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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转向我:“敢不敢比,小非?”
刚要拒绝,明于远却替我作了决定:“好。就依皇上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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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无算处,国手有输时。
“为什么要答应?万一我输了怎么办?”走在山路上,我问明于远。
他笑睨我一眼,却不回答。
打量着他,我的心居然咚咚咚越跳越快。
这家伙,今日竟如此……蛊惑人心。
如云的乌发用玄玉绾着。一袭质地极佳的雨过天青色软袍,领口是一圈银狐,光华流转如烟似霞,衬着他轮廓分明、白皙俊逸的脸庞、修长挺拔的身材,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言说的气度。
难怪我们走出张浩将军府时,书院里的那帮小子看到他时直发愣,眼中的光比夏阳还要热烈。
再看我:深青布棉袍,因为要掩饰形迹,外罩了一件灰布披风,配着黑黝黝的面容、趋炎附势的人品,走在俊逸非凡、气势逼人的明于远身边,真是黑乌鸦硬要攀着云中龙。
也难怪他们的视线拐到我身上时,眼睛竟一致地翻得比秋霜还要白。
尤其张淼,红涨了脸,看神情,要不是林东亭拉拉他的后襟,定然会说出一些难听的话来。
呵呵,真够不屑的。
记得当时我恶作剧心起,特厚颜地抓着明于远的衣袖,回头还朝他们灿烂一笑。
我知道自己这样笑的时候,特别像小耗子偷着了油。
明于远暗含笑意看我一眼,随即微皱了眉头甩甩衣袖,似乎不愿被我碰着一般。
我自然是揪着不放。
后面惊噫声起。
“唉,可惜了容珩,每次都看走了眼……”
“别说了,我们当时不也看走了眼?”
“想不到他那样的才情竟全部用来攀权附贵了。”
“哼,让他攀附!等年试时,我们一起轰他下台。”
“不,最好把他赶出我们书院。”
“对对对!到那天……”
“……”
“浑小子被骂了还笑得这么高兴!”额角一疼,明于远伸手一弹,“看来你很喜欢他们哪。”
我由衷笑起来:“是啊。置身他们当中,我很放松。那么热情直率,黑是黑白是白、爱恨极分明。即使有人使性子,也是把一切放在脸上,很少玩阴谋……”
“嗯嗯,没有阴谋算计,个个都是好人。不然你双手哪儿来的伤,哪里会受了风寒昏睡两天,哪会被顾问峤荐到宫中去做内侍?”
啧啧,瞧这话说的,好像我很无能似的。
我愤懑之情溢于言表:“说到坏人,确实有。我正犹豫要不要请我大哥或我爹帮忙对付他。”
他一怔,停在了石径上。
“那人一开始对我很好,后来却极无情,先是支使他人撞破了我的头,后来还亲手打我……”
他破天荒微红了脸。
我指着他正大笑,眼前一黑,已被他恶狠狠圈进了怀里:“这才离开了几天,你竟变得这么……”
怎么……?
我微仰了头看他,他眼神一热,我的心咚地一跳,刚要挣脱,吻,已雨点般落下来。
“说啊,怎么不说了?瞧这耳朵红的,还这么烫……”
“明……唔……放开……唔……”
“是不是又要喊你那蛮不讲理的爹爹来了?”他说归说,好歹松开了我,“大概你越顽劣,他越开心吧?要是他看到他的宝贝非儿又在被我‘欺负’,会如何?”
“欺负”二字竟被他说得如此含混不清,配上他狭长凤眼里幽幽的光芒,令我浑身热起来。
我一边扬了下巴,毫不在乎模样,一边偷偷平息着狂跳的心。
他目光浓郁地看着我,看着看着,微扬了眉毛:“连脸皮也厚了不少嘛。太好了,我们再来……浑小子跑那么快做什么?”
幸好时值深冬,山里没人,饶是如此也已汗意潜生。
一口气向山林深处跑去,直到跑不动,倚在一棵树上气喘如牛。
这家伙,总有办法令我心神不宁。
过了好一会儿,总算平静下来。
忽有东西从半空掉下来,砸到了我头上,定睛看,石径上蹦跳的居然是两枚红艳艳的果子。
抬眼看去,才发现所倚的树,竟然长得如此好看。
高树姿容秀挺,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深绿的叶片上清风在流动;簌簌簌,枝叶间小鸟轻跳着,刚才的果子就是它啄落的吧。太阳圆圆的光点在它嫩黄柔软的羽毛中活泼地闪烁。
它扑扇着翅膀,宛如这郁郁嘉树绽开的花朵,灵动空明,在大树的怀抱里,释放着它全部的依赖与欢乐。
明于远跟了上来,静静地站我身边,也在仰头看着这棵美丽的树。
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襟,那些银白色的云纹顿时流动起来。他神情闲逸,似乎身心全部沉浸到了这山林的宁静中。
漏下的阳光落在他的眼底,他的额角,他的肩头,映照着他唇角的一抹笑意,他整个人滋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明净淡远味道。
这一刻,他与他面前的树,都是如此动人。
他负手微仰着头看树,却轻声问我:“不认识了?看了我这么长时间。”
我笑起来:“怪了,你是在看树还是看我?”
“既看树又看你。你不是希望自己是这树的一部分吗?比如那只无忧无虑的小鸟。”
……我微不自在。
就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他。
他收回目光,微笑着在我额头就是一弹:“就没见过比你更没有志向的人。不过简非,别指望我是那棵大树,你是它怀抱里的小懒虫。”
我一震。
他看我一眼,又仰头去看树,语音低沉,温和:
“不明白?陪了你十年,你现在得学会自己长大了。从此,我不会再做你的依赖,你得试着摆脱我,成为一个视依赖为毫无必要的人。当然,单从心愿看,我是万分愿意做这棵大树的——我也完全有能力做到——更乐意永远给你遮风挡雨。”
他温柔地看着我,目光似乎落在了我脸上,又似乎回到了某个久远的过去。
很久,他微微一笑:“好像只是一瞬间,你就长大了。还记得当年我们初见面吗?当时朝廷上下提及丞相府里的小浑蛋,无不头痛莫名。那天你父亲亲自登门,让我做你的老师,我根本不想答应。不过心底也有一些好奇,那个把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作弄得谈简色变的小孩、那个令皇太后千方百计要除去的简氏传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自动忽略后一句话,十分好奇当初他对我的看法。
“想知道?”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还不就是小傻瓜一个?不知简相对你说过什么,你当时是一心想讨好我、让我收你为徒的吧?”
呵呵,从小到大,我什么心思能瞒得了他?
他静静地看着不知名的远处,忽而微笑低语:“不过,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傻瓜。”
这一声似叹非叹,听入耳中竟有一种缠绵低徊的味道。
我无法接下文,只得站在他旁边傻笑。
“早知道这个傻小子长得好看,哪知道越长越令我内心不安。这样的容貌,这世上只怕根本就无人能抵挡;更何况,这容貌后面还有一颗如此玲珑、丰富的内心。想我明于远目空天下,不料……”
“不料最聪明的,竟栽在了天下最笨的笨蛋手上。”
我心跳不休,却硬着头皮接过他的话,得意洋洋状。
他站在那棵树下,微笑不语。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竟散发出十足的骄傲与自信。
“明知道皇上要是看到这样的你,一定会动心,依他的性格,动了心肯定会势在必得。可我不能把你藏着掖着。要来的,终会来,回避不是我明于远的风格。而且我也想看看你面对那些十分出色的人时,会如何。毕竟过去的十年,除了我,你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别的人。虽然我早已暗自下定决心,此生决不放手。以前口称只要能看着你就行,其实,只是在等你。如果不是确定了你的心意,莲花峰上我哪会……呵呵,瞧你,脖子都红了。”
听着他第一次坦露心思,只觉心潮暗涌,激荡难休。可想起阿玉,刹那又有些茫然。
“简非,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吗?”他看我一眼,转了话题。
弱点?
我看着他,一时转不过弯来。
可面对着他,似乎一向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低笑出声。
我恼羞成怒:“明于远,别忘了昨天是谁大失水准……”
“失水准?”他上前一步,一把捉住我,“是你这小浑蛋不长心眼。遇到意气相投的,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那样的位置,亏你咬得下去。糊里糊涂就着了他的道……”
着了他的道?
想起那夜他似害怕又故作不在乎的样子,他的惊喘以及飞快推开我的那一掌;想起我病好后他装着力气不及我、被我压在书桌上,他的轻轻颤栗……
我猛然领悟,不禁暗骂一声“笨蛋”,再也不敢想下去。
忙看看明于远,正好对上他幽深的目光,我倏地转头看山。
“呵呵,看来还有更火爆的事了。”
耳边顿时传来某人的笑声,磨牙般的笑声。
听得我浑身寒毛一竖。
“平生不解是风情?我看还是教你识些风情为好。免得哪天被人哄上了床还以为是自己伤害了人家……”
我有这么笨吗?
“怎么?不服气?”鼻端的檀香味忽地变浓,人已被他推靠在树上,他欺身上来。
“别别!”我双手护了头脸,低喊起来,“你还是教我明天如何赢了皇上吧。”
他一顿,看了我半天,闷笑起来:“幸好还不算太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想起这么个借口。”
他挨得这么近,近得我都听到他砰砰砰的心跳。
咳,原来他也不像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看来是气得不轻。
他似乎洞悉我的想法,自言自语般:“真够笨的……不过,似乎还是笨些好。这种性子,解了风情只怕麻烦更多。”
啧啧,什么话?
他一笑:“放心,除非老天爷帮忙,否则皇上赢不了你。你这傻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学问确实是一等一的好。退一万步,最后就是皇上赢了,你仍可以利用自己的弱点赢回来。”
什么?
“不明白?嗯,不明白也好。你只要记住,弱点不是缺点,它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如无特殊情况,这弱点会相伴人的一生。所以,善用自身弱点的,就不会弱。不过,你无意识流露出来的弱点才更有效,尤其对手是他……”
他不再说下去,只微微笑了笑。
这胜算在握的笑意好像从心底冒出来,又很快隐没在了深沉的眼底。
我看着他发呆。
他却不肯进一步作解释,只是转过来打量着我,再打量我,最后忍不住把我卷进了怀里:“似乎又长高了,脸上的线条也沉毅起来。真正长成了,会是什么样子?……”
他说着说着双臂渐渐用力,仿佛一松手,我就会飞了般。
想起明天就要开始的年试,隐隐有些不安。因为阿玉,绝对是一个厉害的……对手。如何赢他,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在担心?简非,”明于远沉静的声音缓缓传来,“你记住,输赢其实只掌握在你手中,就看你到时候如何选择了。另外,我觉得你此时应当多想想你书院里的那些同窗。”
我一愣:“……你的意思是他们会为难我?”
“嗯。用你的话来说,他们眼中黑白十分分明。你要知道,有时候爱憎太分明,不是好事。更何况他们这个年龄,多的是热血与冲动,惟独缺少理解与真正的宽容。他们要是存心联合起来为难你,其力量不容小觑。南山书院里真正民主开放的风气,我想你还没有见识到。年试中,遇到他们看不上眼的胜出者,他们会要求加试。题目全是他们出,绝大多数十分刁钻。没有勇气应战的,会受到无情的嘲讽且会被轰下台。”
什么?
这是什么风气?
“怕了?”
我不可一世状:“怕?我是谁?我是明国师的高足。突然觉得明天的年试一定会很好玩。”
得到的回答是一句轻笑“傻小子”。
我笑嘻嘻。
忽想起一个问题,忙正式问他:“昨夜你与皇上的话……你不会真的想逼他退位吧?”
“你说呢?”他似有意考我,不答反问。
“我想不会。皇上他体察民意、轻瑶薄赋,为政十分勤勉。且文韬武略,堪称盛世雄才。有他,是昊昂百姓之福。这样的君皇,你怎么可能会逼他退位?再说,你一心想要建立的昊昂帝国,离了他,只怕实现起来会受挫不少吧?”
他眼神忽而变得十分深沉,看了我半天,才开了口:“简非,你的话全不错。不过我不想瞒你,我确实想逼他退位的。后来之所以改变主意,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你,另一方面,却是你所说的了。皇上勤政爱民,且励精图治,确实是一位明君。”
“我明于远立身世间,向来只忠于事,忠于国,不会愚忠于一人,任他是一国之尊也不行。如果面对的是昏庸无能之君,我早就已经废了他。可对当今圣上,我却不能够。昊昂有他,盛世之景指日可待。我无法因一己之私心,置国家社稷及天下苍生于不顾。”
这番话,他说得十分平静,可嘴角的那抹微笑,眼底隐约的光芒,使他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势。
这一瞬间,我好像重新认识了他。
这样的人,是鲲鹏,驾长风御云气,睥睨苍穹,莫与抗衡。
静静地看着他,想着他的话,对自己一心求隐的做法,不觉产生了某种怀疑。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天风浩荡,衣带激响,这才发现我俩已置身崖顶。
放眼望去,胸襟一阔。
群山雄伟,上可摩天。连绵起伏,雄浑壮观。太阳朗照,天地一片辉煌。
峡谷中江流轰响,裹挟着一去千里的气势,如蛟龙奔腾而入苍莽。
似乎第一次,我发现与他并肩而立的感觉,很令人……新奇?
兴奋?
既紧张又隐有期待?
若有若无的伤感与彷徨?
似乎都有,……又似乎都不是。
明于远好像知道,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着捋捋我的头发,带着三分感慨,七分温柔。
“你……变了。”晚上回到南山书院寝室,阿玉看了我一眼,清清冷冷就下了结论。
什么变了?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缓缓移过,注视着我的眼睛:“很好,这样的变化,或许是我想要的。”
摇曳的烛火光中,他坐在窗下,气息并不冷,眼神却幽深难测。
目光静静落在我身上,久到我掌心里的汗渐渐渗出,久到这间寝室渐渐变窄、变热,变成蒸笼。
突然他笑起来,还越笑越轻快。
“小非,你怕我?”
瞧他那样,好像我怕他令他很高兴似的。
“不!”我扬头直视他的眼睛。
“很好,”他慢慢踱到我的面前,耳语般,“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在不停地向后退?看,再退就要撞墙了。”
啊?
忙向后看,才回头,就知道上了这家伙的当。
此刻我明明正坐在书桌前,退什么退?
这一来,我再想怒视他,气势也已弱了三分。
“小笨蛋。”他轻笑着一拉我的耳朵,顺手把我脸上的面具给取了下来,“放心吧,张淼他们不会再来了。”
“再?”
“刚才他们来过了,来对我表示同情,来表达上了你当的愤怒,商量着如何让你输给我。”
“啊?!想不到你的同盟这么多。那你告诉我你们商量的结果,好不好?”我惶惑地拉着他的衣袖。
“小笨蛋做假都不会,”他笑着一语道破,“你会怕?明于远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敢冒险让你参加年试?”
我笑起来。
他看看我,再看看我:“小非,赢了我,离开我,真的这么令你欢喜?”
他语声温柔,眼神温柔,唇角笑意不减,却染上了几分清寂。
我一僵。
上午在山顶,与明于远并肩而立、临风远眺时滋生的某种感觉浮上了心头。
我究竟想要什么?记得与阿敏明于远宋言之他们在□□招,抽签做诗输者饮酒那次,自己写的那首题《梦》的诗:我梦往何处,筑屋白云侧。开窗对青峰,相望浑旧识。
记起丰城山山顶,宋言之提及这首诗时,我的回答是苦笑般的低语“只怕它真的只是个梦。”
阿玉说我其实是怕长大,怕承担责任……他是对的,一如我对自由的向往。
对湖海归去的向往,其实也应当算是一种逃避吧?或许并不是特别想着五湖放舟、山林寄迹,只是不想失去自由的感觉?不想受到拘束与限制?不想……
“阿玉,如果我输给了你,你会提……?”
他似乎注视了我很久,漆黑幽深的眼睛里翻涌着浓烈炽热的火一般的情绪。
我飞快转回了头,去拿桌上的银签剔灯花。
细细的签子,拿了几次,都从指尖滑脱了。
一双白皙的手,将它拈起来,递给我。
我疑心是自己眼花,银签在修长的手指中轻轻地颤动,似乎拿着它的人不堪其重一样。
忙伸手去接,刚触到,不想他反手一握,将我的紧紧裹在了掌心。
“小非,你在问我如果赢了,按书院传统,会提出哪三个你不得不去遵循的条件?”
我抽手,他握得那么紧,怎么也不肯松。
“如果赢了,”他的声音竟失了一贯的清冷,变得热切而低沉,“我会封你为昊昂副君;要你当着明于远的面答应从此只是我慕容毓的;会在胜了你的当夜以及以后无数的日日夜夜……要你,——只是我慕容毓和你。”
我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想飞速逃离,这样的话,眼前这个人……
顺着他的话意,想着他最后一个条件,几乎是瞬间,我就汗湿了里衫。
“怕了?”他俯身在我耳边说得极小声,又极……浓稠,“别怕,我会非常非常温柔……”
清冷的气息不再,变得与他的话语一般烫人。
“阿玉!”
我再也听不下去,怒声喝止。
“小非,你这是气愤还是害羞?你看你这面红耳赤的样子……”
他停了话语,似乎才认识我一般,十分认真地打量着我。
“……竟长得如此好看。这么完美无缺的一张脸……呵呵,要不是鼻梁细直高挺,人家一定会以为你是个绝色的姑娘。瞧这尖尖的下巴,这面部线条,脆弱得让人想……”
“想什么?”
我恼怒地沉声问。
他头一低,轻咬上来。
下颔骨被他这么一咬,竟闪电般一直麻痒到心底去,我大吃一惊,手脚并用挣扎着要站起来。
“放开我阿玉!你……你还没有赢我!”
他停了下来,眼睛亮若晨星:“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赢了你,就可以……”
我暗自恼怒震惊于自己刚才的反应,一边直视着他:“不!阿玉,我一定竭尽全力赢得这场年试。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到时候我一定会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哪三个?”
我一怔,看着他,说出来的话竟是:“阿玉,你为什么还要顶着容珩的样子?让我看看你。”
他慢慢站直了,缓步踱到窗前,背对着我,沉默了很久。
窗户被他轻轻推开,清清冷冷一轮山月,在深蓝的天宇孤悬。
清清冷冷的背影,孤高沉寂,这一刻,他与这清华透彻的月亮竟如此相似。
“为什么要看?看了后才能决定自己提什么条件?小笨蛋,别太善良,小心被我利用了。”
我再次暗惊于他的敏锐。
原来我终是放心不下那个……同心蛊。
难怪每每想起如果赢了他,会开出什么条件时,总是茫然。得确定移蛊对他没有任何不良影响才行。否则,对他太残忍而又不公平。
唉,对我自己呢?
“别叹气了,小非,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他静静地转过了身。
我抬眼看了看他,一惊而起。
“阿……阿玉……”
容珩变成了阿玉,却又不是原先的阿玉。
原本清峻到十分的脸颊,消瘦苍白,竟似大病未愈之人。
只有一双眼睛,深黑而沉静不变。
“怎么会这样?你真的……病了?”
“明于远没有告诉你?他在莲花峰上,一天几次飞鸽往来,不就是想探听我的……身体反应么?呵呵,那几天你一定被他挑逗得心慌意乱吧?不错,你的所有反应,我全部感同身受。只不过我给你们的是你们想要的答案罢了。”
全部……感同身受?
那……我生日那夜……
我猛一瑟缩,极度的难堪、羞恼、害怕以及愧疚,百感涌上心头。
那些因我而起的无法消除的欲望,他是如何纡解的?
难怪要称病,难怪如此苍白……
克制着要起身逃跑的念头,我汗流浃背。
“对不起,阿玉,我不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你愿意因此与我……燕好?”
他平静地接过我的话,只是他的气息并不平静。幽深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瞬,似在密切关注着我脸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大脑一片浑沌,瞠目结舌,又愧疚难当,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依稀意识到我生日那夜他所承受的痛苦,那种来自心理与生理的双重痛苦。
他为我解忘情之毒的事蓦地闪过,那双热烈而无望的眼睛,那不顾一切的举动……我的心没由来一恸。
要是能够,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可惟独这件事,我怎么能够?单单是想着与他……与他……
我惊喘一声,闭了眼睛猛然向后让去,忙不叠地要将那画面驱之脑外。
“小心!”
他的手臂垫在了我的椅背上,头一下子撞上去,不疼,却嗡嗡嗡直响。
“你看你紧张的,”他抵了我的耳边极低极低的问,“刚才在想什么了?”
似兰非兰的香,氤氲着丝丝浓郁的热,令我浑身一激灵。
我对上他洞察一切的幽黑的眼睛,硬着头皮作答:“与你无关。”
声音抖得跟淋了一场冰雨似的。
他深深切切地注视着我,忽然无声地笑了,笑得欢悦无限,这笑容使他变得极其明净生动。
我看着他直接傻眼,想也不想就问:“你笑什么?”
他却站直了,又慢慢踱回去,坐到了我对面。
“放心,同心蛊我已经找到了解它的方法。如果你肯吃了妙音大师的丹药,我可能早就好了。”
“什么?什么丹药?!”
我静下心想来想去,妙音要我吃的除了易容丹之外,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坚决不肯吃?”
易容丹有这功效?
我懊恼起来,早知道一定一把全吃下去。
我把易容丹奇特的功效,特别是妙音说吃了它会变得越来越好看,还会全身气息芬芳青春永驻,特别是配方失传,合寺只剩下十颗的事,一一说了,阿玉听着听着,以拳抵唇,似乎在克制着尽量不笑出声来。
“你怎么就不想想,如果没有更特殊的原因,我会轻易同意让你去莲花寺?磨练你是一回事,让你涉险是另一回事。但是,妙音坚持要你帮忙对付芬陀利国的使者,条件是帮你解蛊。他没骗你,易容丹是有那些功效,但最主要的作用是融蛊。结果你拒绝了,宁肯不洗澡,终日扮乌鸦。”
唉,乌鸦,我想现在自己这张脸一定已经黑得像乌鸦。
“怎么?懊悔了?嗯,我看你还是不吃为佳,免得我见了你后更加把持不住自己。你不就是担心这个嘛。”
哼,有必要这么讽刺吗?
刚要反唇相讥,可看着他消瘦的容貌,突然明白了他骨子里的骄傲。
他完全可以利用同心蛊来限制我的吧?可他却不屑于此,宁肯借妙音之手除去我身上蛊毒,也不愿我因为这个而承他的情。
“阿玉……”
“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现在告诉我你的三个条件吧。”
“……”
我看着他,想起几日来的种种,温暖溢满内心。
“说吧,看看我能不能接受。”
“如果我赢了,阿玉,我要你做我的兄长。”
“好。来,现在就喊声哥哥来听听?”
他答应得特爽快。
我听了直冒汗。
怎么这“哥哥”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变得如此暧昧?
“不对,是哥哥与弟弟的关系,就像你与阿敏。”
“你是阿敏吗?”
“不是。”
“那行,我不会像对阿敏一样对你的。”
“不!你要像对阿敏一样对我!”
“可你明明才说的,你并不是阿敏。”
看看看,他还很委屈很无辜的样子。
我怒视着他,火气直往上冒。
“阿玉,你故意的是不是?!”
“叫哥哥。”
“不不不不不不不!”
“啊?这么快就不要我做你兄长了?你要记住,不是我不答应,是你自己反悔的。唉,说吧,还有什么条件?”
“……”
“非弟弟……”
“慕容毓!”
我迅速卷起桌上的一本书,向他直砸过去。
他十分轻松地接在手中,笑得十分欢快。
“如果赢了你,我俩的距离不得在一丈之内。”
“行。”
“……真的?!太好……”
“我马上下诏更改长度单位。一丈从此等于零。”
“……”
十里外,估计都能听到我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这人怎么会变得如此恶劣?
我咬牙切齿:“慕容毓,你哪里有半分帝皇的样子?!”
“怎么?你要朕像位帝皇吗?”
“是的!”
“好吧,非弟弟,只要你不提离开的事,要我做什么都行。”
“不,我的第三个条件是……”
“第四个了。”
什么?!
我的眼睛想必都瞪圆了。
“才说过就忘了?第一,你要我做你的兄长;第二,你要我离你一丈远;第三,你要我像位帝皇。当然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像帝皇。非弟弟,你告诉哥哥,帝皇究竟应当是什么样子?”
这声“非弟弟”喊得我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忍不住抖了抖,又抖了抖。
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吸气再吸气,突然灵光一现,不由暗骂自己真是个笨蛋。
“嘿嘿阿玉,我现在说的这些不算数,等我赢了你之后,会正式提出来的。”
“嗯,我那三个条件也不是真的。赢了你,我要你终生不得与明于远独处;不许与他说话;不许……”
“不行!你刚才已提过自己的条件了,皇上金口玉言,说过的话哪能更改?!”
“嗯嗯,说过的确实不能改了。好吧,非弟弟,哥哥记性很好的。你要是胜了我,胆敢修改你的条件,别怪我翻脸无情。”
“……”
我僵坐在椅子上,发呆。
“非非,这样你就没话说了?”
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明于远推门而进。
我一阵惊喜,一把拉了他过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就住在书院前苑,有事要处理的吗?”
明于远微微一笑,算作回答。
阿玉静静地坐着,待明于远恭身施礼后,笑得十分优雅:“明国师深夜来访,何事要奏?”
明于远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简非曾经说过,‘弟子有事,夫子服其劳’。明某正巧是这傻小子的老师,没法,只得勉为其难了。”
他说罢转向我,笑得特温柔:“非非,你刚才答应皇上又有什么要紧的?皇上不许你单独与我相处,那换作我单独与你相处不就行了?皇上不许你与我说话,那我与你说话好了;啊,皇上,臣请问,还有什么不许这小傻瓜做的?”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我一下子笑得别提多得意。
阿玉眼中一样是温柔横溢:“不,非弟弟,第三个条件是哥哥要你做的。我要你终生只与我欢好。”
“不行!”
“行不行,等我赢了你之后,你一试就知道了。”
……?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听着那么……怪异?
“这个,就不劳皇上了。皇上既然也是我明某的学生,弟子的事,明某这做夫子的就一并代劳了吧。”
明于远十分雍容端庄地朝阿玉欠了欠身。
阿玉笑得十分开心:“明国师,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你的傻瓜学生已经逼着朕不许更改先前的三个条件了。”
“先前的三个?”明于远转向我。
我看着他,小声地重复起阿玉刚才的三个条件,明于远越听脸越黑,听到最后已经在磨牙。
“简非,你回寝室前,我是如何反复告诫你的?”
明于远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乌云密布。
“不要提前答应皇上提出的任何条件。”我在心底回答,这会儿真是要多懊恼就有多懊恼。
“那你提的是哪三个条件?”他语声特轻柔。
我打个寒颤。
“这个,朕可以告诉你。小非要朕做他的哥哥,要朕和他的距离控制在一丈;要朕像位帝皇。”
明于远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边,阿玉还不够,又加一句:“明国师,你待会儿帮朕拟诏颁行全国:从即日起,一丈的长度为零。长度单位另外更名。”
明于远的目光终于自我身上移走了,他微笑着地阿玉说:“这个,等皇上赢了简非再颁诏也不迟。至于……”
“非儿,跟爹爹到前面去吧。”随着温温雅雅的声音,简宁走了进来,“明国师与皇上还有很多大事要商讨呢。”
他二人脸上居然同时露出百年难遇的尴尬之色。
这下,我忍笑几乎没忍出内伤来。
简宁却恍如不见,轻轻理了理我凌乱的头发,关切之色溢于言表:“头还疼不?走吧,我们……”
阿玉咳了咳,沉声说:“明国师,简相,有事明天再奏,朕累了。简非留下,你们退下吧。”
啧啧,这会儿倒拿出帝皇的威严来了。
明于远看了看我,眼神中分明有些什么,许是见我不明白,他摇了摇头:“没事,早点睡吧。”
语声温柔得令我的心砰砰砰,一阵乱跳。
这家伙了然般一笑,朝阿玉略一躬,去了。
简宁态度十分恭敬:“臣告退。”
阿玉拿起一本书,头也不抬:“打起精神去好好泡个澡,那是用易容丹调配出来的。用多少、如何用,得根据你的情况变化而定。这也是当初必须让你待在莲花峰的原因之一。现在你自己去找他帮你调配吧。”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问道:“找谁?”
“妙音大师。”
“去……莲花峰?”
就是飞,怕也来不及吧?
他轻咳一声:“你到书院第一天,那个领你来到这儿来的杂役还记得不?”
“那人是妙音?!”
“那你以为那人是谁?那次你被顾惟雍淋湿了,受风寒昏睡两天,你不会以为是我给你配的药吧?还有我在书院里这副模样,你不会认为我连易容也会吧?”
哼,我看你不必易容,我也差不多认不出你来了。
他看我一眼,突然探身过来,笑得别提多蛊惑:“小非,要不我们一同去泡澡?哥哥保证与你坦诚相对,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这话怎么透着邪?
我领悟过来,连打了几个寒颤,飞速拿了衣服跑出去,狠狠把门摔上。
室内,是慕容毓那阴险的家伙十分得意的笑声。
“妙音师兄,你太不够意思了。亏我时时想着你,你居然都不与我相认。”
趴在高大的木桶边上,隔着腾腾的水汽,我怒目面前这个没良心的狂僧。
“阿弥陀佛。妙莲小师弟,你要是早听我的话吃了那易容丹,我哪会再涉这红尘俗世?你不会是在皇上那儿受了气无处撒,来找师兄我吧?咦,你泡澡向来都穿着衣服的么?啧啧,瞧这脸红的,快给师兄我看看,是不是发烧……啊哟!”
他手忙脚乱、避让不及模样,事实上我泼向他的漫天花雨似的水,半滴也没沾到他的身。
他却又转身扮起好人:“好啦好啦,别恼了,瞧这张脸黑的。回头你那明国师见了,又要来损我了。不就是一本《锦阵图》么?至于那么耿耿于怀、口齿如刀么?唉,如今师兄我一想起你明国师那一边冷嘲热讽、一边还笑眯眯的模样,就不寒而栗。”
我瞪眼看着他,《锦阵图》?
那本他称作是亲自下山盗来了送我的……画册?
书中二男纠缠的模样飞速掠过,我突然浑身炽热,忙飞速闭了眼,不再理这宝相庄严的恶僧。
可转眼间我身体如遭撞击,僵硬着待在水里,一动都不敢动。
一股令人难以启齿的热望,突然从身体的深处海啸般铺天盖地而来,呼啸着要决堤而出。
如此突然,如此令人手足无措。
十指几乎折断,我紧紧扣住桶沿,深呼吸再深呼吸,四肢百骸却阵软阵麻,眼前忽模糊忽清晰。
怎么会这样?
“妙莲小师弟?”
妙音淡凉如水的声音传来,好不容易对上他深潭般的瞳仁,我忙别转了头,低声说:“妙音师兄,能不能给我换一桶冷水?……”
那轻软得不像话的声音,是我的?!
我忙闭了嘴,汗水从额角直往下滴,很快模糊了双眼。
深吸一口气,我狼狈地埋进水中。
可桶里的水,似乎在不断升温、升温再升温;眼前不时浮现起莲花峰顶,我生日那夜与明于远在一起的情景……
我飞速掐住自己的胳膊,疼痛猛烈袭来,心火稍减,不由暗地松了一口气,却忘了还在水中。
“你这笨蛋!呛了多少?快吐了。”妙音一把将我捞出,笑骂着拍打我的背。
好半天,我才住了咳嗽。
正要道谢,一股清清凉凉的气流,渐渐自背部浸遍了全身。
如处空山,如沐清风,如对高天明月。
突然一怔。
那阵突如其来的渴望,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绷得要断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倚着木桶,浑身虚软,心思却渐复清明。
刚才的古怪,一定于妙音有关。
是想探知融蛊效果?
那阿玉?
正要问,门帘掀落,一人走了进来:“妙音大师,请去看一看皇上。”
何太医?
听声音分明是,可却是位陌生的中年男子,穿着书院里杂役的服饰。
“好。我小师弟就请何太医了。再等一柱香的时间,你沿着他督脉运行路线,轻轻按摩后再下针。”
妙音看了看我,眼神定慧静:“别担心,妙莲师弟。同心蛊一定会解的。”
说罢,唱声佛号,走了出去。
看着他大袖翻飞的背影,我一笑摇头。
这会儿看,竟又是个道心如海的高僧了。
“简侍讲——”
眼见何太医正要恭身施礼,我忙笑着伸出手去阻止他。
“何太医,这些天你藏在哪儿了?皇上究竟还带了多少人到这儿?”
何太医微笑着细细打量我,轻声说:“我是与简相他们一起来的。有圣手妙音在,皇上与你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柳总管没来,宫中得有人在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往我桶里掺热水,看了看我,居然打趣起来:“你这里衣不脱了,待会儿我可没法扎针。”
我不自在地咳了一咳,往水里又沉下去几分。
何太医笑起来。
我想想,也笑了,站起来除了中衣。
想着以往劳烦他多次的事,看着他清瘦的脸,只觉得十分亲切。心底那最大的疑问,决定直接向他求答:“皇上他,好不好?”
他愣了愣,低声说:“你生日那夜,皇上在宫中一夜未眠,只是站在窗前……谁也不敢去劝。第二天,才发现皇上……病了。下官给皇上诊的脉,与你当初在西景国的症状一模一样。皇上吩咐下官务必严守秘密……”
“何清源!”
正听得手脚发冷、口中发苦,耳边这清冷的低喝传来,吓得我连打几个寒颤。
阿玉不知何时竟已来到这儿,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何太医。
何太医头也不敢抬,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的,额角汗水涔涔而下。
“下去。”清冷冷,却带着无边的气势。
“别……”慌乱中我出声阻止。
何太医似乎没听见,朝阿玉一躬身,急忙向后退去,离开了。
室内一下子陷入极度静寂中。
我呆浸在大木桶中,状如困兽。
脚步声,一步一步。挺拔的身影,一寸一寸向这边接近。
长风拂山窗,烛光摇曳,火苗颤动得如我此时的神经。
滴答一声,又一声,额角的汗珠滚落木桶中,响声传来,我猛一哆嗦,醒悟过来。
“皇上!请您离开这儿……”
依着桶壁,我轻抬下巴,直视他不见一丝情绪的漆黑瞳仁。
他状若未闻,目不转睛地与我对视,一边动作优雅地脱着外袍。
眼前的他,不再是淡凉温和的容珩,不再是刚才寝室中狡猾多诈的阿玉,怎么看怎么都是兴庆宫中那位清冷端严的皇上。
一举一动,都是至高无上的权威。
只有略带憔悴的苍白面容,泄露出他曾经忍受过的痛苦。
垂了头默想片刻,决定还是当面问他为好。
“阿玉……”
?!
目瞪口呆中,浑忘了所有的语言。
忽又猛醒,我呼地一下扭过头去,速度太快,脖子顿时一阵酸疼。
“怎么,没见过别人的身体么?你看你这面红耳赤的样子。”
清清冷冷的声音,一派雍容,却分明带着几分极力克制却仍没克制得了的笑意。
水声传来,他似乎迈进了另一只木桶。
我紧紧握着桶沿,恨不得它就是某人的脖子。
门帘又被掀起。
妙音。
我顿松一口气。
“什么也别想,尽量让灵台处于虚空澄明状态。”他边往我桶中加热水,又极低声对我说,“放心,皇上是背对着你的。”
我迟疑地看了看妙音,他朝我微微一笑,笑得云天高邈,点尘不染。
注视着他淡静的双眼,我极力放缓呼吸,进入虚无。
似乎是海一般深广的夜,似乎是空寂无人的旷野,一泓澄潭,溟溟渺渺。
俯身掬水在手,刹那间,星河银砂般从指间泻落,时空的涟漪里,一支白莲于掌心轻绽。
露珠般洁白淡凉,极清丽的香,月光一样瞬间笼罩我整个身心。
“莲影——莲影——”
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呼唤,仿佛千年伫守终于刹那相逢的欣喜,清寂稍抑,含泪微笑。
“我在……”
谁在轻声回答?
我一惊而醒,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何时已置身于寝室的床上,烛光朦胧,床前一人静立。
阿玉。
他似乎已注视了我很久很久。
墨黑的眼里翻涌着难明的情绪。
刚才……
暗自惊疑不定,他却突然俯身,手擦过我的眼角,我这才发觉脸上的凉意,忙伸手抹去。
“大约是魇着了……”我仓促一笑。
阿玉的眼底光芒一闪:“是怎样的梦,竟让你……不早了,睡吧。”
睡?
如何睡得着?
妙音何太医他们呢?
他看我一眼,解释道:“是何太医替你扎的针,也是他帮你整理的衣服。同心蛊,应当对你我没有太大影响了。”
应当?
应当是什么意思?
我披衣坐起来,把刚才看到的情景如实相告。
他沉默片刻,轻轻开口:“你不会要求我连根铲除有关你的一切吧?这对我来说,永无可能。刚才妙音在你身上催动的欲念,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了。他对你真的很好,怕我有所隐瞒,所以要求我与你同时入浴,他好方便施为。你处于静虚状态时,妙音催动过我的欲望,你也分明没有感觉到什么,对不对?睡吧,明天开始的年试,要消耗大量的精神。记住,如果你输了,我是不会放手的。”
说罢他手一拂,我眼睛顿时睁不动,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就陷入了黑暗之中。