孩子说话没大没小,你可别跟他一般计较。领导孩子当时没说什么,但朋友还是明显感觉出来,领导自此对自己态度变得淡了,远没有刚刚开始补习时的那番热情。

    这件事之后朋友便很少让与自己前程有重要关系的人来家吃饭,只带一些熟识的朋友到家小聚。但却是防不胜防,冷不丁又被儿子给了当头一棒。那次他在家招待几个旧友,其中一个事业正盛的旧友将自己刚刚结识的女友也带了来,大家出于礼貌,当然要恭维几句,有夸这女子温柔可爱的,有夸旧友眼光好的,有夸女子家境显赫修养不错的,也有人说他们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说这些话的时候,朋友的儿子一声不吭,只顾着埋头夹好吃的菜。朋友看了过意不去,拍拍儿子的肩膀,说,来,给你这位美女阿姨敬一杯酒,祝福她和你叔叔早日结婚生子。儿子端起酒杯,对着女子伸过来的酒吧,砰地撞了一下,而后便来了一句让全桌人尴尬至极的话:嘿,我说你长这么胖干吗,你又不需要上膘。

    那个女子,的确是有些太胖,但因了家境阔绰且有势力,便总有一股子骄傲劲,其实一桌子人都不喜欢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是为了照顾旧友情谊,才那样你一句我一句地恭维不休,不曾想,所有这些不靠谱的虚伪吹捧,却因了朋友儿子一句砸下来痛都来不及喊一声便晕过去的真话,而瞬间化为灰烬。

    朋友一度为了矫正儿子出言雷人大牙的恶习,而给他有意识地读一些做人与处世方面的文章,但90后的儿子却始终是不成器,照例我行我素,还笑话他说迂腐世故,活得像一只壳里的蜗牛,看见人脸色便立马将自己缩进壳里,屁都不敢放上一声,哪像他,是一只撒欢奔跑的兔子,管它什么终点冠军呢,他根本就不在乎,谁爱拿那虚荣的大奖谁就拿去。

    守株待兔的朋友,真担心哪一天还没等他将儿子这只兔子,捉进中规中矩的笼子里去,自己先就被他撞掉了几颗大牙,并当场晕倒过去,任那小子自在逍遥,沿着与他迥异的道路,奔得不见了人影。

    导师间的那点破事儿

    张导和李导是我们外语学院的两个导师。张导年过五十,头顶微秃,两张薄嘴唇上下一扇,几乎无人能敌得过他珠玉般啪啪射出的妙语。所以上张导的课,总能从他口中,听到外语学院过往老师们的逸闻趣事,或者八卦绯闻。而且他人刻薄,提及谁的时候,从来都是明褒暗抑,语气里鲜明透着一股子文人的醋意与尖酸。所以但凡选修了他的课的学生,在台下坐着,总时时将心担着,怕一不小心,自己导师就被张导给揪上了批判台,而且喋喋不休地,将自己导师那点见不得人的破事儿,全曝了光。

    而李导则是学院里最爱整点事情出来的老师。两个人因为学术和职称上的晋升,曾经有过多次明暗交锋,结果都是不分上下,互不服气;尽管嘴上不说,见面照例称兄道弟,但那镜片后面高傲的视线一瞥,还是看得到刀光剑影。

    所以擅长嘴上功夫的张导,常在课上寻着机会便对李导一番点评。似乎,那李导是他家书橱里摆着的某个瓷器,反正在课堂上没有耳朵,听不见他的贬损,便尽情地口若悬河,从李导做学生时的鸡毛蒜皮小事,说到留校,再到结婚生子,直说得张导唾液横飞,脑门发亮,兴奋不已。

    但总有说到厌倦的时候,等到我们这一级学生都听完了李导的那点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张导自己也觉得再说就有点腻歪了,可惜李导没有新的新闻来供张导娱乐,所以有一段时间,两个人还是相安无事了一阵。

    不久之后,李导便整出一件大事来。他和学院里一个学生闹出绯闻,他的妻子几次三番到学院来闹,试图让陈世美李导回心转意。这一事件,在我们这所民风保守的大学,几乎是爆炸性的。而最先爆料的,当然是与李导住对门的张导。

    张导提及此事的时候,几乎是眉飞色舞,那眉眼里的流光,绝对不亚于自己有了绯闻的兴奋度。当张导说章回小说一样,条分缕析地将李导之所以走上婚外恋之路的原因,讲了整整一节课,差一点,就写成煌煌论著时,台下李导的学生,一个个羞得面红耳赤,似乎那有了绯闻的,不是李导,而是他们自己。而我们这几个张导的直系弟子,也在同学泼了油彩般的难堪脸色里,觉得张导的每一句话,都如针刺,刺在李导弟子的心里,也同样扎伤了我们的颜面。

    大多数李导的弟子,知道张导缺乏口德,况且文人相轻,落井下石,历来也不稀奇,所以便默默地咽下了这口气,不打算与张导斤斤计较。但还是有两个自尊心强的学生,儿不嫌母丑,执意要挽回李导的面子。于是两个学生便去了李导家里,愤愤然地将张导课上所言,全都倾倒给李导。

    这下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李导很快地登门拜访,直接质问张导,为何在课上讲与专业无关的题外话,而且,还花费整整一节课的时间,作为同事,就不能手下留情么?

    据说我们本就理亏的张导,被李导当面讽刺得体无完肤,但迫于颜面,还是虚假地给李导道了歉,说自己并无此意,只是为他焦虑,所以才没有守住嘴。李导彼时正被婚外恋搞得焦头烂额,大有辞职另觅新位之意,也便没有太过计较,只告诫张导以后还是少说为好。

    但李导走后,我们的张导,却是做了福尔摩斯,一个个“审讯”李导的几个学生,软硬兼施,终于成功逼供出,那两个告了密的学生的名字。两个学生皆战战兢兢,以为张导会给他们穿小鞋,或者直接将他们驱逐出课堂。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张导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们,以后别再如此多事,便放过了他们。

    可是两个同学自此在他的课上,看见他发亮的脑门,和穿过镜片犀利的目光,便心生惧怕,总感觉,那视线会化作两把锋利的匕首,唰一下向他们飞来,瞬间便刺入胸前。

    这样担惊受怕到学期末的时候,张导都没有再找他们的麻烦。但等到放假回来,一进教室,便听到两个同学凄惨的哭声,细问之下,方知他们期末的考试,没有及格,而且,连补考的机会,都没有给。据说试卷上,张导打下的分数,分外用力,那恨,一看就是积下许久了的。

    两个导师间的这点破事儿,终于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做了了结。

    一只狗的非正常死亡

    我住的公寓楼里,有一个有钱的暴发户养了一只狼犬,体型硕大,牙齿尖利,暗夜里它的眼睛还会发光,犹如草原上一只饥饿的公狼。有时候熬夜写字的晚上,听见它临窗发出的悲凉苍远的叫声,总会恍惚,好像置身于一片茂盛的原始森林,秋风吹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切都笼罩在神秘莫测的氛围之中。

    所以我对这只狼犬的存在,并没有生出多少的恨意,反而有无限的同情,想着一只本应属于山野的动物,因为一个财大气粗的老板,便被自此拘囿于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没有同伴,也无天敌,更没有森冷的苍柏的气息,犹如被软禁的一个皇帝,不缺吃喝,却有无处排解的忧愁。

    但是同楼的一些人,尤其是跟狼犬相邻的上下左右几个人家,却是恨透了这只狼狗。他们大约都是早出晚归的上班族,时间便是金钱,夜晚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睡眠,才能让神经衰弱的自己,不至于在重压之下垮掉。但这只狗,偏偏喜欢夜间嚎叫,而且叫声凄厉,似乎有什么不白之冤,听了让人恐惧不安。对于我这类倒头便睡的人,这样昼伏夜出的叫声,并没有妨碍,反而衬得夜色愈加静谧,更宜睡眠。但这群神经紧张的上班族,却在这只狼犬入驻之后,便再也无法安眠。

    有些人的指责里明显带着嫉妒,说不过是一只狗,却住着两室一厅的房子,比人的享受级别都高,这世道真他妈不公平。也有的由狗及人,说,听这狗的叫声这么凄惨,它的主人也不会得意太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狗招去了魂,家产全部充公。更有人嚷嚷着要写诉状,告到地方法庭去,要求狗的主人给予他们精神赔偿。

    这只狗当然不知道周围人对它的这些非议,它照例每日跟着主人或者主人的老婆儿子,在饭后闲闲地溜达。据说它是一种跟藏獒一样的名贵品种,有着野生的粗犷天性,如果放归山林,大抵会成为狼一样的动物之王。

    它走路的姿势始终保持着狼的警觉和机敏,所以小区里那些哈巴狗、鹿犬、吉娃娃们,看见它常常觉得害怕,会远远地就躲在主人的后面,不敢靠近。但它并不会如想象的那样,欺负同类中的弱小者。事实上它有狼一样的孤单与高傲,不搭理人,与那些被视为宠物的同类,也保持着距离。

    别的狗在散步的时候,会乖乖地跟在主人的后面,听见主人唤它,即刻吧嗒吧嗒地跑上前去,讨好般地舔着主人的裤脚。而它却是始终如一地昂头走在主人的前面,所以看上去倒像是它牵着胖胖的主人散步,那发了福的暴发户,常常就跟不上它的步伐,呵斥着让它停下来,或者慢点走,但它却不听主人的喊叫声,眼睛四处逡巡,好像在寻找可以随时发起攻击的猎物。

    它果然寻找到了一个猎物,是公寓楼三层的一个男人,一日不知是出于嫉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它刚刚走出家门的时候,朝它丢了一个石子,它即刻狂奔出来,一口咬在男人的大腿上。男人当即一声惨叫,幸好它的主人在家,及时止住,并将男人送去了医院。

    这件事让小区的人们个个惶恐不安,好像它随时会出来袭击路人。那个被咬伤的男人,在出院后写了一纸诉讼,并挨家挨户寻求签名支持,很快小区的人都联合起来,将狗和狗的主人告到了法庭。但是狗的主人显然早有防备,拿出养狗证和给够打过疫苗的证明书,并花钱买通了对方律师。

    这场官司就这样无疾而终。小区里的男人女人照例对狗和狗的主人又恨又怕,而狗和它的主人,也照例每日在小区里骄傲散步。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就像那个被咬的男人腿上的伤疤,渐渐看不出痕迹。直到有一天,这只狗的尸体,突然出现在清晨小区门口车来车往的马路上。

    狗的主人悲痛欲绝,说无论如何都要将凶手捉拿归案,他花几万块钱买来的这只狗,待它如自己的亲生儿子,让它住两室一厅,每日好肉不断,就这样白白地死了,他怎么也不会心甘。

    警察首先将这起事件列为仇杀,因为在狗死的前一天,小区里曾有人听到叫骂声,说迟早要毒死这只狗。但警察在历经许多天的调查之后,却始终无法找出那个放言说要毒死狗的男人,作案的确凿证据。而也就在同时,警察的另一支分队,终于找到了沾染了狗的血迹的汽车。

    司机与唯一一个经过现场的路人,所说竟然如出一辙。司机说他正开车经过小区门口,突然就从斜刺里窜出一只狼狗来,这只狗冲着他的车头就撞过去,那样决绝的相撞,让他来不及刹车,而且更多的是内心的恐惧滞怠了他一贯娴熟的动作。他说那只狗眼里的孤寂和苍凉,让他觉得像是一个义无反顾要自杀的绝望的男人,除了它自己,没有人能够阻止它内心要死的欲望。

    这起事件,最终被定义为自杀。狗的主人不服,想要上诉,但想来想去,觉得终归是一条狗,有钱还可以再买一条,况且这只狗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忠实于主人,所以还是罢了,全当自己倒霉。

    而小区里的人们,却拍手称快,说终于死了,这下夜晚再也听不到让人讨厌的叫声了。但我却在一个寂静的夜晚,突然地很怀念这只自杀的狗,就像怀念一个回归山林的狼。它的叫声,那样苍凉悲壮,除了山野中的同类,没有人能够懂得它死去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无助与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